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磊
理想主义影响下的美国对外扩张
——评《危险的国家:美国从起源到20世纪初的世界地位》
于 磊
在美国早期奠基时代,许多清教徒希望在上帝的引领之下,建立一座“山巅之城”,并引领人类的未来走向自由和繁荣。传统观点认为,这种宗教和地理上的因素使得美国人的对外思想表现出孤立主义倾向。孤立主义后来被华盛顿的“告别演说”和门罗主义所继承和发扬。而罗伯特·卡根的《危险的国家:美国从起源到20世纪初世界的地位》([美]罗伯特·卡根著,袁胜育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6月)一书却认为理想主义以及干涉主义对美国的外交影响要远远大于孤立主义和现实主义。
美国外交中存在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两种倾向,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小阿瑟·施莱辛格认为二者都属于美国外交政策的传统。但是,对于二者在美国外交中所发挥的作用却存在争议。周琪主编的《意识形态与美国外交》一书认为“从美国立国之初到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在美国的外交领域,现实主义的声音盖过了理想主义”,导致理想主义处于美国外交政策的边缘。卡根却认为从美国立国理念中派生出来的理想主义和干涉主义对美国外交的影响要远远大于现实主义和孤立主义,前者才是美国外交政策的主流和大方向。《危险的国家》一书,共12章,文章内容从美国早期殖民地时期的清教活动开始,结束于1898年美西战争。在这本书中,卡根向我们展示出美国鲜为人知的一面,指出它不但一直是国家间游戏的一个参与者,而且常常是以粗暴的形象出现。本文将结合美国外交理想主义的定义,来介绍和分析卡根此书的内容和写作动机。
理想主义是一种理想化的意识形态,它处理国家间政治的方法是建立在它应当是怎样的概念的基础之上,寻求道德,喜欢运用一套固定的也更加普遍的原则或理论来指导外交政策。美国外交政策的理想主义滥觞于殖民地早期。当旧大陆的流亡者怀着宗教信仰自由的理想到达美洲大陆之后,很多人在物质上已经陷入绝境,饥寒交迫,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一旦站稳脚跟,他们的宗教热情重新焕发,新大陆广阔的空间为他们搭建了奋斗的舞台。而这一切对于清教徒而言就是上帝所赐予的“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马萨诸塞州的清教徒宣称要建立“山巅之城”(city upon the hill),同时与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宣言被一些人士看成是“孤立的、被动的,也是克制的”,但是卡根却认为清教式的美国形象只会给人误导,他认为这些清教徒是全球革命主义者,而不是孤立主义者,他们来到美洲大陆,不是要把它当作一个避难所,而是作为一个重新回到英国的跳板,他引用佩里·米勒的话说,“清教徒移民不是从欧洲撤退:这是一个迂回的进攻”。但是,人们却往往曲解了这些清教徒的目的,单纯地认为他们只是想建立一个自我孤立的世界,减少与外界的接触。造成误会的主要的原因在于各种因素限制了清教思想的发展,导致人们把结果与目的混淆了。
卡根进一步分析了刺激美国对外扩张的诱因,他认为当时由于美洲过于辽阔,在移民中不断产生的自由、独立以及对土地的强烈占有欲瓦解和稀释了教义中的服从和自我控制的观念。美国社会变得日益世俗化和现代化,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得到了释放。另外,当时切萨皮克湾地区的社会和文化对美国的影响更大。因此,当时美国的对外思想不是孤立主义而是积极的扩张主义和贪婪的唯物主义。这种贪婪的个人主义和扩张主义成为移民们对外扩张的强大引擎,为对外扩张提供动力。殖民者不断蚕食印第安人的土地,肆意屠杀印第安人,挑起与法国的战争并迫使英国加入,与西班牙争夺密西西比河的航行权,直到最后与自己的宗主国英国爆发战争。对外扩张往往伴随着的是法国人、西班牙人以及弱小的印第安人的流血和死亡,因此,美国人在他们眼里是背信弃义和无比贪婪的好战分子。欧洲人和印第安人对这些移民深感恐惧。
侵略性的领土扩张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在于,“美国革命性的意识形态及其附带的似乎要吞噬掉其所接触的一切文化的自由主义和商业社会所构成的危险”。将美国人团结在一起的既不是共同的祖先,也不是统一的教会或君主。这种理念能够使得美国人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倡导一种普世价值。这种普世价值开始于《独立宣言》,当时的美国人为了寻找从英国独立出来的合法理由,声称人权受到了英国的践踏,而这种人权和自由是造物主所赋予的,是高于世俗王权的。在美国内战时代,林肯强调《独立宣言》对平等的承诺,适应于所有人,并应该延伸到国境线之外。尽管由于实力的原因,美国并不能时刻随心所欲地对外干预,但是理想主义和干涉主义只是暂时的蛰伏,等待发作的时机,而不是彻底消失。
美国是一个建立在自由和民主基础上的共和国,与当时那些君主制的国家相比,美国的扩张不仅是领土上的扩张,它还具有鲜明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特色。与罗斯福“新政”后被修正的自由主义不同,当时的自由主义确切来讲应该叫古典自由主义,美国的古典自由主义受到英国的亚当·斯密的经济学和洛克的政治学的深刻影响,要求限制政府或国家在经济、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在经济上实行自由放任的政策,发挥市场在商品调节中的作用。古典自由主义还高举个人自由,主张国家不能损害人的自由等等。这些移民深受洛克等启蒙思想家的影响,认为拥有了土地所有权就拥有了自由权。人们“获得金钱和财产不是自私的追求,而是有道德的追求”。印第安人占有大量的土地,但是却任由其荒废而不是得到充分的开发和利用。这种缺乏财产观念的行为是受到美国白人鄙视的。另一方面由于“自由主义认为个人利益高于国家利益,这就削弱了约束个人愿望的理由”。移民对外扩张不会受到强制的限制。政府权力有限,政治家不能随心所欲地剥夺移民从其他民族手里得到的土地,即使是以非法的暴力方式强制性从印第安人手中夺取的。如果政治家强行干预,他们将不得不面对丧失选票支持甚至国家分裂的危险。美国的对外政策因为受到成千上万选民的影响,往往表现出随意性和不确定性。因此,美国的对外领土扩张虽然没有一个征服的蓝图,但是它的扩张性依然是不能忽视的,这也正是美国的危险性所在。
东部的政治精英由于对白人掠夺印第安人的暴行深感良心上的不安,为了调和权力与道德的矛盾,他们往往诉诸于自由主义,希望在白人获得土地的同时,能够将文明带给印第安人。最终,将印第安人同化成文明的自由的洛克人。但是,即使是那些友好的美国人也有伪善的一面,当印第安人拒绝同化和接受白人的文明并让出自己的土地,他们往往会受到驱赶和屠杀。美国对印第安人的政策就是这样摇摆于正义、道德和对土地的贪婪、掠夺之间,表现出自由主义的矛盾。应该说当时,人们对自由主义的认识存在局限性,首先面临的问题是,谁有权利享受自由,显然除了美国盎格鲁萨克逊民族的白人之外,黑人、印第安人和其他民族还不配享有完全的自由。
卡根还认为,在共和国初期,美国的对外政策并不是完全孤立的。当美国的海外贸易和利益在地中海受到伊斯兰国家的侵害时,杰斐逊总统采用军事打击的方式予以报复,并在地中海建立了永久的军事存在。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国对领土欲望下降的背景之下,美国军事打击的另一个目的是改造伊斯兰国家的观念,让他们成为接受自由和对外贸易的洛克人。在美国扩张的背后实际隐藏着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正如在北美对印第安人所采用的政策一样,运用教化和武力两种手段维护美国的利益,当前者没有达到理想效果时,将不时动用一下武力。
美国的外交政策由于受到自由观念的影响而具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这种理想主义与当时世界盛行的现实政治形成鲜明对比。美国人“不是用外交文化标准去判断那些和他们接触的人,而是使用他们认为具有普遍适应性的自由主义标准。”美国的理想主义影响持久而深远,甚至到了20世纪,美国国务卿基辛格依然认为“在追求历史传承的道德信念上,也没有比美国更具有理想主义的国家了”。但是,如果人们以为美国人不懂平衡外交和实力外交,美国是一个对实力和外交技巧缺乏足够认识和理解的国家,这种看法未免太一厢情愿。在卡根看来,美国人对外交的熟练运用与英国等欧洲国家相比毫不逊色。卡根提到在美国革命时期,美国与法国结为同盟,并且相互保证不单独与英国媾和,但是当形势有利于美国人时,这种保证便遭到破坏,美国与英国私自达成协议。美国人清醒地认识到法国参战是为了报复英国,对使美国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并不感兴趣,相反,欧洲国家包括法国在内,不但希望限制美国的领土扩张,而且能遏制它的革命性意识形态的发展。而美国也希望法国这个战时同盟能符合自己的新教形象。美国对于与其他国家间的关系是极其敏感和清楚的。美国人可以变换使用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两种手段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当自己实力弱小的时候,美国也会运用各种手段隐瞒自己的真实能力,因此两种主义间的界限有时候并不是十分清楚,反而十分模糊。但是,卡根还是认为美国人的理想主义和扩张主义要远大于孤立主义。他提到当时的欧洲各国对美国的意识形态心怀恐惧,特别是当欧洲各国发生革命之时,美国人所推崇的自由平等思想反而成了欧洲各个政府眼中的洪水猛兽。
另外,美国的对外扩张与内政关系密切,这些内政问题往往也涉及到以自由为核心的意识形态,使得美国的对外扩张不时受到国内的影响。例如,美国南方为了扩张奴隶制,倾向于向南扩张,希望占领墨西哥的部分土地,控制古巴等小国。而北部的工商业阶层因担心奴隶制的扩张分裂整个国家,对此极力反对,一部分人更倾向于向北扩张,夺取加拿大。在扩张方向上的分歧,延缓了美国扩张的步伐,但也加深了政治上的裂痕。只有通过内战,奴隶制被废除之后,美国才重新获得机会和精力,进行扩张。美国内战的爆发不仅是为了争取双方各自的物质利益,还是为了维护各自所认同的自由,从这个角度看,内战的种子实际在建国初期就已经埋下了,因此,它同时也是一场意识形态之间的较量。
此书一出版,便备受评论家的青睐。《经济学人》认为作者渊博的知识,让一段了无生气的外交史充满了生命力。而笔者认为此书对一些传统的看法提出新的阐释,使人们能够更加清楚地看清美国外交的运行机制和影响因素。同时,作者的研究动机也值得研究。卡根1980年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后来获得过哈佛大学约翰·肯尼迪政府学院的公共政策专业硕士学位和美利坚大学的美国史博士学位,现在是布鲁金斯学会的高级研究员。他曾经在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担任过高级助理长达13年。卡根不但从事学术研究,还积极投入到实际的政治生活中去。2008年,他担任过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约翰.麦凯恩的外交政策顾问。卡根被认为是保守主义的外交政策理论家,尽管他本人不认可这种看法。
说到保守主义,它往往支持加强国防建设和对外扩张思想,传播美国的价值观念和思想,与古典自由主义较有渊源。卡根试图用理想主义解释美国对外政策的动机,将美国塑造成一个单枪匹马挑战旧秩序的英雄形象。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当卡根指出美国人对自己国家的认识与外国对美国的认识之间存在差距时,有评论认为这种认识之间的差距在不断扩大,但是美国和潜在竞争对手之间的实力差距却逐渐缩小,这些才确实是危险的趋势。一言以蔽之,这反映了美国国内一些保守派人士对美国实力下降的担忧。
于 磊:渤海大学政治与历史学院美国史2013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