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初 潮
□周海亮
女孩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尽管之前她听老师讲过这方面知识,尽管她也读了些书,但真到这一天,她仍然很害怕。
她怕被别人察觉。
她找到一面镜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镜子里的她不见任何异常。出了教室,她专挑人少的地方走,却还是迎面碰到班主任。老师问她:“怎么才回家?”她说:“写了一会儿作业。”
她常常在教室里写作业。这不奇怪。
她走进学校门口的商店,柜台前转一圈,店主并不搭理她。她盯着货架上的卫生巾,她曾以为这些东西离她太过遥远。她看看店主,看看卫生巾,再看看老板,店主终于走过来。“要手纸吗?”店主说。
她想说,要卫生巾。可是她竟点点头。
店主就帮她拿了手纸:“两块钱。”
她付了钱,揣起手纸往回走。她想刚才她应该勇敢一点。买包卫生巾有什么呢?何况店主并不认识她。
公共汽车上,她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下了车,她并没有着急回家。她在小区里与一只流浪狗玩了一会儿,然后重新走出小区。她来到距小区一里以外的超市,那个超市很大,人很多。她径直来到摆放卫生巾的货架前,鼓足勇气,一个个牌子看下去。她选定一个少女品牌,她在电视上看过这个品牌的广告,她比电视上的那个女孩小太多。
刚想取,很意外地,遇见同班小龙。小龙提着塑料筐,站在不远处,冲她笑。
“买纸巾?”他问。
“纸巾。”她的心咚咚地跳,“家里用。”
“我家从来不用纸巾!”小龙说,“我爸说吃个饭那么讲究干吗,又不是吃的屎!”
她从货架上取下一包纸巾。
“你也别买纸巾啦。”小强说,“买手纸就行。我爸说手纸多好啊,质量都一样,买回一大卷!我爸说就算吃的是屎,用手纸也合算……”
女孩拿着纸巾去结账,小龙仍然跟在身后,絮絮叨叨。小龙挺帅,就是长了一张裤腰嘴。他爸和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离异,很长一段时间,小龙跟奶奶过。所以女孩知道,小龙所讲的“我爸说”,其实应该是“我奶奶说”才对。
拿着纸巾往回走,女孩再一次后悔起来。她想刚才她拿的应该是卫生巾而不是纸巾。她知道班上很多同学都自己去买卫生巾,大大方方,这有什么呢?
极不情愿地回到家,父亲正坐在茶几上,一边喝着白酒一边看着球赛。见她回来,问:“怎么才回?”
“在学校里写作业。”她把手纸送进洗手间,把纸巾放上餐桌。
“我知道在家打麻将影响你写作业。”父亲眼睛盯着荧幕,“可是比去麻将馆省五十块钱呢。咱挣五十块钱,多好!反正我又不打……”
她往房间里走。
“帮我去买瓶酒。”父亲站起来,说,“正好我做饭。”
父亲掏出三块钱,让她买最便宜的二锅头。他说反正是一口辣猫尿,喝什么都行。
女孩说:“还喝?”
“为什么不喝?”父亲愣了一下,“就这点爱好了。”
女孩出门,再一次去超市。这次她一路小跑,拿起卫生巾和二锅头就去结账,可是,钱却不够了。
“差两块多钱。”收银员说,“只好选一样了。”
“那就……二锅头吧。”她想了想,说,声音很小,很压抑。她在跟自己较劲。
“是要二锅头,还是不要二锅头?”收银员弄不明白。
“嗯……不要二锅头。”她说。其实她本来的想法是要二锅头。
出了超市,她认为自己犯下一个错误—她应该留下二锅头的—父亲脾气暴躁,她可能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路上她遇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小男孩仰头看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咽着口水。她停下来,问:“妈妈呢?”男孩说:“去菜场了,我在等她。”女孩想了想,掏出剩下的两块钱,给小男孩买了一串糖葫芦。她突然觉得街上所有的小男孩都那样可爱,所有的女人都那样善良。
这种感觉,头一次有。
回到家,父亲已做好饭,正等着他的酒。女孩说:“没买酒。”父亲说:“嗯?”女孩说:“钱不够了,我买了这个。”她向父亲扬扬手,说,“以后你也别喝酒啦!没什么好。”
父亲愣怔,刚想说话,女孩接着说:“以后别在家里打麻将啦!这么大个男人,出去干点什么不能多赚五十块钱?”说完,坐下,只顾往嘴里扒米饭,又往父亲的碗里,夹一块肉。
父亲张大嘴巴,半天回不过神。稍后,他将电话打给前妻。他说:“咱闺女长大了,哪天你有时间,回来看看她……”
说着,父亲擦一下眼。
(原载《百花园》2016年第4期 四川丁强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