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诗鸿
此去经年,终于把生活过成了生存
把生存过成了生,并且在红尘中,一点一点
减少自己……;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至少可以慢下来,等一等被自己不经意间
远远甩在身后的灵魂……;再慢一点,屏住呼吸
看看岁月这个并不高明的工匠,如何在润物无声中
悄悄谈起了革命,将顽石偷偷打磨成碧玉
抑或在孤寂污浊的炼狱里,孕育出粒粒珠玑……
我一直在琢磨,自己是遗落千年的某粒细沙?
千山过尽,这破败的躯体,除了骨骼、盐
和少许铁质,已经全是碎石,和沙砾……
微型的国度,河道在不断塌陷、崩裂、流失
心底的沉沙和卵石一再暴露、冲刷,沉渣泛起
前清遗落的工匠不知所踪,现有的改行疯炒土豪金
而我尚未沐浴、濯洗、更衣;我知道
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工匠,无法将破败的躯体
稍微扶正;只能为一粒细沙,纠正潦草的偏旁
同时在心中,设下旷日持久的祭坛,在遗恨里
让饱受污染的灵魂,重新受洗……
落日将落,我已经宽恕了自己对万物的责任
且已安天命;但面对碎石和美玉
细沙和珍珠,这万物变迁之美,如此尖锐而具体
如此惊鸿一瞥,我找不到领受的理由
——请恕我此刻的惊惶失措,和怆然无助
能够退守到内心是有福的。作为一只蚂蚁、蜜蜂
蜗牛、瓢虫,天地用博大的胸襟,接纳了你和我
千山渺渺。一定还有不为所知的命运,让我们灵魂附体
又教导我们宽容劫波,沉积于深;一点点
洗去身上的肮脏、戾气、欲念和浮腥,从容走向磨难
和黑暗,死去就意味着诞生,也成就了涅槃,和神灵
有福的人,从此我们同守一盏孤灯,胸无大志
却肆意苍茫,举头看明月从松间跌落,低眉
数山涧蛙鸣;偶尔通过清泉,打探友人消息
君子随流赋形,明心见性。我不是君子
亦不是书生;弱水三千,我不是其中一滴
偶尔寄居于半江渔火、满枕清霜和一劫余波
拈花入酒,掘地为庐;笑对红尘,坐看云起
长眠于此的人是有福的。弱水三千
我是第三千零一滴;水孱弱,却川流不息
从《诗经》到《论语》,再流经唐诗、宋词
从五千年冻土中喷礡而出。这并不是我的过错
我一直在东山养花,南山种茶,西山采菊,北山放牧
偶尔醉中拔剑,一钱烈酒就把我打回原形
但我怀疑《诗经》或者绝句里,一定埋藏了什么
尧舜禹夏、魏晋秦汉,文人骚客们前赴后继地
作别长安,在唐诗宋词中艰难跋涉,长歌当哭
滚滚红尘,多少英雄怅然回眸,从此下落不明
虎中之魄。我生来是你的祭坛、倒影或梦境
藉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作为冒名顶替者
常常明月静心,诗书取暖,醉首凭栏
隔江犹唱:世界已然寒冷至此
风雪,是我们温暖自己的唯一方式——
我承认,红尘喧嚣,空耗了余生,和血脉
翅膀很轻,血肉很软,但骨头很硬;我试了几次
再没有多余的血液,点缀、附和、谄媚或俯首称臣
英年未逝,却华发早生,看不到源头也无法预知归宿
我无心进取、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直至人仰马翻
但内心温润、明净、沉郁而悲悯;我瘦骨嶙峋
身体破败;像隔世的废墟,身无片瓦、四处漏雨
我显然不是个隐士,也上山点豆,下地种稻
同时拔去田间患软骨病的稗草,寻遍《黄帝内经》
《本草纲要》,这弥漫的病菌,已然无可救药
未补的羊圈中,我是唯一的羊羔;红尘渺渺
请允许我汹涌、战栗……,当万物各安其道
一切复归于沉寂,我已然失手将自己打翻
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派遣一钱月光,二钱小诗
代替我,前来恰谈各自防区: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举目红尘,处处都是你的庙宇
挤满了朝觐的圣徒;我依然守护着唐诗的落日
宋词的废墟,品味着春天之伤,轻轻擦拭着
蒙尘的经书;——信仰源自于心,而非信
偶尔红尘策马,却在一首绝句中,马失前蹄
一群细小的蚂蚁,我请求你们停下来
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每个清晨,切记与爱人做一次短暂的吻别
呼啸而过的洒水车,别打湿蝴蝶的花裙子
它们的美,煽动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浪漫
还有去年的那朵桃花,即便是青山依旧
但人事已非;我担心那颗爬火车的红豆
和她们骨折的爱情,如今却濒临下岗
我更担心草叶上的那颗露珠
它的破碎,即是一种美
它每一次轻轻的晃动,一颗心
——便瞬间老去三分
我的担心有些细碎,多余
这潜藏多年的暗疾,我一直羞于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