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铁生小说创作转型

2016-11-26 03:28谢中山
小说评论 2016年3期
关键词:文学创作史铁生残疾

谢中山

论史铁生小说创作转型

谢中山

“文学的根本,是为了拓展人的精神,是要为灵魂找一个美好的方向。”①

史铁生是当代文学的一面精神旗帜,他为鼎沸的当代社会注入了一汪深沉而明净的湖水,让躁动不安的魂灵得到圣洁而纯美的洗礼,让焦虑迷惘的心神获得内在宁静。他的文学创作一直关照人的精神向度,致力于破除深陷于人本困境中的“人的残疾”,不辍探索存在的价值与生命的意义,成为当代文坛中一处独特的风景。史铁生在当代文学创作中是独一无二的,他以写作的方式在悲剧的背景上做着喜剧的演出,拖载着沉重的肉体在精神的国度遨游,将经过炼狱后的深度思考抛洒人间,让每一个在世的生命体味到意义的滋味。

史铁生的文学创作呈现出明显的转折痕迹。他的前期文学创作注重写实,应用现实主义笔法,关注个体残疾命运与个人精神创伤,视野相对局限;后期文学创作逐渐转向现代主义,叩问人生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并进行积极探索。从前期到后期的转变,史铁生完成了从肉体到精神的超越,从个人世界跨入了人类精神世界,扩展了当代文学的宽度与广度,延展了文学创作的疆界,提升了人文关怀的精神高度。本文以其小说创作为线索,探寻其小说创作转型的轨迹,挖掘其创作转型的内在因由与外在文学表现,及其对当代文学所贡献出的精神价值。

一、“伤痕”纪实:个体残疾与精神创伤

史铁生生逢在那个“风风火火”的年代,对知识青年的插队生活有着深切的体验,这也为他日后的文学创作积累了鲜活的素材。史铁生患有先天性脊柱裂,插队生活过早的促发了他的双腿瘫痪,在精神陷入极度崩溃时,是地坛给了他安宁,他抓住“写作”这棵稻草,使生命不至于就此枯萎。“文革”结束后,对历史的重新思考成为主流意识形态的文化向度,一时间“伤痕文学”与“反思文学”成为文学创作主潮,而史铁生作为这场运动的亲历者,必然有着深刻的身心体验,故而,对个体精神创伤的记录成为他早期文学创作的主题之一。

“那是一次在‘我们’的旗帜下对个人选择的强制”②。“文革”在人们心中留下的痕迹是无法抹去的精神创伤,史铁生以纪实的笔法演绎出那段岁月,或着以温情的色调,或流有些许无奈,或给予深沉的理解,亦或是对命运的慨叹,他的文学成为对那段岁月的回忆与呈现。《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被视为“知青小说”的代表作,小说温情地展现了陕北地区的生活特色、风土人情与心理情感,构出一副淳朴祥和的生活图景。当然,插队的生活也是满含心酸的,但史铁生用平淡而悠远的笔触给满是“伤痕”的文坛涂染了一抹柔情,用诗意将苦难化解为内心的宁静。《爱情的命运》和《法学教授及其夫人》是史铁生较早的文学创作,小说讲述了以阶级标准对人进行分类所带来的情感与精神上的痛苦。大海和小秀儿的爱情只能听凭命运的安排,个人的选择被历史套上了牢牢的枷锁,在追寻爱情的路途中不仅有自己的懵懂怯懦,还有阶级意识的强大制控,这决定了爱情只能破碎在现实面前。那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成为“我”对那份纯洁的爱的最后纪念。《法学教授及其夫人》中的解教授夫人陈谜因在斗争“走资派”的大会上看着被批斗的校党委书记,忍不住哭出了眼泪而惶恐不安,于是想尽各种办法来为自己为什么流眼泪进行开脱,尽管没有人对她进行怀疑和质问,她依然像做错了事一样到革委会主任家和“造反司令部”澄清自己有“见风流泪”的毛病。陈谜日日不安,处处担心解教授在家随意发出的“言论”招致“灾祸”,最终得了脑血栓。别有讽刺意味的是夫妇二人都是教法律的,然而,却时时困惑于“什么样的人是人民,什么样的人是敌人”。那个特殊年代中,人们的精神高度紧张,性格被挤压,人格遭摧残,而这种精神上的创伤直到“文革”后依然在延续,致使陈谜最终在听到“老天爷”三个字之后呜呼而去。“文革”所造成的精神创伤深深地烙在一带人的心上,而这种伤痛是无以弥补的,成为永远的疤痕。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奶奶的星星》同样具有伤痕的色调,史铁生用温暖的回忆遮盖风云年代的激越,将奶奶无法摆脱的“阶级情绪”与奶奶对“我”的爱相融合,记录特殊年代的一抹温情。

对于个人残疾的关注是史铁生前期创作的另一主题。《没有太阳的角落》和《午餐半小时》以史铁生在街道工厂的所见所闻为原型,凸显出对“残疾人”的关注,及在不公正待遇下残疾人的内心对公平与美好生活的渴望。这个“没有太阳的角落”因王雪的到来而倍见光亮,然而这光亮依然不能照亮“我们”(我、铁子、克俭)内心的黑暗角落,旁人的眼光、言论已将“我们”的尊严剥落得体无完肤。小说折射出残疾人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对平等待遇的渴望,是对残疾人的人格与尊严的镇痛性思考。《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和《来到人间》讲述了残疾的父母与残疾的孩子的命运。在那个冬天的晚上,面部被烧伤的瘸子男人与侏儒的女人满怀忧虑地商讨着收养一个什么样的孩子的问题;残疾的孩子来到人间不仅面对他人的否认,更悲痛的是自己对自己的拒绝,而这种悲痛的结束却是遥遥无期的。史铁生自身的命运决定了其文学创作必将与残疾主题紧密关联,且从“残疾人”向“人的残疾”方面不断深化,逐渐从对个体肉身残疾的关照走向对人的精神困境的探索,超越个体与群体范围,步入整个人类的精神世界。

二、生命寓言:“先锋”的尝试

史铁生的创作透露出对残缺的不甘心和对缺陷的渴望超越,在肉身残疾无以摆脱之时,他将对人生意义的追问转向对生命过程与生命存在的肯定,《命若琴弦》成为他文学创作转型的拐点,也成为区分他前期与后期创作的分割点,从对个体自传性的纪实走向了对生命的寓言式陈述。这是一部具有深刻人生哲理的小说,这也标志着史铁生的小说由现实主义逐步转向现代主义。《命若琴弦》中,一个小瞎子跟着老瞎子师傅弹琴说书,师徒二人在将弹断1000根琴弦做药引子便可重见光明的信条下坚守着自己的希望。然而,当老瞎子弹断1000根琴弦,打开他师傅留给他的药方时他却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巨大震动,因为那药方只是一张白纸,他五十多年的坚持化为了无意义的空白,他的心弦断了,支持他走下去、唱下去的东西骤然间消失殆尽,他顿时失去了活着的欲望。老瞎子怀念过去在琴弦上“奔走”的日子,弹断1000根琴弦成为他全部希望,一朝失去目标,生命颓然倒塌。当小瞎子问老瞎子:“干吗咱们是瞎子!”老瞎子回答:“就因为咱们是瞎子。”命运有何种安排是不会通知当事人的,是充满偶然性的,世界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命运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这也正是人生的荒诞所在,而面对如此荒谬的人生,又该到哪里去寻求生命的意义呢?“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因此,人生是没有最终目的的,有的只是在虚妄的目标下进行切实努力的真实过程,而这过程本身便是生命的意义,正如,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本身。老瞎子师傅留给老瞎子的空白药方成为一种存在理念的象征,预示着人生是“无药可救”的,对终极价值的追问是荒诞可笑的,人真正拥有的是生命的存在过程,而人真正可以做到的是让这个过程更加精彩。史铁生在《好运设计》中如是说:“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命若琴弦》将史铁生前期的“残疾”创作主题与现代存在主义相互融合,将个体残疾对生命终极价值追问的无望推升到探寻人类生命意义的高度,从形而下的对个体生存关怀走向了形而上的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哲理思考。

这种现代主义转向是由史铁生的个人生命体验与社会文化热潮共同作用而成。20世纪80年代,中国形成了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又一轮“西学热”,经过50-70年代对西方“现代派”文学的拒绝,中国社会开始吸收“现代派”文化资源,对“现代派”文艺和哲学进行大规模译介,也引发了关于“现代派”的文学创作实践。80年代的文学完成了现代主义对现实主义的突破,先后出现了“寻根文学”和“先锋小说”,而“先锋小说”成为“现代派”文学的代表性实践。以余华、格非、孙甘露为代表的“先锋小说”最先完成的是对宏大叙事的解构,以语言实验的方式与游戏态度达到了对历史的消解,用虚构真实的方式破除现实主义创作的真实观,以形式的革命反叛原有意识形态,追求一种纯文学创作的理想与自由。与“先锋小说”的解构和语言实验不同,史铁生在吸收“现代派”创作方法上更倾向于个人化与内向性,这与他深刻的个人精神体验是紧密相联的。“先锋小说”追求的虚构与自由最终是向外指向的,是对意识形态与宏大叙事的反叛,而史铁生的“先锋”追求是向内指向的,是渗入个人精神领域与人类精神世界的,是对人类精神式存在的深度开掘。在这一层面上,可以引发我们对“先锋”的重新思考。这时的史铁生既无意躲避宏大叙事,也无意用现代主义手法反抗原有意识形态,他关注的是对个人存在形态的分析,对人们生活进行哲理性思考。他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带着浓重的宿命意味,从《命若琴弦》的对命运的不可抗争进一步判定人生是一种“原罪·宿命”,从更深层次上对人的存在进行思悟。

“历史都不过是一个故事,一个传说,由一些人讲给我们大家,我们信那是真的是因为我们只好信那是真的。”(《原罪·宿命》)脖子以下都不能动的十叔只能靠着某种神话活着,虽然这神话的虚假是了然于胸的,但为了活下去,他只能选择相信,这是命运与存在赐予的无奈;一只茄子构建了“我”的宿命,命运的偶然与嘲笑让“我”发狂,“我”不甘心地追问这样的命运将由何人何物来担当罪责,追问的结果却是,那一秒钟的灾难是命运早就设计好的,无论“我”怎样假设都无以逃脱,而那“罪人”却是一只荒唐的茄子。也许,只有当人不知道命运是什么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命运。《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猜法》是颇具“先锋”意味的小说。那个谜语的三个特点是:“一、谜面一出,谜底即现。二、己猜不破,无人可为其破。三、一俟猜破,必恍然知其未破。”谜语的谜面与谜底是同一的,谜面亦是谜底,谜底亦是谜面。这也就是人的命运,当我们追问命运是什么的时候,答案就是命运本身,而对于命运本身,我们却又是一无所知的。这就像探索死是什么滋味一样,活着的人永远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而死了的人却永远不会开口回答。人生就像猜谜,命运是一个大谜面,同时也是一个谜底,人不断地参悟与窥破换来的只是另一个谜面而已,而支撑人猜下去的力量便是这恒久的欲望。“世间便是上帝构思的戏剧脚本”(《小说三篇——戏剧脚本》)每个人都在已经命定的戏剧脚本中出演角色,其动力来自于上帝赋予人身上的无尽欲望,而命运的偶然性与不确定性又扩充了欲望的张力,使人永远无法猜度到命运的终点。“你一旦出生你就进入了一个传说”,同时,“你绝对数不清都是哪些事在对一个人的命运起作用”。(《钟声》)人试图用强大的欲望改变命运,然而,即便是凯撒震撼天地的呼喊,也换不回命运决绝的安排。

三、哲理沉思:形而上的精神游历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随着社会的发展与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思潮的渗入,20世纪末的文学开始呈现出走向形而上的趋向,文学逐渐向哲学层面靠拢,对人的本体性思考成为文学关注的对象。“文学不能止于干预实际生活,而探问心魂的迷茫和意义才更是它的本分。”③史铁生的文学创作逐渐从现实的大地慢慢飘离,由对形而下的现实人生的关照走向了对人的精神世界的专注思考。

如果说生命寓言式的书写还着有现实主义的些许色彩,那么史铁生90年代以后的文学创作则彻底飞离了现实的大地,升入纯粹精神世界的冥想中,绽放出思想的火花,照亮一处又一处无以触摸的幽暗,其玄妙而不虚无的哲思总让人随之遁入形而上的“领空”,陷入沉静……以散文《我与地坛》为标志,史铁生的文学创作彻底转入了哲学思辨境界,游荡在天地之间。既然“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那么“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在对人类命运做出宿命式的判定之后,史铁生开始对人的存在进行深入探索。

人的生命是带有原罪性的,痛苦是生命存在的形式。史铁生界定出人的三种根本困境“第一,人生来注定只能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这意味着痛苦。第三,人生来不想死,可是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这意味着恐惧。”④正是这三种困境才使生命获得巨大张力,才使快乐有了源头,因为没有孤独,便无以体味爱的温暖;没有欲望,便不知欲望实现的快乐;没有死亡,便不会珍惜现在,生命也会成为恒久的沉闷,所以,困境是获得生命意义的应有部分,而写作成为他破除困境的一种方式。

“所有的写作之夜,雨雪风霜,我都在想:写作何用?”

“写作,就是为了生命的重量不被轻轻抹去。让过去和未来沉沉地存在,肩上和心里感到他们的重量,甚至压迫,甚至刺痛。现在才能存在。现在才能往来于过去和未来,成为梦想。”(《务虚笔记》)

《务虚笔记》是史铁生第一部长篇小说,它充分展现出作者独有的精神气质,小说全篇充满哲理化与意向化,深邃而驳杂,模糊了文学与哲学的界限,实有让人难以理解之处。然而,这恰恰就是他的艺术精魂之所在,人生的路途并不是清晰可见的,而是充满不测、偶然和巧合的,人与人的命运相互交织盘结,看似个人的生命却与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小说中的残疾人、诗人、画家、医生、导演及各个人物都抽象为字母,且没有清晰的外貌与背景介绍,他们充当的只是作者用以演绎生命的符号,这表现出小说更为深邃的主题,对人的存在之谜的深刻思索。这里已经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有的只是一种情绪的流动、幻想的铺展和哲理的沉思,史铁生敢于将内心最隐秘的思索抛诸在世人面前,接受灵魂的痛苦拷问。小说已将个人的哀乐上升到人类的哀乐,人类世界充满了无奈与抗争,坦然与迷惘,这些纷纭的乱象只能用“务虚”的方式来表达,也只能从“务虚”中获得某种意义。天地的本源是混沌一片的,上帝使一切变得明朗,是人的智慧与欲望将明朗变得浑浊,深深地陷入自我织就的漩涡中,如若脱离这尘世“苦海”,只能回到“智慧”之前,回到无欲无求的虚空。然而,我们能消灭智慧与欲望吗?所以再美的希求也只是徒劳无功,万古不坏,唯有虚空。《务虚笔记》既是史铁生对自我残疾的精神代偿,更是对这充满焦灼、忧虑乃至虚无的世界的洞见与展现。世界的虚无表现在,历史在行进中是不能够被发现的,而一旦发现却已被重组,因此,追问世界的真实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真实的消解衬托出虚妄的存在,而人生在世总要找出点意义来支撑,这种“务虚”的写作便是寻求生命意义的途径,然而却依然陷入了悖论之中:所有的存在都是本然的,而本然又是虚妄的,写作是要超越这种虚妄,而最终达到的目的却是重返虚妄。对史铁生来说,写作成为一种在虚妄中的坚持,像是鲁迅的“在绝望中反抗”,因为,若不如此,别无选择。于是,无奈的选择成为一种“顺其自然”,这是在无望中对个人精神自由的坚持。2005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我的丁一之旅》呈现出史铁生绝对自由的精神世界。

“上帝为人性写下的最本质的两条密码是:残疾与爱情”。《我的丁一之旅》是以一个行魂的身份对残缺与爱情进行超越与实验,修正上帝留下的缺漏,试图找到一条冲破残缺的理想精神之路,妄图构造完美爱情世界。史铁生的创作精神已经进入剥离肉体的纯粹精神世界,心魂可以在无尽的冥想中自由驰骋,这阔达的精神世界是没有边界、没有律令的,精神的能量获得最大程度的释放。人的残疾来自于人的有限,人自生来就无法摆脱那三种困境 ,人生路途成为与这三种困境不断抗争的过程。丁一是“我”安置漂泊灵魂的一处肉体,这肉体将载着“我”去寻找从“我”体内剥离出的夏娃,去突破那捆缚于“我”身上的困境。“我”自诞生就缺少一根肋骨,是残缺的,这成为人生来就陷入人本困境的一种隐喻,爱情成为能够填补残缺的实物,也幻化成一种博爱的梦想,于是,丁一和“我”或分头、或合体去寻找那可以将自我填补充足的夏娃。戏剧“空墙之夜”是对人与人之间的隔障的突破,是将两颗心赤裸相见的假设,是破除孤独困境的尝试,而当戏剧中不再是两个人时,就变成扩大爱情范围的实验,这是对残疾与爱情的更深入的设想与思考。史铁生以精神自由的权利,对人的心魂做最为大胆的实验,放任神思漫无目的的遥想,在想象中冲破一切隔膜,获得现实中不存在的爱与美。

“史铁生的个体生命体验的关键部位,就是如何能获得在更高的意义上率先观察自己内在生命的能力,其中包括方式、形式、方法和支点。”⑤正是在这样的追求中,他的创作从个体纪实走向生命寓言,最后进入哲理沉思的境界,在创作内容、创作方法、表现形式等方面进行不断开掘,无限拓展了写作的自由度,为当代文学创作开拓出一片新的疆土。他站在精神的至高点,自由地徜徉在没有疆界的心魂世界,窥探人类内在生命力,对人的现实存在与精神困境进行哲理思辨。史铁生思辨式的文学创作潜藏着对现实精神信仰缺失的强烈批判,对当代社会人文关怀沉落的高度精神关照。他从个体命运的追问到人类精神归宿的寻求,一路走来,既使文学回到文学本身,探索出一条释放文学更大张力的自由创作方式,又将人的精神从驳杂多变的现实引向更为抽象纯粹的哲理世界,以求人的焦虑与困境能够获得片刻安宁。

史铁生的文学是全然的、从个体出发的文学,带有浓重的个体经验色彩,他的精神历程是无以复制的,这也决定了他对人本困境的思考能够抵达旁人无以抵达的境地。他从“残疾人”到对“人的残疾”的关注,是个人精神的超拔,他试图重建人的精神信仰,肯定人本困境,但不困于其中,执着探索人类永恒的纯净与辉煌。在信仰危机、焦灼遍地的当代社会,史铁生的文学无疑给我们带来一缕清泽的晚风,悄悄吹入心底,让世间的残破与纷纭随风而去,留下一段段清凉与美好。

谢中山 辽宁大学

注释:

①史铁生:《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答谢词》,《病隙碎笔》,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233页。

②③史铁生:《病隙碎笔》,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13页、72页。

④史铁生:《自言自语》,《病隙碎笔》,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193页。

⑤高晖:《史铁生的意义》,《当代作家评论》201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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