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 辉
姚辉诗选
◆◇ 姚 辉
山巅上的祈祷者业已消失。四十年前
他有铁的骨头 他让山势凌乱
——鸟啼堆砌的黄昏 一片金黄
他刚开始换牙 刚懂得用生涩的期盼
触动 苍穹即将浮现的预感
他用二十年风雨浇铸血肉间闪耀的疼痛
——急雨撕裂的夜色 进入死亡
他看见燃烧之星 划过
他的呼喊 燃烧 没人听见
但山巅记得他稚拙的期待
像一块布满苔痕的石头 祈愿闪光
他捋下半把松针 铺一地青涩的风声
大河在坡麓下漫流 每一种波涛
都守着 一份汹涌的遥远……
四十年前 山巅像一个记号
多少凝望一遍遍卷过 鹰影刻满岩石
祈祷者站成大地的另一种巍峨
凭借一次漫长的消失
他在山色之上 不断重现……
山麓上默然不语的女人
捻热命运般闪烁的那些种子——
最难以忍耐的时刻便是播种时刻
绯红的潮汐唤醒夙愿
她撒下网状的往事——这些种子
将会长出什么?大风冰凉
尘土容忍的空旷
比铭记更为幽深……
播种的勇气来自崩溃过的所有苦乐
砾石抽出翠芽仿佛飘曳的风
叶芽呼啸再次旋舞浮动
——沉默的女人扪心自问
她放弃怀念:种子上的天色犀利如刃
沉默的播种者进入
我们坚守年年的千种梦想……
我一直在想 一堆废纸
所能忍受的全部文字
在雪霰簌簌声里展开的南方
裸着——莽莽丛林
藏不住 一只
饥饿的老虎
思想斑斓!
瘦削的尖啸穿越冬季
旧事坍塌 这冰冻的火焰
弄响了 回忆
而雪霰仍将飘落
笼罩整片夕光
一堆废纸蜷曲无声
虎 踏响丛林
仿佛 你唆使的烛焰
喊醒 昏迷的文字
你强调着我们的暗处
当天下的阴影喊旧祈求 你
突出的光芒 尖锐而短暂
整整一片空旷
被你不倦的瞩望磨穿
你是一次对比 居高临下前
你已容许了烛焰的璀璨
而我发现手上的月光扔下鸟声
“它怎么会在这儿?思想挂满长墙
草虫的风俗嶙峋依旧呀——”
一只鸟 使梦境成为习惯
那么多名字留下了参差的暗影
还有幸福 恨 遐想
它们黧黑的美
躲闪着艰难
仅仅一片月光
就洞彻了难耐的热血
——悲欢已化作唯一的照耀了
风吹斜挚爱 我们
又将忆起 什么时候的诺言?
黑鸟在血红的阳光中睡去
像一句箴言 黑鸟的翅膀闪烁锋芒
我看见了典籍深处
那一块比较精致的土地
我看见家园 父母手势外的炊烟
坟茔在笑谈中 我看见幼年的青草
它们已改变风势及颜色
如果幸福 我们
会把什么艰难地忘记?
而黑鸟占据着凌乱的时间
阳光跃动 黑鸟在花簇中
像一次隐约的证词
黑鸟触及了唯一的血脉
整个夏天 我们都焦灼地活着
我看见的远方
正在徐徐展开的鸟翅间
不断地 远去……
(以上选自《人民文学》2016年2期)
砍伐阴影的人 最有可能成为黑色太阳
他将梦境搭在燃烧的风雨间
他让风雨 接近天穹碎落的所有隐秘
他越过父辈的瞩望 太阳般旋舞的瞩望
比血脉中漫流的疼痛更急迫 艰辛
他越过疼痛 在祖先的牌位上 砍伐
黎明难以收束的千种苦乐与寂灭
太阳在泥土里沉醉 露出赤裸的躯干
太阳用大叶遮掩部分脸孔 微紫的太阳
像一道疤痕 粘在所有值得铭记的痛痒之处
砍伐阴影的人比太阳更为苍老
他将汗滴堆在风声上 他用黄铜
打制鸟翅边缘闪烁的空旷——太阳浸入水势
他将那把瘦削的船桨 搁在太阳的锋芒里
太阳的颧骨上有我们活命的几种理由?
像铺满碎花的追忆 我们起伏的生涯铮然有声
砍伐阴影的人 回到一支歌谣浓缩的往昔
太阳是弯腰播种者留在血脉中的某种记号
躁动。宽广。涌流——它排列凋零与挚爱
从木纹映照的时辰里抽取细微的惊喜
它懂得该如何等待 闪电追逐的孩童渐渐远去
它有经久不息的呼啸 有太阳理当坚守的悲凉
抑或簇拥生命的最初遗忘 痛和执着
——砍伐阴影的人成为阴影的一部分
从什么时候开始 红陶上的鱼影慢慢枯干
一万粒叫喊的稻种奔走在田畴上 太阳滚动
被失败抬高的道路代替警示 我们
又将怎样战胜 烙在身影中的那份倾诉?
太阳隐藏火焰与神灵。生殖与寄寓。远。
石头的星盏里升起另外的灿烂 砍伐阴影的人
把太阳漫长的怀想与缄默 再度推迟
有三种天色值得重复。遗忘之前
腊梅跃上低矮的天空 你眺望的水滴里
闪出 另外的寂静与花束……
黎明经历着神秘的风向 有人说出苦痛
说出坎坷的爱与一滴水缠裹的沉默
有人接近远方 在黎明渐次泛红的天色中
成为一次传递四季的颖悟——
而暮色已然在望 鸟羽或烟霭代替怀念
谁是坚持幸福而又常常忘却幸福的人?
鸟影飘坠 像某种火焰
鸟影让我们坚硬的遐想 不断延续
谁是扛着星空四处奔走的歌者?遗忘之前
星光绽放更多的期待 有人
清理漫无边际的爱憎——星光闪烁
谁颤动的手 又一次划过
星星刀刃般颤动的种种痕迹……
(以上选自《山花》201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