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芳
仇家与亲家
□张雪芳
在郝家,“锦溪”二字是绝对禁止提的,因为郝爷的仇家就在锦溪。那日,提起锦溪的要不是郝爷最疼爱的孙女,郝家的那顿晚餐早就在郝爷的大嗓门中草草结束了。
孙女是医生,年纪不大,其医术在本市周边却已经小有名气了,这点让郝爷在人前赚足了面子,每每梦中都会笑醒。孙女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还没有对象。
郝爷是拉长着脸离开餐桌的,一家人对这个倔老头是无计可施。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能记那么久,就连地名也记恨上了?据说这个仇是在孙女三岁那年结下的,从那以后,郝爷再也没去过锦溪。即使是家人提起锦溪,郝爷也会气得咬牙切齿。
几天后,郝家突然有位后生来访,说是他孙女的男朋友。这下乐坏了郝爷,他把后生迎进客堂间,左看右看,很是中意。郝爷问后生是做什么的,后生说:“在外企的管理部工作。”郝爷又问:“你和我家孙女几时谈上的?”后生说:“我追了她整整三年,今年她好不容易才答应的。”郝爷一听哈哈大笑,又问:“怎么你没和我孙女一块回来呀?”后生说他孙女要跟他分手,说是爷爷不同意,他一时性急才冒昧偷偷前来的。
“我不同意?”郝爷是一头雾水。
“您不反对?”后生大悦,说,“谢谢,谢谢!我说嘛,爷爷应该是明理之人呢。”
“年轻人谈恋爱我们做老人的怎好做主?”后生一夸,郝爷的笑就更欢了,说,“听你口音像是我们这边的人?”
“是的……”后生拖着调,“我家就住在你们隔壁的那个小镇上。”
“哦。”郝爷的眉头皱了一下,“你不会是锦溪人吧?”
“我,我是锦溪人。”后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郝爷无语了。难怪孙女会那样说,上次她故意提锦溪是打探他的心思呢。
郝爷没有让家人留后生吃饭,但后生走的时候,郝爷是送到门口的。
孙女的婚事让郝爷失眠了几个晚上,那么好的后生都不要,只因为他是锦溪人,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几天后,在郝家的餐桌上郝爷主动提到了那位锦溪的后生。“锦溪”这二字从郝爷的嘴里一出来,郝爷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原来,忘记一些仇恨比记住一些仇恨来得舒服。
孙女和后生都不小了,两家人张罗着见了面,然后就开始准备他们的婚事了。
见面前,后生开车过来,对郝爷说:“酒店定好了,我接爷爷先去看看好不好?顺便再带您见一个人。”
郝爷太熟悉锦溪了。想当年,郝爷在锦溪是做鱼贩子的,锦溪水路通畅,所以鱼贩子的生意也特别红火。那时候,郝爷认识了同样做鱼贩子的锦溪人李爷,两人也投缘,不久就结拜成了兄弟。天气不好的时候,郝爷干脆就住在李家,第二天去码头的时候就可以省些时间。兄弟俩断交的原因也在生意上,当年,郝爷断定李爷用了下三烂的手段抢走了他的买家。所谓下三烂的手段就是郝爷住在李家的当晚李爷把闹钟的时间调慢了一个小时,致使郝爷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码头。那日,郝爷的鱼全死了,赔了许多钱。可是,李爷一再解释他没有动闹钟,那个买家也是自己找上门的,他出的价高,做买卖的哪有把钱往外推的道理?郝爷说:“那你为啥不叫我?”李爷说:“我根本没去你房间,我以为你早走了。”郝爷说:“你这分明是故意的。”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这仇便结下了。
后生领着郝爷进了酒店的一个包厢,精致典雅的装饰,温馨的灯光,把满屋蓄得温暖如春。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白发老汉,郝爷远远看着觉得有点面熟。待那人走近些,郝爷的笑容一下子冻住了。那老汉不是别人,正是郝爷的仇人李爷。几秒后,郝爷决定离开。李爷哆嗦着手指着他,嘴里念着:“郝,郝……”也是满脸的惊讶。
郝爷还来不及移步,就被后生轻轻按到了椅子上,说:“爷爷要走也行,得听我把话说完了再走。”后生说着也把李爷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两个老头儿一同望着后生。后生笑着对郝爷说:“这是我爷爷,我想您是认识的。”后生转过头,对李爷说,“这是郝爷,我想您也是认识的。”
后生说完为自己倒了杯茶,向郝爷深深敬了敬,说:“我以茶代酒向您老赔罪,请您不要再记恨我的爷爷了,那晚您房间的闹钟是我偷偷玩过,那时小长大了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你说啥?”郝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后生又为自己倒了第二杯茶,也深深敬了敬李爷:“爷爷,小时候我不敢说实情,后来敢说了您却不信,我知道您是故意不信的,宁可委屈着自己,所以,这么多年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让您和郝爷重归于好。”
“好,好孩子。”李爷擦着眼睛,然后对郝爷说,“哥,说到底还是我家的错,虽然孩子是无心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着你哪。”
郝爷也觉得眼睛热乎乎的,说:“这么多年再硬的心肠也被时间磨得软了,我也常常想是不是当初真的错怪你了,呵呵,可惜我不肯服软,还是那个臭脾气呀。”
那年年底,郝爷的孙女结婚了,新郎就是郝爷在锦溪的仇家的孙子。这是一件多么可笑又可贺的事啊!人们说,仇家成亲家,这年头啥事都有。
结婚典礼在锦溪举行。那日,司仪问新郎:“为何要娶新娘?”新郎说:“因为她是郝爷的孙女。”宾客们都笑了,司仪说:“新郎好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