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朝龙诗歌中的植物意象
——以“苦竹”与“蔷薇”为例

2016-11-26 06:39吴黎荣
唐山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纤夫净土乌江

吴黎荣

论赵朝龙诗歌中的植物意象
——以“苦竹”与“蔷薇”为例

吴黎荣

赵朝龙,贵州思南人,是土生土长的乌江子民。最初以诗歌走向文坛,后转为小说、影视、报告文学等创作,2008年末至2009年初,他又一次走访梵净山、乌江、锦江,重新以诗歌的形式“返乡”,结集为《梵天净土》与《家园深处》。赵朝龙曾言其文艺创作无论小说、诗歌、散文,都充分地显现出“地域”的特点。(赵朝龙《赵朝龙与乌江文学》)赵朝龙的诗歌创作是“以乌江为叙述主体”的地方性书写,他带着“地方性知识”之眼“深瞄”这方水土上的自然风情、历史文化及特殊社会群体或少数民族的生活情景和生存状态,捕捉到了乌江之魂。

赵朝龙的作品弥漫着与现代城市生活迥然不同的山野气息,这很大程度上源于诗人对乌江地域独特自然风光的全方位描绘。总体而言,赵诗中的自然风光主要围绕乌江与锦江江流、梵净山及家乡而展开。乌江、江滩、峭壁、江风、涛声、鹅卵石,梵净山、金顶红云、佛光石、九十九条瀑,杜鹃、鸽子花、苦竹、苦艾、蔷薇、枫树,白鹭鸶、鹰、麻雀是赵朝龙惯用的自然物象,加之日、月的点缀,四季的转换,尤其是四月、秋季、早晨、午夜时分,一幅幅生机盎然的乌江风景图便呼之欲出。而植物作为自然标识之一,为乌江形象增添了一种挥之不去的质朴、野性气息和纯净、秀丽色调,而且意蕴深厚,在赵诗中形成了鲜明的特色。

植物书写在中国文学中源远流长,较早的《诗经》《楚辞》涉及大量的植物描写,此后唐诗宋词也出现了千姿百态的植物。历代文人们对植物亲睐有加,而有的少数民族则有神奇的自然崇拜、植物崇拜的信仰。据口传的《苗族古歌》,天上的日月星辰、雷电雨云,地上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等自然万物都是神灵的化身,都会说话。苗族崇拜树木,特别是枫树,还自称是枫树的后代。赵朝龙是苗族作家,继承了苗族特有的“植物崇拜”历史风俗。生长在乌江边上的苦竹、蔷薇两种植物,在赵朝龙诗歌中出现频率颇高,见证了其“强烈的草木意识和痴迷的植物崇拜”(赵朝龙《乌江山峡百里画廊散记》)。“两岸/翠绿的苦竹/在岁月和风里/把你的古朴摇曳”(《梵天净土·山城故事》),“天穹如洗/苦竹的清新四处弥漫”(《梵天净土·山地湾旧址》),“江湾蓬流青滴翠的苦竹/多少回春天的沐浴/翠绿了山梁和田野”(《家园深处·月蔷薇》)。苦竹是竹属植物,适应性强,多生于向阳地带,以其翠绿、古朴点缀了江流、山坡和田野。“而江湾,几树蔷薇/亭亭亭玉立/把崎岖的盐道打扮得无比阳光”(《家园深处·乌江的早晨》),“不经意侧过头/崖畔一树鲜艳的蔷薇/正惊疑地注视着我/随即用芳香同我耳语”(《家园深处·江湾》)。蔷薇是一种颇具观赏价值的灌木,花色多样,花有香气,蔷薇花以其五彩斑斓的颜色、浓郁别致的芳香成为乌江一道不容忽视的风景。苦竹和蔷薇作为乌江边上的常见植物,以野生的天然本性、明艳的色彩,增添了乌江的朴野秀美。

“苦竹”和“蔷薇”是赵朝龙诗歌中独具特色的意象,符合传统的审美范式。中国古典诗歌偏重间接抒情,往往借用“意象”含蓄、内敛地表情达意,正如明代胡应麟在《诗薮》一文中所说“古诗之妙,专求意象”。赵朝龙的诗歌中,“苦竹”和“蔷薇”不仅以明艳的色调构成了乌江美丽的天然景致,还内化为乌江人内在的精神气质,达到了中国传统诗歌中“一切景语皆情语”、物我交融的审美境界。竹是我国的传统意象,北宋苏轼在《于潜僧绿筠轩》中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歌咏,竹的枝杆挺拔、修长,四季青翠,凌霜傲雨,主要象征“正直”、“坚贞”、“气节”;而蔷薇在唐代备受推崇,陆龟蒙的《蔷薇》诗有“倚墙当户自横陈,致得贫家似不贫”之句,蔷薇一般指爱情、浪漫及爱的思念。赵朝龙笔下的这两类植物融合了它们的一般内涵而又别出机杼,可象征乌江人刚强和柔情的两面一体。而赵朝龙诗歌中的人物形象主要有纤夫、走江汉、船工、信号工、乌江农妇和姑娘及自我抒情主人公等等,书写了他们各种苦、乐、悲的生存状态。其中塑造得最富特色的当数与天险乌江相搏斗的一群人,他们主管乌江原始的人力航运事业,担当连接山里、山外的桥梁,特命名为“水上人”。赵朝龙诗歌中一系列活灵活现的水上人,正是融苦竹和蔷薇内在精神于一体的“铁骨柔情”形象最生动的代表者。

正如赵朝龙在《走近乌江·走小桥》中所言:“苦竹是属于乌江的,也知道它躯干的作用,它的精神”(赵朝龙《走近乌江·走小桥》),确实如此,“苦竹”可代表乌江水上人刚健、顽强的内在品性。“乌江的纤夫啊/就这样用竹篙把苍穹撑起/走入江流炽热的激情”,“乌江的纤夫啊/从风暴中从号子声里长大/长成了乌江粗壮的竹/在纤道上硬硬地挺起”(《梵天净土·纤夫号子》),“妹仔却把自已/撑成了一根/蜡黄,蜡黄的篙竿”(《梵天净土·野渡》)。竹属植物,具有内虚外直、节尖根固的特点,篙竿、竹篙是劳作工具,却注定成为水上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幻化为纤夫的身体,这样,“竹”的形象可置换为“水上人”的形象。

赵朝龙在其诗歌中塑造了走江汉、绞滩汉子、纤夫、信号工、船夫等“水上人”这样一类似“苦竹”一般刚强、挺立、原生态的“战乌江”“硬汉”形象,甚至于将抒情主人公化身为水上人。《走江汉》中走江汉“三百六十五天不刮胡子/三百六十五天不戴斗笠/面靥寂寞成了铜色的石壁”(《梵天净土·走江汉》),他们以强健的体魄支持乌江事业,长年赤身裸体,不畏疾风暴雨的怒吼,不惧炎炎烈日的炙烤。“弓起腰是一座桥/直起身是一座山/头颅磕地喊出一片血光”,“倒下了,也要用/雄浑高亢的号子/点燃一江的呐喊”(《梵天净土·乌江纤夫》)。劳作时,纤夫们奋力拼搏、痴心尽付,即使倒下,亦喊号子点燃同伴的劳动激情,纤夫自身的价值在桀骜不顺的乌江里发挥得淋漓尽致。“更多的时候,纤夫/闯进凶险,走进呼啸的/激流漩涡/走进去就没有打算回来”(《梵天净土·乌江号子》);即使父亲坠滩,“那个孩子没有停下/他的行囊里装着他父亲/喊了一辈子的船号/背着纤藤背着希望/他走上了那条长满窟窿眼的纤道”(《梵天净土·江湾峭壁》)。面对天险重重的乌江流域,他们没有丝毫逃避,而是将个体命运,甚至当地人的命运与浪潮汹涌的乌江水、顽硬的悬崖断壁融为一体,一往无前地走进险滩,坚守乌江战线,代代相传,彰显出大无畏的硬汉本色和乌江人“靠水吃水、靠山吃山”的质朴生存状态。

赵朝龙的诗歌中,“水上人”在布满艰难险阻的乌江里越挫越勇,颇似青竹“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清·郑板桥《竹石》)的挺立与刚强。赵朝龙曾自白道:“我的责任是为这种艰难的生存方式、地域文化特征描摹鲜活的个体生命,以个体命运与这条跌宕的乌江相观照”(赵朝龙《赵朝龙与乌江文学》),赵朝龙以激荡的诗行达成了原初的期许,正是经其“个体命运与乌江相观照”笔墨的重现,这群水上人展露出沸腾的魂魄,他们不屈不挠、勤奋向上的刚健乌江精神可谓元气饱满、荡气回肠,丝毫不逊色于纵马驰身疆场保家卫国的英雄。

水上人以男性居多,他们长期肩担着以刚强为支撑的水上作业,却并未泯灭心底的那缕温柔。与小说《蓝色乌江》《乌江上的太阳》中分别以乔和赵大山为中心人物表现出水上人“粗野放浪”的本真面目不同的是,赵朝龙在诗歌里尽可能地避及对水上人“野蛮性情”的细致描绘,而代之以传达他们追求爱与美的心灵渴望。赵朝龙的诗歌主要以温暖的吊脚楼与蔷薇作为水上人的精神寄托,而其笔下的蔷薇诗尤其别具一格,是作为水上人的抒情主人公柔肠百结、情意深长之心灵的外化。“从那个四月/蔷薇花就一直开在我心里/如柔风的诗情,靓丽着/我铺满沧桑的额”(《家园深处·孤独的树》),事实确实如此,自从他2009年的四月份走访乌江流域后,蔷薇便在其笔下生根,开花,著有《留在蔷薇花上的诗》《情丝缕缕》《致蔷薇》《月蔷薇》《我把记忆失落在了雨中》《蔷薇》《你的名字叫蔷薇》《蔷薇》等沉迷于蔷薇的灿烂诗行。《我的太阳》把蔷薇比作心中的太阳,让“我”以百倍的激情去守护,去爱。《留在蔷薇花上的诗》里道:“蔷薇花盛开的时候/有万千种心绪/红是我心里流淌出的热恋/粉是我挥洒在阳光里的誓言/白是我写给海边那个人的爱情/黄是我嵌入风里的微笑/那根尖尖的刺/是我留在蔷薇叶上的浪漫”,蔷薇各种颜色的花,蔷薇的“叶”甚至“刺”都凝聚着抒情主人公“我”对爱情的真诚表白。而《情丝缕缕》里以蔷薇联结着“我”与妻子之间“爱的思念”。《蔷薇》长诗,是一首以蔷薇为核心意象的爱情诗。蔷薇无处不在,充满“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赵朝龙的诗歌中,“蔷薇”保留了其一般性的特定内涵,一如既往地吐露爱的秘密,蕴藏着水上人身份的“我”的柔情蜜意。总而言之,赵朝龙赤心一片地与他钟爱的人物——“水上人”进行深入交流,将心中滚烫的情感化为热烈而质朴的诗行。其新诗,以一系列有血有肉、刚健多情的“乌江水上人”,构建了一个力量充沛、富有人情味的乌江形象。

赵朝龙的笔下,城市是一片冷漠而孤独的空间。《孤独的城市》里,“我”因没有帮助城市中残体的孩子、拾饭粒的女人而痛苦,返回乡土、扎进乡俗后则认清了城市的孤独本质,找到了精神的救赎与依托。《我在城市的缝隙里》一诗,“我”在金钱至上的城市里寻找关于乡村的记忆,找不到存在位置而苦恼不已。《孤独的城市》《我在城市的缝隙里》二诗足见赵朝龙与城市生活及城市人的格格不入。而面对乌江,面对家乡,他有着寻根式的浪漫情思,孜孜不倦地再现健康、自然的的乌江形象。身为土生土长的乌江儿女,赵朝龙带着“内部之眼”去观看乌江流域,其作品中少有对本土的批判与否定,反而试图以“乌江乡村”形象去审视现代文明、现代城市,对乌江的本源回归都隐含着意味深长的现代性批判。

乌江文学离不开赵朝龙,赵朝龙的创作离不开乌江。在乌江流域,原始的自然界有很大的挖掘空间,而人与乌江自然的相生相融,是赵朝龙诗歌创作的绝妙原型和素材。赵朝龙的笔下,“苦竹”与“蔷薇”不仅增添了乌江外在的自然之美,还融合了乌江人的内在精神气质,传达着乌江人本色的“铁骨”与“柔情”。因而,“苦竹”与“蔷薇”集乌江的外在美与内在美于一体,在赵朝龙的诗歌中散发出难以忽视的魅力。

作者单位:湖北大学文学院 430062

吴黎荣(1990—),女,湖北咸宁人,汉族。现为湖北大学2014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发表有《余秀华诗歌热现象讨论》《论格非小说意象的流变》等文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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