陕西◎初梅
在长安,许多年
陕西◎初梅
柔情慢板/古轩图
姐姐,此刻的长安,雨已经停了。凉意却仍浓,透过衣衫,浸至骨髓,就像碎至不能再碎的时光碎片,击中一粒种子的胚胎。
一粒种子的胚胎被击中,它在麻雀飘忽的鸣叫声里,惊悸地抖动,走漏隐藏了一夜的秘密。
走漏的秘密里,我看到一只鸽子飞过故乡,它的翅膀闪着炊烟的光,在高处,在干净透明的忧伤里,多么空旷。
多么空旷啊,风带走了大地上所有的花草树木、山川河流。从长安,到胶东半岛,姐姐,三千里炊烟,也大多时候栖在你的掌心。
姐姐,握不到你的手,我是不是就一生汲不到炊烟的暖,一世流落在他乡?
他乡的长安,人间气味渐散渐淡。低的低下去,暗的暗下去。天使依旧着白白的裙,夜夜抱琴调弦,却再也听不到怦然的心跳。
姐姐,其实,不管远了的,近了的,一切都在宿命里必然存在着。多余的是这些文字。
夕阳在长安郊外的四月,随意涂抹村庄,涂抹村庄外沤肥的池,落红的桃园,涂抹林阴小路,小路上扛着农具的人;
涂抹风无法带走的旧年的枯叶,新生的草地、树、小花;
涂抹路边咩咩叫着吃草的羔羊,羔羊不远处撒欢逐蝶的土黄狗,半空中呼朋唤友飞舞的蝇;
涂抹紧锁一冬的门,门内的凉、霉、尘,门外转角处未及融化的冰;
涂抹在风中有时会晕眩而晃动的井,以及谁的脸靠近井口时,那井水里像黑鸟一样扇动翅膀的隐密预言。
涂抹预言里一个女人优雅的中年,涂抹她眼里的深、嘴角的淡,侧脸时投在白皙脖颈下的一小片阴影。
她在夕阳的任意涂抹中安坐,她在预言中安坐,让安详像影子,以她为起点,紧贴春天的大地,伸展。
寂静处,我对你的私语,如水开花。
我要说的是,这个上午,在长安街,我碰到一个就要出嫁的姑娘,她的婚车,等在红尘的路口,闪着迷离的光;
我要说的是,这个上午,隔着南山,有人大声哼唱:油菜花黄,油菜花黄,白蝶翩跹,紫骝蹄香;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长安的桃花,正纷纷走在开放的路上;还有我未及入诗的,灞河两岸窈窕的柳,已是风情荡漾。
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像怀揣梦想的姑娘一样,我爱春天,我爱花开,我爱这春天里,花开一样的诗句。
而你,在天涯。
许多年,许多年,我背向故乡,在长安。像个秦人一样,听秦腔,吃燃面,每日匆匆走过长安街。偶尔抬眼打量像长安一样古的时光;也打量像长安一样新的时光。随它们没有定性地一抬头变老,一低头又变新。
口袋里始终备些零钱,随缘掏给遇见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以及一些无力避开的乞丐。
有时候也出长安,往南,进秦岭的一个又一个峪。带回各种沾着仙气的花,也带回各种沾着仙气的叶,还有一些不沾仙气的茅草棚,和各种真假隐士的底片。
许多年,我背向故乡,在长安。每天睡前烫脚,早起做早餐,给相依为命的人,剥好白生生的鸡蛋;按时给背靠村庄望向长安的父母,汇去生活费,汇去药,问安。
元月里往南,去一个烟雨凄迷的水乡,过寒冷的年。妈妈,许多年,我在外乡,坚强,乐观,努力,向善。
可是为什么?我一说许多年,阳光就以袖遮了面,鸟雀就沉默地停在了秃枝上,来历不明的风,就贴在了雨滴上,隔窗望我,声声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