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杰
秋红五朵山
李 杰
她是在某个深夜,像一记闪电,迅猛地,突然间窜红了所有的山脊?又或是,某个清晨,朝霞化开了胭脂,自天际撒下来,泼遍每一座山头,淋得群山满身是“血”,遍体通红?
这红色的“血”,奔突,猛烈地撞击山行者的心脏,“辣”他们的眼,胀得每一双瞳孔全是赤色。这“血”红得美得够匪,够狠气。
树,不是单一的树种,是许多种树交错生长的杂木林,其中黄毛栌和香山红叶居多。它们一齐红起来的时候,山,不再像是一座山,红艳得像起伏的锦缎,绵绵不绝,那些隆起与低凹的部分恰似缎面自然的褶皱。在秋末时分,只短短两周的时间里,五朵山,便红得漫山遍野、无处不在了。红叶与山势融为一体,山即是红,红即是山。细想,这山它红起来的决心真够可怕的,它就着白露秋霜的凉沁,一鼓作气攻下所有的山头,它改变了一座山的气韵,让她旖旎醉人起来。山应该谢它。山举着红,举起心中的火焰,映照那些在黑夜里她所挨过的所有孤寂,冷清,与被漠视。
让她红吧。一年之中总要有些日子,山,她必须得艳丽,必须得夺目,必须得充满无法遏制的吸引力。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将敞开胸怀,用全部的丹田气息呐喊,狂放地呐喊。靠呐喊,释放从太阳那里淤积成的晒伤——那些烈日的炙烤,那些灼痛,那些让它长出红斑的滚烫的热烈。也许,太多的时候,她只被当作一道可有可无的风景。在秋季以外的其它季节里萧瑟着,偶尔有无意闯入的户外人登上它,拉拉筋骨,远眺,松活下禁锢的视野,再就着这莽莽奔突的山脊,长抒一番憋屈的胸臆。
我也曾在那样的队伍里行走着。队伍在攀过五朵山主峰后,“前锋”们会在侧峰回望它,稍作休整或者等候落后的同伴。这时,群山之间会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号子”——“哎……嘿嘿,哎……”、“啊……喔……”、“我来了……来了……”,这样豪迈的“喊山号子”荡漾在山间——粗犷的男人嗓音、尖细的女人声腔,这些原生态的和音回环萦绕,听来倒也有种豪迈的气概,特痛快。也有无聊的男人,就着对面的“少乳峰”,着一番惟妙惟肖的评论,言语里有着故意想要羞忿一下女同伴的“不怀好意”。这些大抵只是些解乏、聊以打发时光的“浅荤段子”罢了。女人们会假装没听见,三五成群地小声谈论些家长里短、服饰美容什么的,不动声色地化解那些无形的尴尬。
在红叶正盛的时候,行走一路,又是另一番光景。没有约定,只有默契,所有的口舌是幽闭静态的。红叶,它颤颤的,一路在头顶、身旁、路畔环绕着你,陪伴着你,不管你的视线往哪里去寻,它不躲闪的迎着,仿佛等待着你的到来已经好久。近的时候擦身而过,头碰着它抚发丝而行,那些几乎就要打着眼睛的叶片,被零距离地品鉴着——形态纤美,像羽毛,叶脉纹路涓细,如婴儿的毛细血管般,纤杪毕现。远的地方,茸坨坨的,红得厚实,“躺下打一个滚儿”的想法会无端跳出来。这真是一个孩童般稚拙的想法,完全摒弃了成人思维里的理性,不假思索得打脑门子里一下子跳了出来。
秋天的五朵山,的确是有着引人入胜、释放遐想的魔力,这时候,它是个轻而易举便卸掉你心理防御的魔幻世界。一个适合被繁复芜杂扰乱的心灵前来洗濯的地方。这时候,没有一丝人声,没有闲碎话,没有谁顾得上再去喊两嗓子“震天吼”了,有的只是屏住呼吸的沉着的赞叹——“哇……”、“天啦……”。眼睛的视觉功能被充分凸显,仿佛浑身上下就只剩视觉还在无穷尽地运转了,那是一种极大的乐趣,非亲历者难以体会。一场视觉的盛筵,带给心灵美妙的滋养。它是让人沉醉的,叹服的,难以抗拒的。
越过五朵山峰,山势渐缓。就着下沉的山势往下、往回的方向眺望,除了形神微妙的少乳峰外,还有韭菜岩、洪武寨、鹰沟寨,穿心洞、转运洞、张家洞等自然景点。穿过穿心洞便是千庵山,紧邻明襄宪王的王陵,有一座尼姑庵,那是为宪王守节的99位妃子修行的地方。
山风荡漾,红叶低语,鸟声碟唼。遥想在某个久远的秋日里,红艳艳的云霞铺满山脊,秋阳那样明丽灿烂,这样一处灵秀的地方,开门推窗,一边是如诗如画嫣红美景,一边是古庵深锁寂寞清秋冷。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混事儿,能比这更让女儿心上愁色深!
千年古刹承恩寺离这里也不远。承恩寺始建于隋朝,迄今已有1400年历史,是我国最古老的寺院之一,名列《中国百座佛教名寺》一书。寺里的泉水富含多种微量元素,被称为“神水”,传说当年隋炀公主正是用此水治好了头上的癞疮,因此承恩寺便皇恩浩荡,香火更加旺盛了。1968年,八一电影制片厂也在此设立了制片分厂,许多电影外景在此拍摄。
据专家考证,此处聚风藏气,利于激发人体潜能,在此练功可以产生难得的“金字塔效应”。
尽管有这么多的古迹与传奇相伴,但五朵山的出名,仍源于近年来户外登山者的青睐,经口口相传而广为人知,以“襄阳最美的一道秋景”声名远播。每年秋天吸引着八方来客蜂拥而至,争相目睹其峥嵘颜色。
山里的风景永远是留给山外人来欣赏的。依山傍水的景致,当地人早见惯不怪,只怕还嫌它闭塞阻碍,恨不得拔了它走路才好,更通便些。但五朵山不在意这些,她是有着大胸怀的山峦。她的风景,在其它季节里也是被人忽视的,人迹罕至。然而,一到秋天,人群立马就涌向了这里,沉醉在她执拗的火红和璀璨中。每一个秋日艳阳里,她都慷慨拥抱那些慕名前来者,拥抱每一个走进她身体里的魂灵。在山顶,给他们腾出一片蓬松柔软的草甸,供他们躺着、坐着、俯卧着稍作休憩,以缓解连续攀登的疲乏。还会在低矮处红的缝隙里,在视线俯偃的高度,塞满白色的野菊花,借以调节视神经,让清新的菊香浸泡着他们,滋养心肺。
我采了一束符合我心意的那种白菊——近似白色的雏菊,清爽得宛如少女的面庞,素净里含着清香。摘下它们的时候,故意捎带了许多绿叶,绿叶配白菊才足够清新。那些泛着蜡质亮光的叶片,很精致,表层呈现着高贵的质感,这有别于山脚至山腰的小黄菊的叶片,似更抗寒些。但黄菊也是美的,它们灿烂,离烟火俗世更近些,便于采撷,山里人拿它晾晒焙茗,卖了钱贴补家用。大概正因为这个原因,打山腰起至山顶,越往上,黄的越少,白的越多了。
带着这一把白菊,带着填满胸壑的红,就要离开了。
这一趟,来得很值。说是来看红叶,看山的红艳,结果,又额外看了这么多。回望山峦,越来越远了。那红,却始终那样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