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蜜

□游 睿

如 蜜

□游 睿

送走市领导，他心情大好。上任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在几小时前，市委主要领导到他这里来调研，听取他的汇报之后，对他的工作赞赏有加，给予了高度肯定。他十分清楚，这个结果除了自身踏踏实实地努力工作外，还跟他手里精心准备的汇报稿有关。这个汇报稿，前前后后准备了近两个星期，研究室主任小孙下了很大的功夫。

下午，他决定下乡调研，把手头那些烦心的工作往后推一推，到农村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做副职的时候，他分管过农业，对农村这块特别有感情。

轻车简行，就一辆车，由办公室主任陪着就出发了。到了镇上，镇长推荐说本镇有个养殖大户很不错，专门养蜜蜂，生产的天然蜂蜜颇具品牌效益，成了本市特产。

他侧身问办公室主任：“刚才送给领导的蜂蜜，就是这个？”办公室主任点头说：“是的。”他立刻就来了兴致，欣然前往。

不一会儿，在镇长的带领下，车开到了一座大山脚下。远远地，就能听到嗡嗡的蜂鸣声，待车逐渐走近，就有越来越多的蜜蜂开始萦绕。车最终停了下来，只见山脚下梯次摆放着三排蜂桶，每排均由上百个蜂桶组成，场面十分壮观。而天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来来往往的蜜蜂。

下了车，养殖场的主人老杨早已经迎在了门口。他热情地与老杨握手，并称赞老杨这里规模很大。老杨很激动，带着他在大大小小的蜂桶边查看了一番。在这个过程中，总有许多蜜蜂在他们眼前飞来飞去。老杨提议到屋里坐一坐，顺便尝一尝刚刚采下来的蜂蜜。

他点头，跟随老杨进屋。

“你这里大概有多少只蜜蜂？”他问。

老杨笑着说：“大概30 0万只。”

“比咱们县的总人口还多两倍，你可比我管得多啊。”他打趣道。随即他又问：“我见你这周围并没有多少花，蜜蜂到哪里采蜜？”

老杨说：“蜜蜂就是种勤劳的虫子，这山的花少，它们就往那山飞。我采的每一滴蜜，都是它们辛辛苦苦衔回来的。”说话间，老杨停住脚步说，“您当心脚下。”

他低头一看，地上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蜜蜂。有的四脚朝天一动不动，有的虽然在爬但行动十分迟缓。老杨蹲下身子，从旁边拉出一个盒子，然后迅速用手将地上的蜜蜂捧到盒子里，算是腾出一条道来。

他不解地看着老杨，老杨起身解释说：“每天都有一些蜜蜂累死或累倒。我们都用盒子收起来，然后集中埋掉，也算是对它们的一种尊重吧。”

他点头说：“看来你养蜜蜂还养出了感情。”

老杨嘿嘿地笑了。

几个人随后进了屋。坐下之后，老杨朝里屋喊了声：“闺女，把蜂蜜端上来。”随后便出来一个女子，用茶盘端出几杯黄澄澄的蜂蜜。

看着女子，他立刻愣住了。“你不是小孙的夫人吗？”他问。

女子莞尔一笑，说：“梅县长，谢谢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有个周末，小孙加班，你送饭过来，我遇到了你。对了对了，还有一个周末，我看到你和小孙一起逛公园。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老杨立刻补充道：“这是我二闺女，她回娘家来看看的。”

“就你一个人啊，小孙怎么没来？”他问。

女子动了动嘴，老杨碰了她一下。女子就低下了头。他立刻反应过来说：“你看，我都忘记了，小孙昨天还在加班呢，肯定来不了。”

“他不加班也不会来了，我们俩已经离了。”女子说。老杨赶紧咳嗽了一声，女子又低下了头。

“怎么会呢？怎么没听小孙说？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我帮你批评他！”他说。

“别。”女子说，“别批评他，

他很好。只是他太忙，而我需要一个正常的家。”

“你赶紧去忙吧。”老杨夺过女子手里的茶盘，忙一脸歉意地对他说，“她刚回来，情绪不稳定，您别介意。来来来，尝尝新鲜的蜂蜜。”老杨把蜂蜜递到他手上。

女子低着头，默默转身出门。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蹲下身子，用手将地面上的蜜蜂一只一只捡起来，那些蜜蜂或已死亡，或微微颤动。

他端着蜂蜜，将目光移向了远处。远处，铺天盖地的蜜蜂正在漫天飞舞，那些蜜蜂或进或出，却似一行行跳跃的文字。他忽然想起，今天上午市领导高度赞扬的汇报稿，不就是小孙辛苦了两个星期的成果吗？而自己汇报的那些工作，又是多少个小孙辛苦了多少天的成果呢？这些成果，就如眼前这杯黄澄澄的蜂蜜，自己只习惯了饮取，而往往忽略了背后的艰辛，自己又何曾去捡一捡那些掉在地上的蜜蜂呢？

“您尝尝呀，这可是新鲜的蜂蜜，很甜的。”老杨脸上堆满笑，再次提醒道。

他赶紧笑了一下，象征性地尝了一口，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甜味。

（原载《小说月刊》2016年第6期 河南霍明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