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思璐
“取锡于赤谨之山,致铜于茗邪之溪,雨师洒扫,雷公击劈,蛟龙捧炉,天帝装炭,盖三年于此而剑成。剑之成也,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
“乾坤开胜地,紫色抱卢山。”
我名湛卢,乃欧冶子携妻朱氏,女莫邪于闽江源,谌卢山,采天降之铁,取做松山凝露,伐千年古木为炭,千锤百凿,三融三淬,终成一剑。即成,紫气东来,瑶地西望,翩翩青鸟舞前降,天光流转,锋芒盖世。“愿君为天之目,察王之行举,洞国之兴亡,护天下安昌。”有声音喃喃对语。
“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成。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
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春秋时代,群雄逐鹿,战事纷起,欧冶子迫于局势,将我献于吴王夫差。此后,我便不断辗转于各君王之手。我看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都城一夕之间被铁骑踏平,我看过战后承载了无数血泪的土地上,人们逃了又来,重新垦殖,重新营建,重新召来街市繁荣,重新撑起他们的国。国家,从来不是一个单调的书写符号,也无需依附一位君王而存在,只要有人还愿意回来,还愿意将自己与他人的命运紧紧拴连,国就无处不在。我饮过血,毫不留情地斩下过敌人的头颅。玄色的剑身曾沾满鲜血,冰冷的剑尖曾直指苍穹。我在嗡鸣,我在颤栗,我在中原的疆土上。我曾被怯懦的逃兵丢弃在地,也曾被下一位士兵拾起,投身金戈交战之中。报国之心,爱国之情,不会因一人的退缩而消失,它是同一范围内的人群心底的共鸣,无需豪言壮语,也不会惊天动地。
“万壑千山到此宽,边城极目望长安。
平生自许捐躯易,遥测从来报国难。
尚有二毛惊岁变,偶闻百舌送春寒。
庙堂只想开边衅,疏草空教午夜看。”
千年易过,物是人非事事休,我几经流转,锋芒犹存。
两军对峙,低低的暗云,彻骨的冷,苍凉的号角声。天幕缓缓拉开,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国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这是中原的最后一道防线,是中原无数父母妻儿日夜牵挂的地方,更是一个民族集体对抗外敌的地方。薄薄的剑刃,无情地收割着生命,冰冷的剑光,温热的血液,是令人胆寒的反差。将军的帽缨,是血一般的红色。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逆风中的军旗,无数人倒下,被大地深深地掩埋,也包括曾持我杀敌无数的将军和我这把宝剑。
于是,我长久地埋存在地下,直到某日有人把我挖出,放进博物馆,与其他古物一起供人观赏。苍白的灯光打在我身上,反着残忍的剑光。这里鲜有人来,人们不再敬畏,和平的温床令人们丧失了爱国爱人的能力,也丧失了使命感。呜呼,悲哉!
“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
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复劫灰。
浊酒不消犹国黑,旧时应仗出群才。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