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千明
名妓柳如是的最后一战
●郦千明
钱谦益:我爱你乌个头发白个肉。
柳如是:我爱你白个头发乌个肉。
柳如是,明末清初浙江嘉兴女诗人,本名杨爱,字如是,又称河东君,因读宋朝辛弃疾《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自号如是,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自幼即聪慧好学,但由于家贫,从小就被掠卖到吴江为婢,妙龄时坠入章台,改名为柳隐,在乱世风尘中往来于江浙金陵之间。留下的作品主要有《湖上草》、《戊寅草》与《尺牍》。
崇祯年间,年方二十的秦淮名妓柳如是不胜众多公子名士的追逐和纠缠,曾公开宣称,非才学如钱牧斋者不嫁。钱牧斋即钱谦益,江苏常熟人,明万历进士,官至吏部侍郎,是当时公认的诗坛领袖、开风气之人。年过半百的风流诗人听说柳如是的话,得意洋洋,调侃道:“天下有如此爱才之女子,我也非作诗如柳如是者不娶。”调侃归调侃,两人毕竟年龄相差30多岁,一个是家有一妻二妾的白发老翁,一个是正当妙龄的风尘少女,身份、地位不啻天上地下。
崇祯十三年冬天,钱谦益削籍归乡已经两年,这年的冬天奇冷,他所居住的“半野堂”门前也特别冷清,已好久不曾有友人来访了。
一个冬日淡淡的午后,钱谦益坐在书房中打盹,忽听得家人传报:“有客人来访!”不一会儿,拜帖就送到了书桌上,钱谦益来了精神,拿过拜帖一看,上面写着:“晚生柳儒士叩拜钱学士。”“柳儒士?”他心里起了疑问,这名字似乎未曾听说过,是谁呢?
也许是慕名前来造访的无名晚辈吧,这种人钱谦益接待得不少,如今反正闲居无事,有个人聊聊也好,于是他让家人有请来客。
待钱谦益慢条斯理地踱进客厅,来客已站在屋里翘首欣赏墙上的字画了,听到脚步声,来客连忙转过身来,朝钱谦益深深一辑,恭恭敬敬地称礼道:“晚生见过钱老先生,冒昧造访还望见谅!”
钱谦益打量着来客,见他一身蓝缎儒衫,青巾束发,一副典型的富家书生打扮,举止虽有板有眼,身材却异常娇小,似乎缺少一种男子的阳刚之气。再瞧面貌,明眸生辉,鼻挺嘴秀,皮肤白嫩,清秀有余而刚健不足。看着看着,钱谦益猛觉得有几分面熟,可搜索枯肠,始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来客看着钱谦益若有所思的神态,不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似乎猜中了主人在想什么,他也不去打断,只是轻悠悠地吟出一首诗: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真没想到啊!柳姑娘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得罪!得罪!”钱谦益马上意识到,眼前的柳儒士就是女扮男装的柳如是,便热情地请“柳姑娘”落了座,又忙着命侍婢上茶奉酒,说是要为柳姑娘驱寒消疲。
双方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柳如是又献上七律《庚辰仲冬,访牧斋于半野堂,奉赠长句》:“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一室茶香开澹黯,千行墨妙破溟濛。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诗歌以东汉著名学者马融比喻钱谦益,称赞他洞达禅理,既有“千行墨妙”的高超文字,又有“江左风流”的王佐之才。结尾则委婉表白,自己愿意如捧瓶持拂供奉菩萨的侍女,与诗人相伴一生。
这年六月初七,钱谦益柳如是终于迎来了大婚之日。当时钱60岁,柳24岁。
明末社会风俗和道德标准,士大夫涉足青楼楚馆、狎妓纳妾,被看作是风流韵事,但要以大礼婚娶妓女,则是伤风败俗、悖礼乱伦之举,被视为洪水猛兽。钱谦益爱柳心切,全然不顾世俗偏见和礼法名器,坚持用大礼聘娶。
新婚之夜,夫妻俩沉浸在甜蜜幸福之中,少不得一番嬉戏打闹。钱谦益凝视着如花似玉的新夫人,喜不自胜。如是问:“相公爱我什么?”答:“我爱你乌个头发白个肉。那么你爱我什么?”如是乖巧伶俐地应声而答:“我爱你白个头发乌个肉。”说罢两人相视大笑。
柳如是如此戏谑逢迎,自然令自负相才的钱谦益心花怒放,柳如是在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份可爱和知心。
然而好景不长。钱氏夫妇悠闲风雅的隐居生活,很快被烽烟炮火所打断,他们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政治旋涡。清军进入南京,钱谦益以南明礼部尚书的身份率百官前往郊外出席迎降仪式。不久谦益奉命赴京受职。无论丈夫如何劝说,柳如是均拒绝随往,决不做降臣的命妇。
抵京后,自谓清朝大功臣的钱谦益并未被重用,只授予礼部右侍郎,充修《明史》副总裁。冷曹闲局,令他心灰意冷,开始后悔不该变节投降,落得千秋骂名。不到半年,他以老迈多病为由,乞求归里。
斗转星移,转眼到了康熙三年,钱谦益年届83岁,撒手西归。柳如是嫁到钱家时,钱谦益的正室陈夫人还在,另外还有几房侍妾。但20多年中,钱家的经济大权一直是掌握在柳如是的手中,这在钱氏家族中人看来实在不可容忍。钱谦益一死,攘夺家产的斗争必然要爆发,也果然爆发了,这就是所谓“钱氏家变”。
族人要来瓜分钱谦益的财产,聚众大闹,钱谦益的长子长孙们早吓得躲了起来。柳如是挺身而出,几经斡旋,终不成功。
在这个时候,柳如是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显示了她的“政治才能”,她做了精心安排后,把这些族人请了来,好言相向,盛筵相待,在酒酣耳热之际,她宣称要到后楼去取人们望得眼红的财物。她最后扫了这帮吃得酒臭喷人的家伙们一眼,上了楼,关好门,一根绳子吊死了。
在这之前,柳如是早已安排妥帖,派人去县里告状,关紧了大门,准备好绳索;等她一投缳自尽就把这帮家伙捆起来送官。果然,这一群人在封建法条之下,因家主新丧,迫死主母而伏罪了。这是柳如是一生中的最后一战,最后一次“胜利”了!柳如是与钱谦益生的女儿这一年17岁,已嫁给无锡赵玉森编修之子。她在书案里翻出母亲的遗书。遗书写道:“我来钱家二十五年,从不曾受人之气。今竟当众被凌辱,娘不得不死。娘之仇,女儿当同你哥哥一起出头,拜求你父亲知道。”
顺便提一句,柳如是是秦淮八艳中唯一有子女送终的人。
柳如是死后葬于虞山佛水山庄。
钱谦益和柳如是的女儿叫钱孙蕊,字知玉,为了给母亲申冤,钱孙蕊夫妇与钱谦益的儿子一同写诉状,状告逼死母亲的恶棍,那些被告买通了高官,使一心为柳如是申冤的县令险些丢官,不久钱孙蕊的丈夫被人暗害。
恰到这时,康熙帝微服私访,其间与钱孙蕊相识,并帮钱孙蕊申了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