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传恩
山巅之鹰 (外三篇)
宋传恩
群山绵延,树木葱郁。一对鹰在空中借着风的浮力,悠然翻飞,优雅,自信。它是这里的君主,巡视着自已的疆域,在那密林深处,尚有多种动物,有灵猫、秃鹫、野兔……既有它的敌人,也有它赖于生存的食物。这是自然界的恩赐,只要它略施小计,便唾手可得。
不到半小时的 《动物世界》,却使我难以忘却。震撼心灵的不是难得一见的动物形态,而是动物界对人类社会的照应。
在那陡峭的悬崖旁,一对鹰的巢就筑在那里,它们的儿子在精心的呵护下正茁壮成长。在巢的下方,还有一个新巢。通常,在几十里的范围里,老鹰会有多个巢穴。这是本性使然,狡兔三窟,为了生存繁衍,它们必须如此。
雌鹰守护儿子,雄鹰出去捕捉猎物。时而,它会折下一段枯枝带回新巢,尽管那枯枝的重量超过它的体重,但它舒展双翼,划过山谷,动作优美,令人叹绝;有时它还会抛下树枝,一拢双翼,然后迅速跌下,在半空中抓起树枝旋向远处,这杂技般的艺术叫人感叹不已。
它们不断往新巢里添加新枝嫩叶,这是要繁殖后代的征兆。通常,鹰是冬季交配、春季繁殖,在夏季把它们的儿女送上蓝天。
这违背季节的繁殖意念是危险的,壮大家族的渴望使它们雄心勃勃。
不久,新巢中两只毛茸茸的雏鹰成为新宠。雌鹰张翅为幼鸟遮阴,雄鹰张罗全家的饮食。
而旧巢中那展翅欲飞的长子已成为它们的累赘。通常,它需要父母再喂养半年,才能出外开辟疆土,可两只雏鹰的降生打乱了它成长的行程。尽管它不具备独立生存的能力,尽管它也不情愿,哀求、挣扎,然而丝毫没有改变父母的决心。父母把它赶到十多公里外的悬崖边。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它要面对的不仅是难以摆脱的饥饿、漆黑恐惧的夜晚,更可怕的是视它为珍肴美味的天敌灵猫。一声声哀鸣也难以唤回父母失去的理智。
雷声隆隆预示着雨季的来临,雨水丰沛已成为期望的梦。野火却真真切切地燃烧在山谷。逃亡、躲藏、殉葬成为山谷野火丰满的内容。雄鹰极力搜索着侥幸逃过野火的动物。不仅幼鸟嗷嗷待哺,在饥饿的煎熬中雌鹰也垂头丧气。
气温已上升到40℃,雌鹰饥渴难耐,不得不抛下幼子去寻找食物。新巢中上演着惊人的一幕,尽管烈日炎炎,幼鹰兄弟同室相煎。哥哥啄杀弟弟不遗余力,尽管弟弟浑身血迹斑斑,在巢内爬来爬去拼命挣扎。哥哥气喘吁吁却斗志不减,必置弟弟于死地而后快。雌鹰空腹失望而归。幼鹰已死在哥哥之手,为保持巢内清洁,雌鹰把幼鸟尸体清出巢外。
雄鹰依然没有归来,雌鹰只得再次起飞。它终于找到雄鹰,在它的配合下,一只野兔死在它们爪下。它们飞回巢中,等待它们的是撕心裂肺的绝望,哥哥在杀死弟弟后死于炎炎烈日。一日之内,二子俱失。
雌鹰对丈夫的责骂、踢打并未失去理智,她抓起野兔飞向十多公里外的山崖。那里有它的长子,它正在饥饿之中。山崖边,风萧萧如泣如诉,山崖中的断爪、凌乱的羽毛已确切地表明,长子已成为灵猫的腹中之物。鹰夫妻扩大家族的勃勃雄心,却演化为一个意外的结局。故事虽短,启迪颇深。
顺势而行是自然界的规律,反其道而行之,逆势而动,失败在它们往新巢中添加嫩叶时就注定了。想要的东西得不到,还会失去原有的东西。马太效应弥漫在自然界的各个角落。
弱肉强食,同室操戈,自然之本。杀死对手乃至弟弟,为自己多捞取一份生存的机遇。虽惨不忍睹,动人魂魄,却发人深思。人类之间的争斗如果没有堂而皇之、巧言令色的粉饰,又将如何?
动物如人,动物的本性如人。动物界物种生命进程的演化折射出人类社会生存的本态。第二年的春天,科考人员在山崖边的鹰巢中又发现了两只毛茸茸的雏鹰。
在人类文化的历史长河中,酒,它已不仅仅是一种客观的物质存在,而是一种文化象征。从古至今,多少文人墨客,对酒的痴迷达到了癫狂的程度。“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闲适旷达;“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惜别之情;“醉来忘却巴陵道,梦中疑是洛阳城”的醉酣朦胧之态;“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恣意豪放。清流一脉穿越千载时空,千百年来,月前花下,几杯美酒,浓聚着天地日月,无数的生命积淀,张扬着喜怒哀乐、人间百态的内心展现。
酒对任何人都有着难以想象的诱惑力,无论你身居高位,还是沦落街头;无论是才子佳人,还是庶民百姓。无论是开怀畅饮,还是浅斟细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人们悲也喝,喜也喝,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在浓郁的酒香中,手足蹈之者有之,痴呆涕零者有之,酒如无形的魔幻师,在瞬息万变的岁月中演绎着一幕幕人间佳话。
何人造酒,首推杜康。杜康用白水河水造酒有文字为证:“他邑酒,足滋酒;白之酒独医病。故饮之终日,而无沉湎之患;服之终身而得气血之和。邻里百里许,多沽酒于白。先泽之遗,本地独得其身,至今遗址槽沿存,此其明验也。”“酒圣”二字,独杜康享用,千百年来,未闻他人有此殊荣。究竟谁是造酒的始作俑者,姑且不论,但酒使我们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却是不容置疑。
旧时,大大小小的酒坊遍布民间,酒的名称,有的因水而起,有的源地而定,有的以名人冠之。世间对造酒的推崇叫人难以理解,但世间却有: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烧锅、六流当、七商、八客、九庄田之说。造酒被列入上九流之中,其地位之高使民间酒鬼的无赖之像得到善意的诠释。
酒坊不论大小,造酒的过程却基本相同。就是过去的手工酿酒和现代酿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采访酿酒的师傅,言谈举止可以看到,酿酒的过程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享受。
踩曲,这是酿酒的第一步。将豌豆、大麦、小麦粉碎后,按比例配料,用20度的温水进行搅拌,这搅拌必须要用脚才行。踩曲是一项既辛苦又有趣的工作,拌好的曲料装入木模中,由踩曲工踩实。踩曲工有十多人,并不是每块曲都由一个人踩成,每人踩三脚,把木模翻过来,其他人接着踩。踩好的曲有专人负责修整,使曲块平滑。制曲为什么非得人工踩,为什么要把曲踩成砖形,酒坊的师傅也解释不清,大概这是数百年来的经验积累。
酒曲成型后即放进曲房。曲房是密闭的,里面的温度高且保持恒定,冬天人进去都要光膀子。夏天,翻曲的师傅几乎是赤身裸体,依然汗流浃背。曲的好坏完全要靠师傅的手感,料好了就要上锅蒸。
酒坊里使用的蒸笼是几平方米大的蒸笼,师傅们赤裸着上身,挥动手中的铁锨,蒸好的高粱在师傅的翻动下热气腾腾。高粱被平摊在地上,温度降至35度左右时,把酒曲按比例掺入其中,入窖等待发酵。一个星期后,师傅们开始酿酒。
出酒的时刻是酒坊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人们把发酵好的槽料放到蒸锅内,蒸馏锅的大量热蒸气通过导气管进入木箱,经过木箱外水的冷却,气体变成液体,这就是令人心醉的原酒。师傅们把最先出来的酒称为 “大茬”,师傅在接酒时做到截头去尾,每锅截取1公斤高达75度的酒头,倒回缸内重新发酵。当流酒的酒度达30度时,则另行分装,待下次蒸酒时回入蒸馏锅底重新蒸馏。
最令人震撼的是酒窖中一排排的酒海,放眼看去,极为壮观。一个能装酒4吨,足证明它的庞大。酒海用柳藤编制,里面用糯米汁、鸡蛋清、细白灰等熬制成糊状,涂刷在麻纸上糊表60多层而成。这样的酒海既能滴酒不漏,还能吸附原酒的杂味。现在很难看到这样的酒海,替代它的多是黝黑发亮的大缸。
论及酒的质量,许多师傅坦言,酒的质量多与水质有关。我们本地的酒曾名噪一时,翻阅几代的县志,里面都有所记载。有个故事,东家嗜酒,常令伙计到前村酒坊买酒,伙计见东家醉酒骂人,恨其酒后无德,每次买酒八两,再灌二两河水提回家去。他见东家直夸酒好,下次他买七两酒,灌三两河水。见东家还是夸酒好,伙计暗自偷笑。有一天,东家犯酒瘾亲自去酒坊喝酒,感觉不如伙计买的酒好,便骂酒坊欺人。后叫伙计买酒,酒香扑鼻,味道自然不一般。东家感觉蹊跷,伙计前去买酒,他在后面偷偷跟着,识破其中的猫腻,心中暗暗吃惊。他到家拿了三个酒壶亲自到酒坊买酒,一壶灌九两,一壶灌八两,一壶灌七两,路过河边,灌上河水,一壶一壶的品尝,始知河水的奇妙。他随即变卖田产,置办酒坊,不用说,他的酒成了当地的名品。也许会有人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是这个故事与一个大型的酒厂有关,他们生产的酒早已进入全国名酒的行列。
现在,在乡村再也看不到老酒坊的身影,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公私合营中,一些小的酒坊被大的酒坊兼并,它们从乡村迁到集镇,继而合并到县城的酒厂。尽管有的酒厂仍沿用老酒坊的名称,但今非昔比,现在的酒厂宽敞气派,车间林立,制作工艺先进,老的酒坊像秋后的落叶,已迷失在历史的风尘中。
灯光如豆。在写这篇散文时,我想,如把这个词说与现在的年轻人,他们定会大惑不解。在他们的生活里,灯光总是那么明亮、灿烂,甚至是流光溢彩。其实,下至普通百姓,上至富贵人家,这如豆的灯光曾伴随着人类走过几千年的岁月。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烛、灯是起源较早、延续和发展时间较长的生活用品之一。烛和灯起源于火的发现和人类开始使用火的需要,其中烛进入人类生活之中,至少有3000年的历史。春秋至西汉时期,油灯则有了高度发展。油灯也有文野之分,有宫廷和民间之别。“短檠二尺便且光”,“长檠高张照珠翠”,反映了地位和阶级的不同,那么朴实与繁华也就自然成为它们在审美上的区别。
记忆里最初的灯,是油灯。那是个铜质类似小碗状的油灯,它嵌在三节竹节似的灯架上,下面是一个底座。对爷爷那盏油灯的历史年代,准确来历,我无法说清。岁月的磨砺,光阴的浸蚀,已把它折磨得铜锈斑斑,丑陋不堪。
然而,如果没有特别的重要事情,这油灯不会轻易点燃,因为在那悠长而落后的岁月,油是很金贵的东西。生活的贫困使人们会挖掘周围所有能利用的资源,有的人家连油灯也没有,他们把去壳的蓖麻籽仁用秫秸篾子串起来,只是在晚上睡觉收拾床时才点燃一下。
告别这盏油灯是父母搬到村南的房子里。新家的油灯是一个小小的黑碗,里面半碗棉油,一根用棉花揉细的捻子蛰伏在碗边。土墙上插一把生锈的剪刀,被称为油灯的黑碗卧在叉开的剪刀把上,灯光如豆,沉默无语的墙面就是熏黑的岁月。
在我们的村庄,可以说,几乎在所有的乡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盏这样的油灯。尽管灯光昏黄如豆,但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一盏盏油灯还是给清静的乡间夜晚送来了温暖和天伦之乐。窗外,是寂静的黑夜,白天里所有的喧嚣,鸡鸣、狗吠、牛羊的折腾以及人们相互的嘲弄和打闹都沉寂在漫长的夜中,依稀可以听到草丛中蟋蟀的低吟,偶尔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使夜空颤抖几下复归于平静。
乡村的生活如一幅幅相似而重复的画面,昨天是今天的参照,明天又是今天的重合。每一家的灯光都吝啬地照着各家的墙壁,人们在煤油灯下编织着自己的生活,演绎着自己的故事,期盼着一个一个的希望,任何期望都随夜晚的梦而逝,在明天的灯光下又把昨晚的梦重新捡起。
白天,我在村里和野外疯了一天,晚上依偎父母熬过寂寞长夜。油灯昏暗而闪烁,四壁空寂,惟有母亲的纺棉车在吱扭吱扭作响,在纺棉车有节奏的响声中,我很快进入梦乡,油灯下吱扭吱扭纺车声伴随家人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
记不清是何时,那黑碗的油灯被煤油灯所替代,煤油灯由墨水瓶做成,一个细小铁管穿过瓶盖,瓶盖上压一枚铜钱,灯芯是由绵纸做成的。
入夜,母亲将灯芯挑高,金黄色的火焰在屋内恍动,一片温暖重新弥漫在我的周围,我在油灯下读书,书中的世界是那样的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叫人迷茫而不知所措。从此,每当夜遁入寂静时,一种与我年龄不相符合的寂寞和孤独笼罩在我身旁。我忘情地在书中编织着自己的梦,进入书中描写的环境成为自己的渴望。在那困窘的日子里,我只能依偎在油灯下的温暖中,也走不出油灯点燃的无边遐思与孤寂。看着村内父老乡亲无可奈何地打发着每天的日子,酸甜苦辣尽在其中,使我有一种莫名的酸痛。但我知道,他们教给我的东西绝不是我当初看到的那么简单,也不是以心度心以狭隘的理念所能概括,油灯前的三言两语,让我看到他们在为达到目标所作的努力和坚忍。
如今,过时的油灯已被岁月尘封了颜色,明亮的日光灯照亮房间的各个角落,人们在令人炫目的七彩灯下纵情排遣心中的寂寞,油灯昏暗的灯光在细雨飘飞的歌声中远去。往日慰藉心灵的书卷只是排列在橱窗里,浮躁和矫情伴随着我们度过每一天。也许,在日后的某一天,人们会想起被遗弃的油灯,它毕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过光明。
看荷花,是微山湖风光旅游中的一个亮点。
有人到微山湖,就是冲着万亩荷花来的。
世间名花众多,它们以不同态姿在洋洋洒洒的艳诗丽词中浮来荡去。古今中外,文人骚客对它们的顶礼膜拜可谓不厌其烦,我却独偏爱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其风骨又有什么花能与它相比。坐在荷塘旁,清香四溢,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在其它花丛是无法达到这种境界的。
微山湖成于明代,荷花随湖而生,真是天赐尤物。湖里的荷花尽管品种单一,迎春而生,入冬而息,顺天应时,自生自灭。在南方,我看到人工培植的荷花,在冬季却能逆时而开。虽品种众多,可荷花栽在水缸中,梗细叶小,花恹恹弱不禁风。微山湖中的荷花,则丽质天成,花开恣肆,宛如年未及笄的青春少女,活力四射。如果说培育的荷花是养在深闺的病西施,微山湖的荷花则是浪漫在湖畔的村姑,虽村装野束,不掩国色天姿。
我的家在微山湖畔,从小就在湖边厮混,荷的花开花落,兴衰枯荣伴随湖中风雨滋润着我的成长岁月,对荷特殊感情的持有成为生活的坚守。置身微山湖上,游客是来赏荷,我是来看望。看望从小相守耳鬓厮磨的朋友,看望助我度过饥荒厄年的亲人。只有湖畔的人才懂得,除了赏荷之外,还要懂荷、知荷、亲荷。荷从春到冬,尽管经历着湖中的风风雨雨,却把它的神韵、风致彰显在岁月中的每一刻中。
晚春,“小荷才露尖尖角”,在微波涟漪的湖面上,它给你送来出水后的第一声问候,声音虽然稚嫩,如叽叽呀呀的孩童,却把清新和蓬勃的朝气带到湖中。数日之间,枝枝新荷拱出水面,尖尖小角迎风抖动,像风中还没展开的旌旗。团团荷叶在水面坦然舒展,青翠欲滴,细浪卷来,水花如珠玉滚过。此时,你邀三五知己,摇一小船,泛舟荷田,水清荷碧,偶有水鸟展腾其间。侧耳水面,似可闻新荷吱吱竞长的蓬勃声。展望四周,渔船犁过水面,水推浪卷,芦苇沙沙作响,数只野鸭从头顶匆匆飞过,消失在远处。你置身此景之中,安逸恬适,岂会把生活、工作、旅途的种种郁闷、失落带来接受湖水的洗涤。
盛夏,荷花怒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不艳、不俗、不妖,自然天成的清新挑起了诗人的感慨。“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李商隐生动的描述把荷花推向了另一种极致。
提起杭州西湖,总会想起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诗句。西湖的十里荷花何以与微山湖的万亩荷花相比。“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湖中的荷花映衬着诗人的意境。倘若你站在船头,放眼荷花荡,田田莲叶,叠翠堆锦,遥遥漫无边际。有的恣意舒展铺在水面,有的斜枝翻卷不拘形态,荷叶虽高低参差,却千姿百态。荷花红白相间,亭亭玉立,遍布荷叶之间。白的淡雅、恬静,宛如初上云天的新月;红的温润、秀丽,恰似晨妆梳罢的新妇。整个荷花荡构成一种美艳、壮观和慑人心魄的气势,毫无顾忌地洋溢着蓬蓬勃勃的豪放和热情。更令人叫绝的是闲置在荷花荡中的弯弯明亮的清水,如田间时隐时现的小路,如密林中曲曲幽幽的小径,蜿蜒曲邃。稀疏低矮的苇丛中偶有水鸟出没,低吟浅唱,婉转动人,给这绿意盎然的荷田,增添了许多情趣。
傍晚,天光云影,洒落一湖,湖水浩渺一望无际与蓝天相接。远眺,湖中渔村,炊烟四合。运输船队,缓缓而行。忽闻歌声盈耳,声调浑厚高亢,却不知歌从何来。乘舟暮归,你才知道,一日之中,不同时辰,荷花会有不同的风韵。夕阳中的荷花荡,层层叠叠的莲叶姿态各异,万种风情凝泻一湖的静碧。此时荷叶墨绿浓郁,沉静而厚重。荷花送别炙烤的骄阳,似从梦中醒来,有的如出水晓妆,嫣然娇媚;有的倦而初起,憨态雍容。风吹落花,花瓣在清风里打旋,飘落在水面上,鱼儿争食,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浓浓的荷莲的清香随风四溢,吹散了炎夏的烦躁,留在心底的是清逸的缕缕荷风,人被脉脉荷香浸润得欲醉欲仙。
暮霭在你不知不觉中笼罩在湖面,几分朦胧月色,几分迷离凄清,袅袅的,弥漫在傍晚的湖上。你可信手采几枝含苞欲放的秀荷,插瓶中置于案头,淡淡清香弥漫室内,亦可摘几片花瓣,做书签数枚。偶尔翻书,睹物思景,清清的湖水醉人的荷香会扑面而来。
秋末,湖中的荷花荡又是另一番景象。“秋荷独后时,摇落见风姿”,此时的荷已洗尽铅华,进入盛年期,褪去绿装,叶面渐渐泛黄。偶有几枝晚开的荷花依然亭亭玉立,在荷叶的呵护下,鲜活水灵,含苞欲放,愈发显得娇贵喜人。夏日被层层荷叶密密盘盖的水面露出片片水域,终于得到阳光的眷顾,水面上偶有秋风摇落的荷片飘浮。“翠减红衰愁杀人”,那是古人的感伤。月缺花残,尚黯然泪下,更何况面对的是丽质天成的荷花。
秋天的荷叶虽接近枯萎,但是荷花却率真地袒露着她的心胸。金色的花蕊洋溢着生命的热烈和奔放,花蕊包裹下的莲蓬呈现出她的厚重与骄傲,它把用生命积聚的成熟和丰腴的果实奉献给人们。这时候会有许多采莲的小船活跃在湖中,如果你加入他们的行列,你不仅得到收获的欣喜,还会陶醉在青年人嬉戏调笑的恋情中。“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唐朝诗人皇甫松动人的描写将会真切地呈现湖里的采莲中。
秋天的微山湖水域茫茫,寥廓苍远,虽然面对的是败荷残叶,但你置身于那欢乐的采莲中,耳边跳动着采莲人的欢声笑语,仍会感到,那十万亩荷花荡,依然情趣盎然。就是湖中只留下残莲枯荷,“留得残荷听雨声”,不也是对寂寞心灵最好的慰藉吗!
冬天的来临,湖中的荷花荡景象独特,令人深思。荷开始沉静,沉淀着往事悠悠。静静的湖水下孕育着来年的希望。天地之间,生死存亡,花开花落,任何生命都会从起点走向终点,遁入自然界的规律之中。但是,有的了无痕迹,有的却风骨依存。千姿百态,昔日的绚烂随风而去;风情万种,曾经的芳华黯然远遁。荷花荡中,残荷横陈竖列,腰折倒伏,沉静在冬天的寒风中。这沉静是饱经沧桑后的淡定,是经历枯荣兴衰后的坦然,是对灿烂生命最终回归的默默感悟。面对残荷静静不张扬的姿态,我看到了生命的尊严,看到了物种至高至上的境界。
沉静过后,春天的光临,荷依然是花繁叶茂。
是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宋传恩 中国作协会员,先后在 《中国作家》、《花城》、《清明》、《青年文学》、《芳草》、《雨花》、《飞天》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计100多万字,部分作品被《作家文摘》、《青年文摘》等刊物转载并获奖。曾出版小说、散文集《绿水悠悠》、《阳台》、《飘落的岁月》、《伤心之旅》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