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圣境（外一篇）

⊙ 文 / 凌仕江



孤独圣境（外一篇）

⊙ 文 / 凌仕江

凌仕江：一九七五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十月》《天涯》《花城》等刊，出版有散文集《你知西藏的天有多蓝》《西藏时间》等十余部。曾获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等奖项。

一直想原路返回查找孤独的胎记。

可走完漫长的青藏线，仍没找到孤独的出处。只看见羚羊在月光下舞蹈的影子，美得让我不敢说话。

多年前，我写过一篇散文《我的孤独你懂不懂》，后来成为一本书的后记。那本书叫《飘过西藏上空的云朵》。在那本书里，还有一篇文章《我孤独的漫游，像一朵云》。

我不知道，写作至今，我究竟写过多少关于孤独的文章。几年前的事了，读台湾蒋勋先生的专著《孤独六讲》，我以为里面的文字比较准确地诠释了我的孤独。后来，才发现它不仅仅是在诠释一个人面对的孤独，它说的是人类面临社会的种种孤独。

走夜路的时候，我没有选择月光，而是静下来踩着自己的影子问自己：孤独是写作者的宿命吗？

诚然，我是个需要很多孤独的人。

当下，许多人的孤独是不被人尊重的，这不能怪谁。怪只怪很多人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孤独。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的人就是不尊重自己。可想而知，他就更不可能尊重别人的孤独了。他们不仅听不到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更不可能倾听他人心里的声音，因为人生际遇的很多场合，他一直在不停地说，他听见人人都在不停地说，于是他们都成了无人聆听的对象。

因为他没有给自己机会去聆听。在风中，他的心注定散得像沙！

我珍惜自己的孤独，许多场合，我是个无话可说的人。而有的人，却以为我的无话可说是软弱与无能，甚至是自闭的表现。他们让我愈加地感到语言的极致是无能。对于不懂何谓孤独的人而言，解释的欲望越大，越是徒劳无功。

其实写作的本质或许是让生命变得更孤独。

在这座城市里，我知道从事写作的人并不少，偶尔，我想过寻找其中一位聊聊写作的事情，但很快便打消了念头。我慢慢想明白了，写作是孤独的事业，即使有人愿意陪你聊一聊，也只是无可奈何占有彼此孤独的一点外在情绪罢了，难以彻底进入灵魂。

还好，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叫藏地的地方，那儿一直有一盏雪风吹不散的古灯照着我，她让我接受并喜欢孤独，尽管现在想来，那个地方过于遥远，但那是我学会孤独的地方，也是我自然而然享受孤独的地方，更是苍天万物懂得我孤独的地方。

我的孤独是一片圣境，里面长满了奇形怪状的眼睛，它们被千年的山泉一次次过滤，那些眼睛仿佛是千里眼，站在遥远的时间背后，一眼看穿透明的羊皮经卷，在一天比一天膨胀的都市里，也许每个人的眼睛都很容易被染尽尘埃的世俗污染，唯愿孤独能陪伴你和我继续修炼未来的岁月。

抵达

抵达拉萨，有人以为我会哭，但是我没有。

如果我还穿着军装，像另一个朝圣的族群，我想我应该拥有回到拉萨的心情，但现在不同了，我已经离开拉萨五年。服装变了，心境变了，视野变了。别后的拉萨，也已改变当初模样。但不可否认，拉萨早已成了我心灵上的另一个故乡。有时，它牵扯的记忆，远比我的出生地隐秘、复杂。

车过堆龙，路边的青稞秆堆成了一座座城堡。

心字形透明的树叶正在抵达晚秋。只要太阳出门，一眼就能看见天空之黄。摇摇欲坠的黄。

五年后，拉萨有了两座立交桥。这是一种气场的改变。通往贡嘎机场的路，在以前的时间和距离上，再一次缩短，春天有了新的提速，时光也在这里加速。

青（川）藏公路纪念碑背后多了一座桥，联结拉萨河对岸的柳梧乡。就在我们抵达拉萨的两个月前，拉萨至日喀则的火车已正式启动运营。

拉萨变了，过去隐蔽的脸，也越来越敞亮了，最为明显的是大街小巷的明净与清洁，让人感觉到，这怎么会是中国西部的边城？这简直就像是在大连或深圳的感觉！

过去的拉萨市政机构搬迁到更为宽阔的东郊。

夜晚，姐姐陪同我去河岸之上的山顶观看音乐实景剧《文成公主》。高高的剧场，像一座瑰丽的宫殿。第一次站在如此角度，观望对岸的布达拉宫，发现原本拉萨除了宗教文化对人的吸引，还有不少时尚元素值得解读。藏匿于山与山峰夹缝岸边的拉萨，让我想起英国短篇小说名篇《品质》里有关匠人与靴子的叙述：他好像把靴子的本质缝到靴子里去了。

在这部大型音乐实景剧里，重温文成公主当年从大唐进藏与松赞和亲的种种艰辛，再联想到现在的青藏线，许多意象历历在目，让人感慨万千。

姐姐说，这部音乐实景剧她在工作中已经看了不下十遍，每次看都有不同的感受与领悟，作为一部取材于历史的优秀音乐实景剧，当然有它值得不断改进打磨的地方，这是文化精品必须历经的过程。交流中，我对这个作品不够流畅的音乐，提出了质疑，传统藏戏与现代音乐的嫁接，弄不好也是艺术的危险，创新与创意，有时提前抢夺了创作者的独立思维。

当萧萧马匹从山口奔出，有一种感受如同大唐的风，吹散了一个传说。舞台上，被众人抬起的，不正是在纳赤台上停歇过的那一尊随从文成的金佛像吗？文成公主的西行之举，给了我太多之于胸怀天下的启发，那真的称得上一位伟大女性的美丽传奇。

归去的路上，我在心里说——

女神！

让我下次再来看你

看你与松赞过实实在在的日子

一座城池之主

请让拉萨的火灯白昼通明

让我不忘人与神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