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郭雪波草原小说的生态伦理观

2016-11-26 12:37李晓梅
当代作家评论 2016年2期
关键词:草原文学人类

李晓梅



作者作品评论

论郭雪波草原小说的生态伦理观

李晓梅

一九六二年九月,雷彻尔·卡森的著作《寂静的春天》在美国问世,书中所阐发的环境预言对人们重新认识自然界起到了重要意义,并引起了人们对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所遭受的经济工业污染和人类掠夺性破坏的警觉和反思。其后,很多作家开始以艺术之笔探寻人与自然的关系,展示人类生存环境的种种问题,“发掘人与自然的紧张、疏离、对立、冲突关系的深层根源”。*王诺:《欧美生态文学》,第5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生态文学(或环境文学)*王诺将生态文学定义为“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译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文学。生态责任、文明批判、生态思想和生态预警是其突出特点。”见王诺:《欧美生态文学》,第11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龙娟认为“环境文学是一种以散文、小说、诗歌、戏剧等传统文学体彩为载体,以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基本内容,以弘扬生态思想、环境道德、环境审美情趣等为主要价值导向的文学样式或思潮,它具有融合文学、生态学、环境伦理学、环境美学等多学科视角、思想、理论和方法的总体特征。”见龙娟:《美国环境文学:弘扬环境正义的绿色之思》,第18页,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由此成为文学创作中的一个重要命题,其中,关于生态文化、生态平衡、生态警示等等主题被作家们纳入视野之中不断地书写,世界性的生态文学或环境文学得到了空前繁荣的发展。在中国,草原文学的兴起,为生态文学的书写开辟了一个新的阐释空间。其中,郭雪波创作的草原系列小说,以关注生态文化、揭示生态危机为核心命题,如《锡林河的女神》《火宅》《沦丧》《大沙狼孩》《银狐》等作品中,以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笔触书写了人类对草原生态的破坏性,阐释了人与自然的矛盾与融合。总体来看,郭雪波与赛珍珠、奥尼尔等西方作家一样,在文学的书写中,以文化的自觉性去关注人类的生存困境以及文明与自然之间扩张/反扩张等形而上命题,通过聚焦一体的艺术时间和空间把遍布伤痕的生态现状书写出来,体现出写作者立足于人与自然的时间/空间之中精神理想与存在现实的纠葛状态与忧世情怀,在向人们展示出草原生态文化的神秘踪迹的同时,彰显出草原人与草原生灵之间的矛盾/消解、冲突/交融的文化生态伦理观。

一、时间与空间中的文化生命形态

时间与空间意义的探寻是人类生存过程中恒古不变的终极求索,也是艺术家们热衷于通过文本去书写、去表达、去阐释的精神命题。诚如恩格斯所言:“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时间以外的存在和空间以外的存在,同样是非常荒诞的事情。”*〔德〕恩格斯:《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9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同时,时间与空间的存在形态也是人类存在于自然世界中的一种生命形态,在历史中不断地被文学书写着。在郭雪波的草原系列小说中,时间与空间的合力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张力,他以一种悲悯的情怀和忧虑的心境在这个张力中书写自己的草原生态文化。

在郭雪波的小说中,“时间”是所有客观存在物的精神展示场域,它并不以作者或情节、人物的设定而变化,而是一个历史性的或现场性的观察者形态,包容着草原、盆地、苍鹰、沙狼以及人类等等一切自然物种,并在它们相互作用中进行一种道德上的审判。因此,当他把“时间”视为至高无上的精神主宰的时候,“压缩的”或“拉长的”艺术时间便在他所有草原小说的精神生命和文本符码之中。同时,“艺术的时间”又不可能脱离空间而存在。杨匡汉在论述“艺术的时间”时曾说:在“艺术中,其交替序列(时间)和并存序列(空间),其不平衡环节(时间)和平衡环节(空间),其绵延(时间)和广度(空间),总是互为前提、相互交渗和连接、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离开时间的空间是一种缥渺,离开空间的时间也是空洞的抽象”。*杨匡汉:《艺术的时间——此岸与彼岸的艺术汇通之一》,《社会科学战线》1992年第1期。尤勒达舍夫也说:“艺术形象中的所有被描绘出来的东西——事物、现象、人物、人的感情和意志的各种多样外在表露——这一切都‘生活’在艺术空间和艺术时间之中……文学作品所展现的人物的生活是在艺术时间里进行的,艺术时间与现实时间并不相合。”*〔俄〕尤勒达舍夫:《艺术的时间和空间》,白贵译,《河北大学学报》1986年第3期。在这个视角来看,郭雪波小说创作的艺术时空中存在着一种形而上的精神命题,其时间与空间的展开也是自然界万物生灵的和谐存在、平衡发展的生命存在。在这样的艺术时空观念中,郭雪波的草原系列小说沿着生态文学的流脉,以自己独特的生态伦理观念驱动中,追寻人类存在时间与空间的整体性意义中,表达出对自然界生命的尊重与崇拜被形而上地置于最高地位。

在《银狐》这部小说中,生命的形态聚焦在曾为努尔哈赤狩猎场的大草原上,那个号称“八百里瀚海”的科尔沁大草原在人类的无知和贪婪中变成“一片死寂的荒凉世界”,郭雪波在小说中的描写使一切的生命形态在“黄沙滚滚”中戛然而止,正如作者不无忧虑地指出生命轮回过程的残忍,以及面对自然惩罚的无奈。郭雪波小说人物古治安的话表达出自己对草原沙化的忧虑和愤慨:“就是我们这些两条腿的人,把黄沙这魔鬼从地底下释放出来的!现在倒好,这魔鬼天天在膨胀,没办法收回去了,不知道这是前人的悲剧,还是我们后人的悲剧。”在他的小说中,时间与空间永远处于一种紧张的不可解的危机张力之中,这个张力所形成的核心意象便是郭雪波小说中不断反复出现的流沙掩埋中的城堡与村落,比如《银狐》中的沙化掩盖着的科尔沁草原化石、《沙狼》中被流沙掩埋的古城遗址、《沙鹰》中掩盖于沙中的辽代州府、《大漠沙狼》中成为狼窝的古城,以及被流沙埋没的现代村落——“老哈尔沙村”、“老黑儿沟村”等等,都是这种张力所形成的核心符码,牵引着草原系列小说脉络的展开。

与沙漠吞噬的城堡与村落形成对照的是在这一生态环境(空间)中存在着的生命形态。正如任何来自物质世界的生命形态在精神上的反映必然要物化成形一样,郭雪波的小说通过一个个物化成形的生命形态来展现人与自然的交织状态,当小说中的“银狐”、“沙狼”、“狼孩”等等一系列鲜活的生命形态展现在我们阅读视野中的时候,时间与空间便无疑交合在那片曾经丰沃过的荒漠之中。在小说中我们看到,当生态危机所带来的自然惩罚显现在人类的精神之中的时候,当人类无法面对和解决既有的现实所产生的悲剧的时候,“银狐”便成为沟通人与自然的生命纽带。精神传染的“疯魔症”让原本也是逃生的“银狐”成为人们虔诚供奉的“狐大仙”,人们期望着能够通过“狐大仙”来解决自己无法面对的现实。由此我们看到作者内心中所充盈着的批判意识与深刻反思,也看到作者对工业革命以来,人类顶礼膜拜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尖锐批判。诚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面对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银狐》为我们提供了两条路,一条是以崇拜自然、崇拜长生天的萨满教为中心的追求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另一条是以爱为中心的人与物(银狐)的和谐共存。”*张晓琴:《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研究》,第144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可以说,郭雪波的“银狐”书写与美国哲学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提出的自然价值理论异曲同工,人类只有与自然界万物和谐共存,才能保持蓝色地球的完整性和生态平衡,诚如他所说的:“我们应将自己所统治的世界看作一个共和国,要促成它的所有成员的完整性;我们应该以爱来管理这个共和国。”*〔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第93页,刘耳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

在郭雪波小说中的生命形态基于两种方式存在着,一种是内在的精神生命形态,即精神品格、秉性、气质等等因素的内在化合;一种是外在的生态生命形态,也就是自然界中存在着的包括人类、动物、植物乃至掩埋于沙海之中的古城等等具有生态化的物质集合。这两种方式相互交合、相互羁绊,在流沙掩埋的大草原这一时间节点和空间范围中展开生命形态的互动。诸如《银狐》中白尔泰对“萨满教”的阐释与追踪,《沙狼》中阿木对古城遗址的向往与寻找,《大漠狼孩》中已然成为狼窝的古城。等等这些,都是凝定的时间与空间中生命形态的另一种显现,“那时候这一带是水草丰美的草地平原,是辽代契丹族的发源地。后来被大漠吞掉了,连它的文明和民族,只留下了这些个废墟。”而其笔下的“银狐”、“沙狼”、“苍鹰”等,也被他赋予了一种新的生命形态——“大自然的精灵”。

二、“漂移的迷茫”与自觉的生态伦理观

在郭雪波的生态文化视野中,“漂移的迷茫”是引导他不遗余力地以文学的笔触追踪草原生态文化的动力,也是他生态伦理观念形成的基础。

在《天出血》这部小说中,郭雪波这样说道:“外边的人也只知道祖国的东北有一个美丽富饶的科尔沁草原,并不知晓还有一个科尔沁沙地,更不知晓这沙地就是从那美丽富饶的科尔沁草原退化演变过来的。这是近几百年贪婪地、无计划地开垦草地荒原的恶果。大自然惩罚愚蠢的先人的无辜的后代。”郭雪波清醒地意识到,当尼采宣称“上帝已死亡,以人为本”的时候,人类便不可避免地被自我膨胀的贪婪与狂妄所左右,而文艺复兴的工业革命所带来的人类精神和大脑被掏空的苍白,使人类“没有思想,没有道德,唯剩下崇拜‘金钱财富’这一新式’宗教,唯追求今生今世的享乐享受及积累财富为目标,像一头失去控制的疯狂的野兽,变成了从潘多拉盒子里跑出来的那个日益膨胀的魔鬼,变成了背叛地球母体的只会去政府掠夺自然的逆子”。人类社会的这种转变,使得海明威的“海”、杰克·伦敦的“荒野”、川端康成的“雪”,以及契科夫、屠格涅夫、艾特马托夫等人笔下的“草原”都已经远离今天的我们。郭雪波在反思的过程中,确认当人们义无反顾地抛弃大自然曾经赋予人类精神之中的“大自然密码”的时候,人类便会永远生存在一种“漂移的迷茫”之中。“我们的空气漂移了,我们的水漂移了,我们的山漂移了,禽鱼野兽漂移了,我们最原始的五谷漂移了,我们的精神漂移了,我们的文学漂移了,我们的灵魂和肉体都一起漂移了——啊,我们要漂向哪里呢?我真不知道。”*郭雪波:《人类,百年误读大自然》,选自徐文海、陈永春编:《草原文学研究》,第221-225页,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应该说,这不仅仅是郭雪波自己的“迷茫”,也是今天的人类所共有的“迷茫”。

因而,我们会经常在郭雪波的小说中发现他独有的那种“荒原”意象。如果说,艾略特的“荒原”是建立在工业革命所造成的人类的“精神荒原”之中,以反讽和悖论所产生的荒原之美隐喻精神世界价值观念的崩塌。那么,郭雪波的“荒原”则是自然界在人类拼命掠夺而不堪重负所带来的现实场景,是为了拯救消失于人类极度扩张中的大自然的生命。正如他在《荒原无声》中把“芒硝”覆盖着的大地描绘为“一个沉默的世界,无声的世界”:

它跟盐碱差不多,呈雪一样的白色,无雨季节跟土层板结成厚厚一层硬皮,如给大地穿上了一层铁皮铠甲,封死了所有生命从土壤里拱出来……

可以这么说,这里是一个芒硝的世界,盐碱的世界。徒弟被这两样东西无情地遮盖着,死死地包裹着,透不出一点生气,常年被窒息,无声无色彩,无生命的蓬勃和痕迹……

哦,荒原,柴达木的荒原,你怎么会是这样?*郭雪波:《低吟西域》,梨晶主编:《第三届老舍散文奖获奖作品》,第177页,北京,台海出版社,2006。

柴达木荒原只是人类现实荒原中的一个小小节点,还有许许多多像柴达木荒原一样的地方。这里,郭雪波自我意识中的生态道德感自觉地生发出来,他思考着面对这个沉默的、无声的世界,人类将如何生存,生态如何平衡,从而让我们不再“漂移”?就像霍尔姆斯·罗尔斯顿所预示的那样:“荒野自然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一种商品。……我们对荒野自然的需要,是在于我们欣赏它的内在价值,而非它的工具价值;……荒野自然有着一种完整性,如果我们不能认识到和享受这种完整性,那我们就少了一些东西。”*〔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第64页,刘耳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郭雪波在创作中所追寻的其实就是我们少了的那些东西,他在对草原生态的书写中寻觅着他所希冀的答案。虽然答案的寻找就像《银狐》中的主人公白尔泰对“萨满教”信仰的寻找一样,“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就像在茫茫沙漠上跋涉一样,充满了困难和阻碍。”*张晓琴:《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研究》,第145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但是,在郭雪波看来,人类赖以生存的世界仍然有着许多美好的事物,只是需要人们能够真正地反省过往的错谬,认真地挖掘和探求民族文化中的精神内核。他认为,要想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就必须重新建立我们对大自然的信仰和崇拜,因此他的小说“是想把真正的蒙古族文化传统原原本本展现出来”,“现在人类需要孛的精神,就是崇拜大自然的精神,因为人类目前已经狂妄到对地球实在太不爱惜了……人类要尊重大自然,回归自然,才找到一个解脱……人类需要大智慧出现,要不然还有很多苦难还在后面。”*郭雪波和崔道怡:关于银狐的对话.http://book.sohu.com/20060120/n241535490_1.shtml因此,我们在他的小说《银狐》中看到了这样的叙述:“有一种启示正在催动着他,要不屑地追寻‘孛’的贤者踪迹,因为那踪迹正是现代人所失去的自然状态,人的崇尚大自然的心灵轨迹,人在大自然中的准确位置。”郭雪波通过小说的叙述,把蒙古族传统文化中的“孛”视为消解人与自然对立的沟通纽带,目的就是使人们建立起对自然世界以及自然世界中生存着的万物的崇敬知心,从而达到一种理想的生态平衡状态,即人类文明社会中的每个个体都应懂得如何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之上,就像罗尔斯顿说的那样:“人类的文化有助于人类在地球上的诗意的栖居;这种文化是智人这个智慧物种的文化。存在着许多各有千秋的栖居方式。诗意地栖居是精神的产物;它要体现在每一个具体的环境中;它将把人类带向希望之乡”。*〔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第354页,杨通进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三、冲突与消解的生态文化书写

西方人类中心主义曾极力鼓吹人类“拥有道德上和形而上的唯一性。人类与自然隔离开来并超越这个世界。上帝创造了一个道德统治制度,人类高于自然,且由上帝授意支配和控制自然”。*〔美〕戴斯·贾丁斯:《环境伦理学》,第109页,林官明、杨爱民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这种思维同样存在于中国人的意识之中,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致使生态环境遭到巨大的破坏,而这种破坏的背后则是我们文化信仰的缺失所致。在《银狐》中,郭雪波通过白尔泰表达出自己对文化信仰的思考,他说:“也许正因为失去了这种萨满教的教义,人们失去了对大自然的神秘感和崇敬心理,才变得无法无天,草原如今才变得这样沙化,这般遭受到空前的破坏,贫瘠到无法养活过多繁殖的民族,这都是因为人们唯利是图,急功近利,破坏应崇拜的大自然的结果!所以现在,大自然之神正在惩罚着无知的民族。”然而,这种近似于寻根的意识使郭雪波的小说中充满了对人类破坏自然生态、野蛮对抗自然生物的批判意识,他希望通过这种带着野蛮性和残忍性的批判意识使人们能够认识到以往的错误,切实地反省自己。

众所周知,生物学意义上的物种食物链在它的每一个环节中是以种群的形式出现的,而时空之中的个体同样是形成种群的聚集体,“种群不仅是构成物种的基本单位,而且也是构成群落的基本单位。任何一个种群在自然界都不能孤立存在,而是与其他物种的种群一起构成群落。”*尚玉昌:《普通生态学》,第83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在郭雪波的草原系列小说中,他特别关注于自然界物种之间的对立与和谐关系问题,他以自己独特的认知与理解把握了人与自然精神之中最隐秘的东西,并通过小说的叙事表达出来。例如,《沙狼》《狐啸》《银狐》《大漠狼孩》等小说中动物与人之间的对抗与敌视、消融与和解等等情节的书写。

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作者近乎于残忍的描写,使自然与人类形成了对抗的两极。就像作者在小说中描述的那样:“被轻蔑的胡喇嘛们发泄着,为人的体面,为证明自己的勇敢,当然也是为了掩饰自己自始至终的怯懦,他们忘情地击打着,当然击打一个放弃抵抗的狼,显得滑稽,但谁在乎这个呢,人和兽之间并没有公正的裁判,人认为自己是主宰,要是愿意把地球都当作足球踢一踢又有何妨!”(《大漠狼孩》)小说凸显出作者对这种残暴行为的批判意识。正是人类对自然中其它生物的残暴与杀戮行为,因而“在狐狸看来,人类是一种不讲信义、自私狂妄、以强凌弱的两条腿大野兽。”(《沙狼》)“这种对动物群体的杀戮,这种残忍、凶恶,这种违背天道自然的兽行……天啊,人类变得多么无药可救。”“它们有啥罪,人为啥对它们赶尽杀绝……我有时真希望宇宙中也冒出一个比人类更厉害的生命群体,把人类也杀它个片甲不留、鬼哭狼嚎。”(《狐啸》)人类的杀戮行为所引发的自然生物之间的对抗与敌视最终使整个生态系统混乱与多数物种的灭绝,这是作者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我们知道,自然生态系统是由各个物种的独立子系统组成,这些生命共同体共同构成了自然生态的大系统。同时,作为整体的自然生态系统又为各个子系统(包括生命个体和无生命存在物)的生存和发展提供必不可少的生存基础。

郭雪波清醒地认识到文化信仰对生态整体性和谐的价值,他在以野蛮与残忍来犀利批判那些生态破坏者的同时,也从另一层面书写了人类精神中的善良与自省,这是他精神之中生态伦理观的核心,也是人与自然之间消融和解的必经之路。比如《银狐》中大胡子射杀沙狼时发现嗷嗷待哺的幼狼时的顿然醒悟所产生的罪恶感,作者以细腻而深刻的笔触描写了大胡子的惶恐、迷惘、怀疑与自省。在小说中,作者设置了银狐以自己的努力不断地解救老铁子及其儿媳的情节,再一次证明了整体性自然生态平衡的积极因素在于人类自己。

在郭雪波的小说中,不论是对草原生态的关注还是对“银狐”、“沙狼”、“苍鹰”乃至人类心灵的透视,都集中于对民族文化信仰和精神内在冲突的深度挖掘之中。虽然文化信仰并非是解决生态危机的唯一途径,但郭雪波的这种生态伦理观念毕竟进入人类精神领域的深层思考之境,作为地球一个物种的人类与其它平等和谐共生,人类要“敬畏生命”,“我们不仅与人,而且与一切存在于我们范围之间的生物发生了联系。关心它们的命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避免伤害它们,在危难中救助它们。”①〔美〕阿尔贝特·施韦泽:《敬畏生命——五十年来的基本论述》,第7-8页,陈泽环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郭雪波以自己民族的精神信仰热忱地关注自然生态,犀利而深刻的批判意识贯穿于他的生态伦理观念之中,他对草原以及生存于草原之上的万物生灵的书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促使更多的人去关注当下的生态状况,从而使人类文明的复归得到一种形而上的启示。

(责任编辑 韩春燕)

李晓梅,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白城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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