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乡愁——北海道的冬天

董之林

梦里乡愁
——北海道的冬天

董之林

12月7日，正是中国北方的大雪节气，我们夫妇参加凯撒旅行团去日本北海道。时有不巧，原订那天由北京直飞北海道的航班停飞，临时接到通知，改乘去东京的国航班机。旅行团一行23人在东京羽田国际机场降落，停留大约5小时，再搭乘日本航班至北海道的函馆。导游说，北海道近日“鹅毛大雪”。大家纷纷猜测，未能直飞的原因许是天气所致？印象中北海道春赏樱花、秋观红叶；冬季漫天冰雪，也许不是旅游最佳时节？

日本与北京时差刚好1小时。北海道冬季下午4点半，天已大黑；此时北京下午3点半，正是夕阳斜照、飞鸟归巢的好景致。我们摸黑到达函馆酒店，雪停了，路面湿漉漉的，有的地方结冰，很滑，但没有想像的那么冷，穿一件薄羽绒服足够。函馆与沈阳差不多在同一纬度，由于海洋气候，这儿白天最高气温可达10度上下。

我们的运气真好！天公作美，除了回程前一天断断续续飘雪，其余五天都是晴天，出行便利，也让人看到北海道真正的冬季美景。日本主要是由本州、九州和北海道三大岛屿组成的岛国。北海道地处日本国东北，与津轻海峡以南的本州岛隔海相望，西接日本海，东临太平洋。北海道的东北是鄂霍次克海，被俄罗斯占据的北方四岛就在这一海域。

函馆

函馆市在北海道东南端，当地晚上7点多我们到旅店，急匆匆乘电梯把行李送入房间，餐厅已摆好饭菜等待大家用餐。晚餐后马上出发，乘坐旅行大巴车直奔虾夷山索道，我们要赶在索道最后一班缆车之前观赏函馆夜景。北海道旧称虾夷，虾夷山因形似马鞍，又名驹鞍山，是北海道东南一带制高点。为抵挡外部势力进攻本州，这里原为日本军事要塞，二战后向公众开放，逐渐成为亚洲乃至世界旅游胜地。

函馆夜景被称作世界三大夜景之一，其余一个在香港，一个在那不勒斯（意大利）。我们从机场去宾馆的时候，路上很静，只见昏暗的路灯，一盏一盏相距很远，实在想不出它的夜景有多精彩？但当缆车爬上海拔不到四百米的虾夷山，从山顶向下望，只见一片五彩缤纷的灯光组成一条巨大的“工”字形银河，“工”字的一横贴近山脚，中间一竖和另一横像瀑布一泻千里。我站在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函馆是如此繁华的城市！仔细观看，函馆没有摩天大楼，城市楼房多为五六层，中间散落一栋栋朝向不同的别墅，密密麻麻，闪闪烁烁，汇成这道银河的底子，却并不抢眼；抢眼的主要来自旅馆、码头、商店、餐饮店的霓虹灯，还有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由这些低层建筑和车流形成的灯光瀑布显得格外壮观，让你觉得那光的瀑布并不玄幻，而具有生活的质感。

函馆是一座浓缩日本现代开埠史的城市。公元13世纪，函馆是本州废黜贵族、罪犯的流放地。大约从17世纪开始（江户时代），有移民定居于此，从事渔业和农业。直到19世纪明治维新前后，函馆逐渐发展起来，成为日本向俄、美、英、法等国开放海上贸易的港口。

到达函馆第二天，我们首先参观一所修道院，修道院内部生活不对外开放，但有专门接待参观者的展览馆。1898年（明治31年），8名来自法国的修女创建了这所修道院，至今已有一百多年。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所修道院，可以看作日本当时受西方影响的一处标志性建筑。修道院入口有一尊雕像，一位天使手持宝剑，剑锋指向脚下叫做“欲望”的怪兽；再往前走是象征圣洁的纯白色玛利亚雕像。路旁山丘下，还有一位年轻的法国少女雕像，她生前曾祈求上苍赐药，拯救被瘟疫折磨的世人；对面山丘上是向少女颔首的另一座圣母像。据介绍，当年8位法国修女为反抗贵族家庭婚姻，结伴来北海道修行，自食其力，寻求安放灵魂的一方天地。展览馆后面是修女们创建的农场和食品、手工艺品加工厂。我在修道院出口小卖部买了一包修女们自制的饼干，味道像曲奇饼，不过比曲奇饼口感细腻，奶香十足。让我感兴趣的是，那8位修女当初从地中海岸的法国来到太平洋西岸的日本，说明19世纪中后期，函馆已是各国商船往来的锚地，在欧洲颇有名气，甚至影响到法国的贵族妇女，不畏旅途艰辛来北海道修行。

旅行项目中，原来不包括登五棱郭塔，但为了解著名的箱馆战争和五棱郭全貌，我们几个人决定自费登塔。五棱郭塔是一座大约60米高的现代建筑，乘电梯直达塔顶，可清楚地看到昨晚我们观看函馆夜景的虾夷山。更令人惊异的是，从这里可以俯瞰函馆内陆平原地区一座巨型的五角星城廓——五棱郭全貌。箱馆是函馆旧称，因岛上的箱状建筑物得名。五棱郭原来是箱馆奉行所所在地，即江户幕府的衙门。奉行所之前也不在这里，而建在箱馆山麓，位置靠近港口，如果遭遇海上来袭，地方政府首当其冲。当时有法国商船遇海难被日本人救起，为感谢日本，法国人把当时荷兰的星型要塞建筑设计技术提供给日本。五棱郭外部环绕高大的城墙，城墙下方是宽30米、深4米的护城河；五角星每侧都是棱形夹角，形成正面进攻死角，易守难攻。奉行所在五棱郭中心位置，五棱郭建造于1857年，7年后官厅建筑完成，奉行所开始办公，成为统治和开拓虾夷地区，箱馆港口开放地与外国交涉的幕府北方决策基地。

五棱郭自建成之日，就宿命般地经历了明治维新带来的历史阵痛。1867年，德川幕府第十五代将军德川庆喜发布“把政权奉还给朝廷”的命令；1868年，明治政府发动清剿幕府残余势力的战争，原幕府海军副司令 本武扬率领舰队驶向虾夷，战事开端，他率领的幕府军打败明治政府军，占领虾夷，建立“虾夷共和国”。但历时两年的日本内战，包括海战和陆地战，箱馆虾夷山一带最终被明治政府军占领，并以军舰炮击五棱郭，幕府军力不能敌，武士土方岁三战死， 本武扬于1869年（明治二年）5月18日向日本政府投降。有史料称：虾夷共和国的幕府将士是日本最后的武士，五棱郭被攻克之后，他们“化作晚春的缤纷落樱”；箱馆战争也是明治政府统一日本的最后一仗。战争结束，箱馆奉行所在内大部分建筑被拆除，复原工程于2008年开始，至今尚未完工。

走进正在复原中的箱馆奉行所，一间又一间空空荡荡的厅堂，散发着日式建筑材料淡淡的草香。想来十分有趣，当年那些幕府官员就在奉行所榻榻米上办公，与不习惯跪坐的西方使节交涉进出口贸易，到访者川流不息。奉行所斜对面是设计师武田斐三郎塑像。五棱郭护城河岸遍植樱花，据说每年五月樱花盛开季节，这里都举办五棱郭祭，有各种演出再现当年守卫五棱郭的幕府军 本武扬、土方岁三等人的形象，还有军乐队游行，非常热闹。箱馆一战，主张维新、以现代郡县制度统一日本的明治政权胜了，故守贵族传统的幕府军败了，但在日本向现代社会转型中，各自所承担的历史角色却流传后世，发人深省。

19世纪中叶，西方工业革命的雄风正势不可挡。欧美列强为扩大商品市场，争夺原料产地，加紧征服殖民地。几乎与1840年中英鸦片战争和1860年英法联军侵华事件同时，江户时代，日本幕府也面临被迫开放海关的历史抉择。1853年，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官佩里要求对日通商，并出动四艘战舰，以武力相威胁；1854年幕府缔结日美亲善条约；两年之后，美国道森哈里斯在下田就任第一任驻日总领事。尽管当时日本的孝明天皇极度排斥外国，但“1858年（安政五年），在未获得朝廷钦令的情况之下，井伊直弼（德川幕府最高层级大老）与美国缔结了日美亲善通商条约”。之后，“幕府也和俄、荷、英、法四国缔结了同样的条约”。当时日本朝野不是没意识到，这些条约在所谓治外法权、关税和发展本国产业方面，都对日本十分不利，也是非常不平等的。但“若不这么做，欧美各国一定会以武力来对付日本”。虽同属海洋国家，但比起15世纪葡萄牙、西班牙航海大发现；比起17世纪荷兰、英国等国的海上贸易；比起18世纪欧洲的工业革命，长期闭关锁国的日本，在现代科技包括航海和武器制造方面，都落后西方几百年。与此同时，日本看到“强硬拒绝开国的中国清朝（1616年建朝）都败在英国手下”，沦为被列强瓜分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此前车之鉴，使明治维新后的日本继续开放政策，加紧向西方学习 。因此，与日本其他港口一样，函馆19世纪末已成为进出口贸易重镇，成为日本得现代风气之先的城市。

如今，我们漫步在函馆大街小巷，已然不见昔日港口热闹喧嚣的景象。作为转口贸易集散地，许多生意已由本州、九州其它港口承担，而且货物随到随走，不再在码头仓库大量存储。“箱馆”这个旧时有仓库意味的称谓已名不副实。但旧城格局保存下来，当年的码头仓库依然一动不动地坐落在街道两侧，只不过仓库都已改造成商店或文化创意产业园区。

仓库大门经过改造变成商店橱窗，圣诞节临近，各种圣诞饰品琳琅满目。

我们走进一家海产品超市，立刻感受改造前仓库的容量之大，足有好几百平米。这里照明、取暖设施一应俱全，一排排货架排列整齐，各种鱼虾贝类、海带紫菜等经过加工的海产品一应俱全，都标明生产日期和食用有效期。超市里，我们这样的观光客不多，多数是附近居民、带孩子的家庭主妇在聚精会神地挑选食品。我们也选了两瓶昆布（海带）酱来到收银台，诺大的超市，只有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女收银员在招呼顾客。我们穿着羽绒外衣不觉得冷，其实室内温度只有十五六度，收银员却只穿单衣，迅速地为我找零钱，把两个瓶子扎成便于携带的包裹，然后装进印有超市名称的塑料袋，双手递到我面前，不停地鞠躬、道谢。据我观察，这一套程序对所有顾客都一步不差。后来我去其它商店也是这样，产品质量好，服务热情周到。我喜欢和当地人一起逛商店、购物的那种感觉，出门旅游，一定找机会接触当地日常生活，哪怕时间短暂，才有可能对那个国家有更真切的了解。

我在日本购物还有一点体会，各个商店都强调自己的特色产品。比如我在函馆买了一瓶昆布酱或梅子酱，离开函馆还想再买一瓶，这时就会发现，下一家商店也有这种酱菜，但牌子不同，出品厂家也不同。导游向我们介绍，在日本商店，你很少遇到售货员拉着你买哪样商品，与国内商家一些急功近利的促销手段不同，日本商家让顾客自己选择，他们看重的是品牌的年头、质量和信誉。比如一碗拉面，不同拉面馆有不同风味的骨汤，新店拼命发明新的骨汤秘籍，老店更要精益求精，保住金字招牌不倒，由此产生的优胜劣汰，使拉面市场越做越大，越做越好。

从登别到网走

从函馆向西，我们乘旅游大巴车驶向登别。

过去只知道日本富士山在本州的东京西南（相距大约80公里），到了北海道才明白，像东京富士山那样的活火山、或休眠期火山，北海道有的是。而且每到一处，都让你以为自己到了象征日本国的东京富士山！我们先是在大沼国定公园欣赏休眠期火山驹鞍山，路面与山顶白雪皑皑，尽管火山已进入休眠期，但地下岩浆的缘故，山下湖面依然波光粼粼，澄澈碧蓝，有野鸭、天鹅游弋，是鸟类常年栖息的不冻湖。如今，这里被命名为“新日本三景”之一。第二天在洞爷湖风景区，一早向窗外望去，羊蹄山高耸入云，红日渐渐升起，驱散山顶晨雾，白雪覆盖的火山口便显露出来。东京富士山虽为日本群山之巅，但若论外观和景致，有“虾夷富士山”之称的羊蹄山却可与之媲美。

最有意思的是昭和新山。1943年洞爷湖畔发生强烈地震引起火山爆发，使当地一片平原上急速隆起一座山。其后两年，这里连续经历数百次余震，山峰持续增长近300米，1957年，日本将这座398米的新火山指定为天然纪念物，并取名为昭和新山。导游告诉我们，这座山至今还在往上长。我仰头观望，只见一缕缕白烟从红褐色的山脉喷发出来，就像火炉上坐着一只四处冒汽的蒸锅。这座山目前无法攀登，山上没路，也不见植物，滚烫的热气还会把人灼伤。没想到，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竟然有熊。当地为北海道棕熊建立了一个熊牧场，我们走进牧场，隔着高高的栅栏，见十几米深的饲养室内有三五十头棕熊，大个儿的身长有两米多，小个儿的也得有百十公斤。为避免棕熊打架，每十几只棕熊之间隔着高高的围墙。大家纷纷把从牧场专卖店买的苹果投给它们，它们便站直了向游人作揖、挥掌致意。想想这些棕熊每天都这样供人观赏，会不会感觉很无奈？不过，它们现在吃饱喝足、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招人怜爱；要是被释放出来，这些力大无比的野兽一定对人类造成伤害。

从登别向北，北海道地图上多有带“别”字的地名，如本别、路别，纹别，直到国后岛的留夜别（俄占），择捉岛的留别（俄占），形成一条“别”字线路。据导游介绍，凡有别字的地区多为爱奴族人居住区。爱奴族是北海道原著民，与本州人不同，他们毛发重，特别耐寒。日本内战时期，本州士兵来北海道作战，手脚冻裂，战斗力锐减，而北海道士兵由于涂抹北海道马油，竟没有丝毫冻伤。北海道马油防冻、抗裂的奇效被发现于战争年代，如今已经在民间普及并发扬光大。我们在北海道商店看到各式各样的马油产品，如洗面奶、磨砂膏、润肤霜、护手（脚）霜，等等。如今马油已成为防晒、祛斑、皮肤抗衰老的美容奢侈品，也算得上“化干戈为玉帛”的历史纪念品吧。

登别地区是著名的温泉疗养地。历史上由于火山爆发，火山熔岩形成一片寸草不生的谷地。经过一座“奈何桥”，我们一行人来到地狱谷，一股强烈的硫磺味儿迎面扑来。然此地狱非彼地狱，所谓的地狱谷，有人造青红二鬼像，但并不是我们以为灵魂遭天谴、阴森恐怖的阎王殿。与一般人想象中的地狱不同，地狱谷主要表现为充满诡异色彩的自然景象，单纯且直观。灰褐色的岩层不时冒出一阵阵白色的热气，并常年伴有嘶嘶的声音，好像有魔鬼呼吸，地狱谷由此得名。我们沿着木栈道边走边看，有一处神龛，是人们来此求医问药、祈福还愿的地方，神龛两侧挂满彩色布条；还有一口井，井口直径大约两米，井水热气腾腾，我们在井边等了大约两三分钟，井水像一锅开水沸腾起来，翻滚的水花起起落落，实在令人惊奇。地狱谷是当地许多著名温泉的发源地，附近多家温泉旅馆组成一个安逸的小镇，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一路上小饭馆、居酒屋和杂货店延绵不断。商店虽然不大，但都布置得井井有条，也不拥挤。如此看来，地狱谷哪儿是地狱？分明是度假、泡温泉的好地方。

从地狱谷出发去幸福车站，下午不到四点，天色已越来越暗。下车后，我们必须经过一片湿滑的雪地才能走进站台和候车室。我们互相搀扶着，一步步走上结冰的高坡，这时四周黑乎乎的，只有候车室窗户透出桔黄色的灯光。1964年10月，日本新干线开通并正式运营，东京到大阪只需3个小时。之后又有包括东海道在内的8条线路在全国运营通车。新干线是一种车头像子弹头似的高速列车，时速最高纪录可达443公里，安全、平稳、高效，是非常理想的客运工具，也是当年铁道业的奇迹！新干线取代了许多旧铁道线路，至1987年，幸福车站原来所属的广尾线停运，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广尾线虽然停运了，但当地居民认为老火车站的站名寓意美好，在他们极力争取下站台和候车室被保存下来。候车室大厅大约30平米，四周墙壁贴满祝福的卡片和纸条，大多数是日文，也有少数英文和其他国家的文字，使小小的车站充满怀旧感。不断有游客敲响站台铜钟，祈望为自己和家人带来好运。钟声在寂静的旷野回响，使当地居民倍感幸福车站的存在。

当晚，我们来到北海道温泉度假胜地——十胜川，入住“观月苑”十胜川温泉酒店，这是一家和式酒店。我们此行一共六天五晚，除两晚住西式酒店，其余三晚都住在和式酒店，睡榻榻米。一开始我很不习惯，进门脱鞋，出门穿鞋，换来换去，搞得我有些头晕脑胀，摸不清头绪，经常拿起笔记本，又找不着眼镜。后来逐渐适应了，觉得睡榻榻米就像睡硬板床，草席上面铺着厚厚的褥子，头枕“荞麦皮” 枕头，盖上松软的棉被，闻着日式房间特有的干草气息，很快进入梦乡。睡眠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们每天住的酒店几乎都有露天温泉。酒店房间备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两套和服，住店前导游特别叮嘱，穿和服大襟必须左搭右，不能右搭左。按照日本习俗，只有办丧事的人，穿和服才大襟右搭左。如果游客把和服穿反了，会让人感觉不安。穿好和服，再穿一件厚厚的、中间系带的外套，就可以去泡温泉了。温泉池男女分开，每天轮换，比方今晚是女池，明早就变成男池。泡温泉前必须沐浴，一般先在室内的池子里泡热了，再去露天池。最惬意的是从室内走进严寒、把身体浸入露天温泉，仰头呼吸清新的空气，看月亮挂在树梢，路边是厚厚的积雪，黑色夜空渗出湛蓝色，四周悄无声息，内心像池边松石，纤尘不染……

据导游说，我们在北海道走的是电影“《非诚勿扰》路线”，有好几个地方都是拍摄景点。驱车先往阿寒湖，路过春、夏、秋、冬四姐妹居酒屋。导游说，北海道有许多这样的居酒屋，外省人来这边打工，往往几年不得回家，累了，乏了，就到居酒屋喝上两杯，排遣内心孤苦。这时老板或老板娘就凑过来聊几句，问客人家乡何处？有哪些吃食？随后转身去厨房，做一盘类似的饭菜端上来请他品尝。虽然居酒屋的厨艺不怎么高超，但热情体贴的服务总是给人“家”的感觉，因此客人经常亲切地称呼居酒屋的老板为“爸爸桑”、老板娘为“妈妈桑”。阿寒湖是影片中秦奋、笑笑和邬桑住北海道温泉酒店的拍摄地，湖面海拔420米，水深44.8米，周长26公里，是一个巨大的火山口湖，也是终年水鸟出没的不冻湖。站在岸边，谁能想到这里曾是一座可怕的火山？历经岁月沧桑，它如今已变成平静而美丽的湖泊。当地政府为导演冯小刚颁发特别成就奖，感谢《非诚勿扰》为宣传北海道、推动当地旅游业做出的贡献。这一点儿也不夸张，阿寒湖这样的旅游资源不是随便哪儿都有的，但好酒也怕巷子深，导游丘小姐说，她接待过许多中国旅行团，不知有多少中国观众为影片中北海道的景色着迷，他们循着拍摄线路来阿寒湖游览，一年四季，络绎不绝。

从登别到网走一路向北，气温也随之下降了四五度。阳光依然明媚，但露在衣帽外面的脸和手被寒风吹得通红。有36户爱奴族人居住的民俗村就坐落在厚厚的冰雪中，主要营生是制作木雕和石雕等工艺品供当地旅游业销售。道路已经清扫，路边堆着一米多高的积雪，石板路上还有不少结冰的地方，但不影响路旁大大小小的商铺正常营业。橱窗内外的货架上摆满旅游纪念品，像木雕、石雕，还有铜钱和印章石什么的，据说有的物件还是古代传下来的。但我缺乏这方面鉴赏力，只将其视为一所寓意非凡的民俗博物馆。作品以动物雕像为主，其中猫头鹰、棕熊、狐狸和鹿是主要角色。民俗村大门牌楼上有一只巨型猫头鹰雕像：它展开翅膀，小而弯的喙紧绷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永远在审视一切。真实的猫头鹰眼睛为筒状，无法转动，全凭脖子转动才能四处张望，猫头鹰的脖子可以旋转270度。猫头鹰是古希腊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爱鸟，被视为智慧的象征。猫头鹰又称枭，夜间活动发出凄厉的叫声，因此也被视为不祥之物，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但在这里，猫头鹰绝对属于图腾一级的动物。我们在北海道还看到许多乌鸦，漆黑的羽毛，黄色的喙，身长大约40公分，体重有两三斤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在雪地觅食，一点儿也不怕人。导游说，在北海道，凡鸟类都寓意吉祥，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它们。回想我们小时候响应“除四害”号召，把麻雀当“四害”打，当时全民动员，把城里麻雀都吓跑了，像猫头鹰和乌鸦这种体型较大的鸟，更不知逃到哪个爪哇国去了。如今国人虽然意识到鸟类对维持生态环境的意义，但北京的鸟儿对人还是一副蛮警觉的样子，看来是过去被打怕了，人要想与之和谐共处还有待时日。民俗村让我想起现代化过程中一大段弯路，可惜时间紧迫，我们没能走访爱奴族人的家，否则一定会听到更多关于猫头鹰、棕熊和乌鸦的故事，进而了解那些把动物视为神灵的民族。

网走市发展旅游业是全覆盖式的，不惜成本，又讲究精益求精。市政府既有投资修建流冰馆这样的大举措；另一方面，也不忽略北浜驿这种小火车站，从而使北海道东北方的这个城市给旅行者留下深刻印象。流冰馆建在鄂霍次克海边，是当地一所具备先进视听功能的大型博物馆。馆内有宽敞的观海走廊，有配备图片和幻灯片的展厅、影像厅，还有提供餐饮服务的餐厅、咖啡间和休息室。在博物馆享用午餐后，我们来到影像厅观看8分钟的流冰影片，介绍鄂霍次克海的地理与网走周边自然环境。然后大伙儿拾级而下，到摄氏零下18度的严寒流冰体验室，这里有大约12吨重的巨型流冰，服务员发给每人一条湿毛巾，只要用力挥几下，毛巾瞬间结冰成直立状。

北浜驿是影片秦奋和笑笑北海道之旅开始的地方，车站加上站台，一共不足三百平米，登上木制平台，一条旧铁轨伸向远方，把人带入上世纪遥远的回忆。走下平台，站台一侧是一间小而温馨的咖啡馆，里面墙壁糊着旧报纸，柜台、陈设很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京胡同里零售油盐酱醋、烟酒糖茶的小铺。紧靠外墙一侧是两三张小桌，不足十个座位，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正忙上忙下。室内窗明几净，煤气灶上铁皮壶冒着热气，咖啡香气扑面而来，我们坐下喝一杯咖啡暖暖身子。当地一位牵黄狗的客人也走进来，坐在一角读报，黄狗卧在水盆边饮水，看来这是它熟悉的地方。北海道地广人稀，大概方圆十里八里只有这一家咖啡店，也只有这一位女店员。且不论她热情的服务与敬业精神，当地良好的治安状况，也由此可见一斑。据旅游手册介绍，北浜驿虽然不大，却是包括《非诚勿扰》在内的多部影片拍摄地，早已成为日本在海外最有名的车站，也是北海道最具代表性的一道风景。同是经营旅游项目，小小的北浜驿和流冰馆相比，可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离开北浜驿，原计划我们要去网走市的著名景点层云峡，无奈天色已晚，只好先到旅馆歇息。一早拉开房间的窗帘，只见雪花漫天飞舞，这是我们在北海道经历的唯一的一场雪。

一行人来到层云峡，路面的雪已有半尺厚。也许由于当地空气湿度大，北海道的雪显得格外晶莹剔透，雪花落下，随即结成表面的一层薄冰。冰上有雪，雪下有冰，行人需格外小心。有一位女士只顾仰头拍照，脚下一滑，重重地跌了一跤，当时就大哭起来。亏得雪厚，她被扶起后跺跺脚，拍掉身上的雪，似无大碍。层云峡以“流星”和“银河”瀑布闻名，流星瀑布从90公尺高的峭壁上直流而下，被称为“男瀑”。银河瀑布高度达104公尺，但水流曲折蜿蜒，因此被称为“女瀑”。不过冬季不是观赏瀑布的好时机，银河瀑布已经变成挂在山上的一缕冰溜，流星瀑布也被冰雪覆盖像要断流的样子。天冷路滑，大家拍了几张照片便往回走。休息站停车的地方，便利店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冒雪站在路边，他端着有十几只纸杯的托盘，免费请大家享用热汤。热汤里有胡椒粉，我喝了一杯，顿时觉得身上暖和多了。日本服务业有许多老年人，从60岁上下到80岁不等，我们的大巴车司机58岁，开车平稳、技术好不说；由于我们每天都更换旅店，他每天都帮大家提行李进出大巴车底层的行李箱，搬上搬下，毫无懈怠。日本公厕免费，在公路休息站，扫厕所的老人也都认真负责，只要有人用过后马上清理，好像比赛谁做得更好似的，犄角旮旯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的收入与付出的辛劳相比并不算高，维持温饱而已。仔细想来，做事哪有不为赚钱的？可又不完全是为了赚钱。同是为赚钱，日本的这些普通民众积极主动、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不仅相对中国，与世界上欧美发达国家相比也令人称道。离开北海道很久，层云峡便利店门前那位顶风冒雪、为游人送热汤的老人，他的身影总在我眼前晃动。他一点儿也没有招揽顾客的意思，因为大巴车已经启动，游客马上就要赶往下一景点，但他还是一杯一杯地把热汤端到你面前，哪怕为你抵挡一丝寒气也好。

小樽与札幌

从网走经札幌到石狩湾南岸的城市小樽，大约4个多小时，由东北向西南，我们几乎横穿北海道。一路穿山越岭，中间经过十来条隧道，从苍茫大山中开辟宽敞的公路，当年的隧道工程一定非常艰苦；要是没有这些隧道，网走一带的旅游业简直难以想象。现在好了，游客不仅可以游览阿寒湖、流冰馆、北浜驿和层云峡这样的景点，只要我们的大巴车钻出隧道，眼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原，还可以尽情地欣赏北海道冬季原野的风光。白雪覆盖的大地从车窗前急速掠过，这里是北海道的农业区，原来被群山分隔成无数块平原，山这边与山那边的人家大概只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现在从网走到北海道首府札幌市，已完全被隧道和高速路连接起来，每隔10公里左右就有一个自然村落，电线杆、别墅、厂房、饲养室，仓库，还有储存牛奶的大罐……一望便知，这里有许多家庭农场，种地、饲养牲畜，兼制奶、造酒和副食品加工业，一家人真是忙不过来的忙。但当地紧张忙碌的生活都被严寒阻挡在室内进行，大巴车经常行驶一个多小时，却不见一个行人或一辆汽车，看不见牛羊在地里觅食，更看不到生活和工业垃圾，只有一包包青储饲料，整齐地码放在田间地头或房前屋后。由于水电、天然气能源技术的开发应用，现代运输业和电子通讯技术的支持，北海道农牧业显然富含高科技因子。据介绍，北海道旱田比率较高，以小麦、豆类和甜菜为主，畜牧业占生产总额45%。历史上北海道曾作为战略要地大规模开发，2002年，北海道一个农户拥有的土地面积相当于其它都城府县平均农户的13倍，成为日本重要的农牧业产区。

大巴车接近小樽时，已经快过了午饭时间，这一餐在我们行程中比较重要，品尝当地具有蒙古风味的石狩锅。小樽靠近石狩湾，但石狩锅却不是日餐，而是一种以羊肉为主的石锅烤肉，像经过改良的韩国烤肉或石锅拌饭。日餐海鲜居多，也有牛肉制品，但吃石锅烤羊肉我还是头一回。石锅被烧热后，放入羊肉片、蘸调料，再配以豆芽等蔬菜和米饭，量虽不大，但羊肉味还是能闻出来。13世纪初，铁木真建立大蒙古帝国，尊号“成吉思汗”，意为“拥有海洋四方的大酋长”。成吉思汗多次发动战争，征服领地从蒙古至中亚，直到东欧黑海海滨。1227年，他在征服西夏途中去世。元代二年（1265年），成吉思汗被元世祖忽必烈追尊为太祖。我以前只知蒙古大军西征，如今看来当年成吉思汗的军队也有东征，曾来到北海道石狩湾一带，并带来蒙古风味的羊肉做法。

小樽在札幌以西，紧靠石狩湾，是札幌的外港城市。日本“都”与“市”是不同概念，“都”指的是东京、京都这样的大城市，“都”以下是“道”、“郡县”，比如过去北海道道府设在札幌市，“市”是比较小的单位，小樽就是北海道郡所辖的市。与函馆相似，小樽现在也不再是港口的码头。导游介绍说，小樽运河随着码头业衰落而逐渐淤滞发臭。上世纪60年代，有人主张索性把运河堵塞或填埋，据说填了一半的时候，市民们突然发现如果保存运河，将给小樽留下迷人的风景和美好的回忆。因此他们认为，对填埋运河修建干道的决策必须重新评估，并加以调整。当地为此还展开一场保存小樽运河的运动。重新修整运河花费了大量资金、人力和物力，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很值得的。我们沿着运河漫步，运河大约二三十米宽，河水清漪涟涟，横贯城市南北东西，使小樽成为一座秀丽的水城。日本许多浪漫题材的影片都来小樽运河取景，同时也带动了旅游业发展。运河两岸是改作他用的码头仓库库房，甚至有一处还刷着“食堂”两个大字，使我想起过去北京皇城根的护城河，工业区的厂房、仓库和食堂的模样，但它们的命运不抵小樽，如今伴随那段历史早已荡然无存。

黄昏时分，街道两边的商店和饭馆纷纷亮起彩灯。有一些欧式建筑，比如我们参观八音盒博物馆，就设在一座欧式教堂建筑内。但多数是一两层高的日式建筑，出售玻璃工艺制品，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玻璃工艺品淡雅的色泽，蓝色和绿色为主，兼具橙、黄、粉、白，游走其间，好像置身于灯色的海洋。小樽就是这样，以浪漫的想象把历史和现实、古朴与摩登连接在一起，给游人如梦似幻的感觉。

札幌是本次旅行最后一站，明天中午我们将乘坐札幌新千岁机场的航班飞回北京。晚上接近6点，我们还有一个项目：参观大通公园的圣诞灯光秀。大通公园类似北京的街心花园，原来是札幌市堆放积雪的地方。北海道一年四季有三季飘雪，冬季积雪可达两公尺厚，导游介绍“白色恋人” 的故事就诞生于这个冰雪世界，诗人把迎风飞舞的雪花视为永生永世的恋人。如今札幌市每年举办冰雪节，雪雕、冰雕不但在大通公园展出，还输送到市内各个展区。我们好像穿行于水晶宫内，这里除了各式冰雕作品外，还有一排排兜售圣诞饰品的商铺，有的柜台摆放着色彩艳丽的俄罗斯套娃，热情招呼顾客的店员似乎也是俄罗斯姑娘。大家兴致勃勃地游览过大通公园，我感觉饥肠辘辘，想找当地一家餐馆晚餐，不随团里的年轻人去狸小路 逛街了。我俩在街角的拉面馆每人吃一碗拉面，然后慢慢地向集合地点溜达。同为北方城市，札幌晚间比北京可热闹多了，到餐馆吃饭的，逛街购物的，散步观景的，为灯光秀摄影拍照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时间还早，我们走进一家茶具店，店主人是一位大约70多岁的老先生，他笑盈盈地招呼我们。我相中一款带手柄的茶壶，希望再配上两个杯子。导游事先曾告诉我们，日本人说的英文没人能听懂，还不如在纸上写中文便于交流。但这位老人会说英文，他看我比划着，不时蹦出几个英文单词，知道我们不懂日文，就用英文向我解释说，这款茶壶没有配套的杯子，并拿出另外一款带杯子的。但有配套杯子的，我又不中意。这样挑来挑去，经他耐心举荐、反复比较，我们终于买下一把带有该店名号的茶壶，约合人民币不到300元。我猜想他一定知道我们是中国人，还有漫长的旅途才能把茶壶带回家，所以包装得特别仔细，待包装完毕，我觉得那完全看不出是一把茶壶，简直像一只弹力十足的皮球，再有磕碰也不怕！我用仅会的一句日语向老人道谢，没想到老人转身从一个盒子里拿出几只由织锦缎做成的纸巾包，请我挑选一只，说这是他夫人亲手制作，送给我留作纪念。我挑了一只有樱花图案的，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老人送我们出门。走在街上，我感觉特别好，能与日本民众交流，心里比买到可心的物品还要高兴。

札幌第二天早晨晴空万里。去往机场的路上，我们在北海道博物馆短暂停留，参观这座19世纪的欧式建筑，也是当时北海道道府所在地。走进博物馆，虽然都是日文解说词，但其中夹杂一些中文，比如“桦太展馆”，我们大致知道展出的是上世纪初，在我国辽宁旅顺爆发的日俄战争。交战双方为争夺我国东北和朝鲜半岛大打出手，双方死伤惨重，据介绍，当时日本战死8,8429人，俄罗斯战死32,904人，战争最后以沙皇俄国宣告失败而结束。一百多年过去，日俄在北方四岛问题上始终争论不休，我们就要走出博物馆时，一位大约六十多岁的先生邀请我们看一个关于北方四岛的展览。他好像是义务解说员，日文说得又急又快。不清楚他知不知道我们是中国人，连一句日语都不懂，但还是一个劲儿地对我们说。从图片上看，北方四岛历史大概分为三个阶段，1855年，1905年和1945年。第一阶段我们不太清楚，第二阶段大约与日俄战争有关，第三阶段是二战日本战败后，苏联遵照《雅尔塔协定》武力攻占北方四岛。走出博物馆，我不由得感叹，日本人在北方四岛问题上锱铢必较，却偏偏不说日本当年发动战争，给亚洲和中国人带来多么大的痛苦！日本右翼势力至今仍不肯承认日本军国主义的战争罪行。在去机场路上，我们问导游一般日本人如何看钓鱼岛问题？她说其实一般民众并不特别留意政客们讨论的问题，但惟有一条共识，千万不要再打仗了。她说如果你现在去长崎、广岛当年美国投放原子弹的地方，还可以看到许多因原爆而变成畸形的“怪人”。无论在中国还是日本，手无寸铁的民众始终是战争第一受害者。

札幌市道边有一株株老槐树伸向蔚蓝的天际。槐树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古朴大方，勾起我这个从小生长在北京胡同里的人的旧情。如今北京有槐树的四合院越来越少，街道变成宽马路，路旁植树也多为栾树、白蜡和法国梧桐，连柳树和杨树都少了。杨、柳、槐树这些老品种的确有扬花和生虫问题，但日本又是怎么解决的呢？无论函馆、登别、网走，还是小樽和札幌，北海道在现代化进程中似乎从不搞一刀切式的“大跃进”，这里没有一味的新，也没有一味的旧，在新旧杂陈中，使人滤去现代化带来的焦虑、狂躁，追寻一种合理的生活境界，从而圆我一个故乡的梦。

飞机从新千岁机场起飞，我们告别北海道踏上回程，一种怀旧的思乡感却久久地在我心里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