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莫独[哈尼族]
在大理
云南◎莫独[哈尼族]
民族诗情/王琼辉图
由东向西,这是太阳的路线。太阳还没有升起,房屋背后的山林里,响着早起的鸟儿零散的鸣叫声。
湖水渐渐醒来。岸边,一点点掀去夜晚的湖面,清澈、洁净,像刚刚洗过脸。卧在水面上的细叶草,一动未动。
一只鸟黑色的影子,飘荡在雾气蒙蒙的茫茫水面上,是早起还是夜归?
像真正的主人,一次次,走在洱海边。
“不/不用说全部//我唯一只用你的那只耳/倾听我孤独的爱情”
莫名其妙地,昨夜一位女诗人在水边对洱海的倾诉,突然跳出我的脑海。
逸龙滨海酒店前,下午两点。堤坝边裸露的石头,是时光随意摆设的座位。
浪涛,一次次拍击垂钓者。
水下,埋藏着无数的可能。
一刻多钟过去,两位垂钓的老者,一位一直一动不动;一位已把钓竿扯起了十数次,每次,鱼钩重复钓起放下去的鱼饵,和一个旁观者热切的关注与空落。
垂柳依依。阴霾已经退场,明亮正在上台。我静坐一旁,不言不语。
贴着蔚蓝的水面,翠鸟来了两次去了两次,它墨绿的身影像湖水吐出的一粒小浪核。
粗犷、开放的嗓音,吸住了我们的脚步。
少了两根木条的条凳,陈旧、泛白。三五位老人或坐或站,自弹自唱。
苍山脚下,洱海之滨。尽管一句也未听懂,但一听就知道,这是白族调子,这是些土生土长的白族人。
一付老三弦,一把旧吉它,低档的音箱颤抖着,歌声并不因为陌生人的围拢而中断。
湖面风平浪静。沙哑的歌声,粗砺地冲向对岸的灯火。
有人说:这,就是云南;这,就是大理。
嘹亮、高亢、毫无掩饰,简单的曲调里只流淌朴素的民间音色。
偌大的版面,空空,空空,空空。省略了船只,省略了鸟群,省略了丽阳……
青翠的,是窗前的柳树,不动,一动不动,一笔一画清晰地刻录在版面的边缘。
一层轻纱,若有若无;
零星的雨丝,若有若无。
对面,平日的青山主动地退隐到云雾身后,像一抹抹渐远渐淡的水墨。
雨水洗过的洱海,更加大方地打开自己的宁静。一扇窗,再怎么放大,亦无以装下她不动声色的宽容。
天马行空,谁的心思,在上面信马由缰。
一尘不染。蓝,是此时彻头彻尾的词!
那条在湖心孤独地漂浮的枯枝,是被什么样的诱惑带入?还在深入。水,是枝前世的身,是在回溯自己曾经走过的岁月吗?
这些都是洁净的、血亲的、无可厚非的,是芷碧海所有的。只有我们的突入,怀揣的尘俗,是侵入的、多余的、肮脏的,是格格不入的。
水,一路波开,用内心的柔软减缓船只强行切入的坚硬的痛。
洱海的源啊!四环青山,每一滴水,都是一座湖的母亲。
两个小时前,我从洱海边出发。此时,我就是洱海的一滴水,我只希望自己干干净净地回到自己一生一世的家园。
芷碧海,是你蔚蓝的封面,一翻开,就一把翻到了梨园深处。
梨园深处,一匹白马,一条花牛,悄无声息地各自觅食,相安无事。
梨园深处,白族人家虚掩的篱笆门,从里向外被一条黄色的小狗轻轻拱开。
梨园深处,一位痴迷的闯入者,一不小心,就被脚下撒落的梨绊了一跤。
梨园深处,谁用百媚千娇的姿态,完成此时此地无以掩饰的疯狂?
梨园深处,树下、路上,一颗颗、一摊摊、一堆堆,或好或坏,梨安静地自然发酵。梨园深处,结在树上的梨,仅仅就是为了落掉。
唯一能辨别这位大妈白族身份的,就是她身上的服饰。在我的眼里,这是大理的标志。
木船缓缓地在西湖上驶进。船头,年轻的导游小伙费劲地买弄着自己职业的热情。金花的歌声,嘹亮地飘过水面。
翻过一片水域,又是一片水域。水中的庄稼地边,鸭子成群结队地觅食嬉戏;一只白鹭鸶孤独地栖息在苇根旁,尔后不慌不忙傲慢地展翅离去。
没有谁和大妈交流,她在船尾一直专注地撑掌着手中的长竿。
二十多年了,如果母亲还在世,就是这年纪。
一路,我一直想象着,背后白族大妈撑竿的模样;一路,除了两次钻过矮桥洞的瞬间,我没有让手中的桨歇着。
之前,你无论是称阳瓜河,还是叫西河,对我都一样重要。
而你注定要远行,你注定要有一些新的名字,红河,只是其中醒目的一个。红河,是从你生命里出走的一支马帮,叮当叮当越走越远,无以割舍,亦无以收回。
红河,亦是我今生不可卸下的荣光,是我血液里越淌越浓的那股红。溯源,是一个赤子生命中无以舍却的一件事,却在今日。
只是,我不说。我只是怀揣敬畏。
怀揣红河源三个字,突然,我深深地颤抖!我体会到,这身边的树,这脚下的土,甚至远远吹来的风、高高飘荡的云,甚至今天无端闯入的这些脚步、叽叽喳喳的交谈、移来晃去的镜头……不仅和今天如此休戚相关,亦和我的昨天、今天,乃至明天密切相关。
静,再静。飞檐向天,蓊郁的古林,一掩,就是千年。
紫烟袅娜。清脆的鸟声,轻轻滑过干净的叶片。一壶热茶,静候在大殿的门口。
大理、巍山、巍宝山、青霞观、长生久视、道教养生茶——这不是词语的链条,这是我此时需要穿越的一条河。
苍天的古茶树生长在一步之遥的隔壁。蔚丽的霞光从屋宇的斜角射下来,打在这个早晨湿润的背上。
肯定是前生今世的一场约定,就在此时。
金黄的汤汁,宁静在被时光打磨了千万遍的瓷杯里。
一台台登高,一道道深入。多么幸运,脆弱的生命,突然遇到悲悯的疼爱,在远山远水的一簇林阴下,获得一杯茶意外的问候。
音乐暗哑。别样的中秋,在秋天的节奏里,且歌且舞。
身不由己,我们被时间安排。团圆的夜,我们借来做别离的道具,在尘俗的节日里,用奢侈的泪水装扮自己。
窗外,明月高悬。在大理,在风花雪月的怀抱,举重若轻,抑或举轻若重?
心在沉浮,在异乡的月色里,在今夜。
今夜,势不可当:不舍!不舍!不舍!无可触摸,却无半点虚幻。
今夜,咫尺天涯,怀抱越搂越冷的念想无以入眠,缠绵的雨,下满自我的天空。
高歌、畅怀,同庆中秋!
关闭短暂的洱海之旅,原来,一切,只是前奏;一切,其实从今夜开始。
洱海无言。
突如其来的痛,裂着新鲜的伤口,匆匆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