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永生
摘要:教育是影响社会分层的重要原因之一,教育分层已经成为一种客观现象。然而,近年来教育的身份功能正在遭受着各方的消解,人们的教育观念也有了很大改变。社会对教育价值的认可是教育身份功能观的基础,社会价值认可的异化削弱了这一基础,而正是这些因素导致教育身份功能观弱化。教育身份功能弱化是一种客观现象,并非教育一己原因所致。正视它,有利于人们认清教育所不能承受的轻与重,还原教育的本真。
关键词:教育身份功能观;功能弱化;价值认可;文凭
中图分类号:G4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9094(2016)10A-0003-04
社会分层是一种客观的社会现象,教育是影响社会分层的重要因素之一。人们期望通过接受教育获致一种身份,从而取得阶层流动的通行证。多年来,教育给受教育者最大的回报,就是受教育者“身份”的改变,而且,这种观念被教育者反复强化[1]。教育成为弱势阶层改变命运的最佳方式,成了优势阶层追求更高目标的跳板。的确,一直以来,教育都是社会阶层流动的重要工具,然而在当代社会,教育的这种身份功能正在遭受着各方的消解,高学历并不能保证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甚至连高学历本身,都已不再是原有身份的象征。人们的教育身份功能观念正在发生着变化,教育虽仍是影响社会流动的重要因素,但已失去了它往日的神圣光辉。
一、社会价值认可:教育身份功能观的基础
赋予人一种教育身份是社会对教育价值认可的方式之一。何谓教育身份?通俗地说,就是指社会成员经由教育而获得的一种有地位价值的社会身份[2]。教育身份以文凭为载体,原本仅仅是鉴别社会成员是否接受以及何种程度上接受教育的身份象征。然而它一旦和社会价值观念体系联系到一起,就被赋予了特殊含义,成为区分社会成员地位价值的社会因素之一。因而赋予教育身份,就成了社会对接受教育的社会成员价值认可的一种方式。这种价值认可,是以学识、能力和修养等作为其内在基础,不仅关系着社会成员个体的持续发展,更成为了整个社会衡量个体价值的一种标准。从而身份赋予就成了教育的应有功能,这种功能的基础在于:人们相信经过教育,个体可以成为比之从前更有价值的人,从而为其自身社会地位的提高或稳固打下基础。
正是因为具有身份赋予功能,教育被人们视为改变个体社会地位的最佳方式。有学者把人们对教育的这种需求区分为排他性教育需求和差异化教育需求:排他性教育需求的增长,有赖于教育在社会阶层地位巩固与流动中的重要作用;而差异化教育需求,有赖于不同阶层对教育的不同认识和定位[3]。一方面,人们渴望接受更多教育、渴望获得更高学历,力争往上流社会流动;另一方面,社会也认可教育身份,更以此为筛选标准,允许部分佼佼者进入上流社会,激励着人们接受教育。在功能主义者看来,这种现象既合情合理又公平公正,不仅促进着教育事业的发展,更为社会提供和选拔了大量的优质人才,而且有利于整体社会的稳定;然而冲突论者则认为这种现象纯属社会冲突的产物,是优势阶级维护既得利益,麻痹弱势群体的手段之一[4]。但不论是褒是贬,两种论者都已承认一个事实,即社会对个体受教育的价值认可已然成为社会分层的划分标准之一,教育分层已然成为一种社会现象。
教育身份既然是社会价值认可的产物,其最大特征就该是注重其内在的价值判断。教育身份以文凭为载体,其内在基础是文凭所代表的学识、能力等。教育文凭内隐地负载着某种专业知识与技能等级的信息,是最为直接地反映一个人的受教育程度和专业素养的信物[5]。文凭一旦授予,则意味着社会已经认可了文凭所有者所受的教育。然而,社会认可的不是简单的一张纸,而是其代表的建立在学识、能力等品质基础上的教育所蕴含的社会价值。价值属于存在范畴,而对价值的认可却属于意识范畴,因此教育身份本身就是多元的。因受教育程度不同而获得不同教育身份从而获致不同阶层的教育分层是客观存在的,但教育身份本身却是多元的,因此无论个体或社会,对教育身份的关注决不能仅仅盯着外在的文凭,而应更注重文凭的内涵。即社会对个体的价值认可始终应建立在对其学识、能力考量的基础上,而决不能仅凭一纸文凭来判断。
二、价值认可异化:教育身份功能观的弱化
社会认可教育身份只有认可其内在的价值,人们的教育身份功能观才能得到真正强化。教育赋予个体身份,社会认可这种身份,并提供比一般社会成员更多的指向更好生活的机会,则社会个体必然更加珍视这种身份,努力追求更高层次的教育,以期待获致更高级别的教育身份。社会认可的方向、个体追求的目标,都必须是教育身份所蕴含的学识、能力等内在价值。一方面,社会进步需要大量有真才实学的人来推动;另一方面,只有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能在不借外力的情况下获取更多的社会福利,晋升更高的社会地位。二者相得益彰,共同强化着人们的教育身份功能观。然而一旦社会认可的方向迷失,个体追求的目标错位,仅以是否拥有文凭论英雄,二者就会陷入恶性循环,共同弱化教育的身份功能观:一方面,社会充斥着大量空有文凭的毕业者,饱学之士难以被辨识,文凭与才能脱节,必然影响社会对教育的看法;另一方面,教育无法满足个体提升社会地位的期望,社会成员接受教育的热情降温。一旦社会价值认可异化,人们的教育身份功能观念必然会有所淡化。
现代社会对教育身份的价值判断正在逐渐扭曲,人们的教育身份功能观正在遭到消解。当代社会过于看重教育的外在形式,慢慢走向了学历社会。学历作为个体受教育的凭证而被社会认可,本来无可厚非。但是当社会演变为学历社会,学历主义盛行的时候,社会对教育的价值认可就异化了。学历社会是一个崇尚文凭的社会,社会在认可个体价值的时候,过度关注教育结果的外在形式,学识、能力等真正代表教育价值的因素被一张具有象征意义的纸所代替,而个人接受教育的目的则仅仅是为了追求文凭。文凭(不是教育价值本身)成了一种社会身份,决定着个体在社会中的位置,而教育的功能则直接异化为生产文凭。在学历社会中,教育的身份功能正在遭到削弱,诸如“泡沫教育”、“教育性失业”等现象随处可见。endprint
三、价值认可消解:教育身份功能观弱化的原因探析
教育身份功能观的基础是社会对教育的价值认可,这种价值认可直接体现在社会对象征教育身份的文凭的评价上,而这种价值认可正在消解之中。人们教育身份功能观的弱化并非教育的一己原因所致,造成这种价值认可消解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教育文凭生产的危机
人们不满于教育的现状,并非全然受惑于外界,教育中有太多为人所诟病的因素,仅从文凭就可见一斑。
1.文凭滥授的教育失职
文凭是个体受教育的凭证,它是学识、能力等教育价值的象征符号。授予文凭的最初目的是认可学子的学业成绩,授予的对立面则是“不通过”,二者共同激励学子努力学习。这是保障文凭质量的最直接也是最后一道屏障。现在,这道屏障变得很脆弱,绝大多数学生毕业的时候都会获得一纸文凭。缺乏责任意识和有效监督是文凭滥授的直接原因,有些学校的教育从“育人”沦落为“生产文凭”,而且是不保质量的生产。教育身份的正面形象、教育价值的含金量受到了怀疑。
2.文凭生产的“麦当劳化”
如果说少数不保质量的文凭生产,对整个宏大的教育格局“无伤大雅”,那么只顾效率的“麦当劳式”文凭生产则是造成文凭贬值的元凶。供需关系失衡是文凭贬值的直接原因,而文凭贬值则直接致使教育身份功能的弱化。什么原因导致了文凭的“麦当劳式”生产?导致文凭供需关系失衡?这是一个综合积累的过程: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人口的持续增长,让更多的人涌进教育体系;人们相信教育能改变命运,因此倾尽全力以使子女接受教育;为了改变自己命运的一代代学生,坚信只有受教育才有出路;社会为缓解就业压力,操纵一批又一批适业人员进入高一级教育阶段“暂避”;高等教育大众化,智力人才供给远远超越社会需求;用人单位职业门槛的水涨船高……“麦当劳式”文凭生产是众多因素“共谋”后的积重难返,而教育自身也参与其中,借用雅卡尔的话来描述就是:“事实上他们的角色正相当于泰坦尼克号船上的运煤工,越是勤快地一铲铲往锅炉里加煤,越是加速了撞向冰山的步子”[6]。散落一地的文凭不再是较高社会地位的通行证,无法满足人们对教育身份的价值期待。
(二)社会先赋资源的影响
如果说来自教育自身文凭生产的“质”与“量”只是消解对教育价值认可的表面因素,那么隐藏在暗处的社会先赋资源的影响则是教育身份功能弱化的深层原因,而且这些隐藏着的东西正越来越多地被揭示出来,为人们所知。
1.教育促进阶层流动功能的弱化
表面看来,与无法改变的先赋因素相比,通过受教育获得文凭进而改变处境是阶层划分中自致因素的最集中体现,最能凸显个体付出与回报相匹配的效应,因而也是最公平最合理的。社会分层、教育分层都是客观存在的,社会分层需要教育分层对现代社会结构的复制与再生产,而教育分层则符应了这种需要。当下,优势阶层占有优质教育资源,维护既得利益,弱势群体在教育中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教育促进社会阶层流动的功能被弱化了。
2.家庭教育投资回报率的下降
文凭对于弱势群体的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人们对于教育投资的热情与希冀也是经久不衰的。然而,随着文凭的持续贬值,普通文凭已承担不了职业门槛的叩门砖角色,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可能意味着十多年的心血换来的只是一张用处不大的文凭。他们无力继续投资,更无力承担更多投资后依然回报甚微的风险。另外,随着文凭实际价值难以辨识,社会筛选的标准就不仅仅是文凭,家庭的经济资本、政治资本、文化资本等与之相关的社会支持显得更为重要,而这些正是普通家庭的短板。家庭背景的差异,虽可能刺激人们接受教育以求改变的欲望,但也可能让人们在较低的教育投资回报率面前望而却步。
(三)教育价值取向的变化
无论教育和社会的现实状况是否有利,对接受教育的人们来说,这都是外在的因素,而随着那些隐藏的因素慢慢被揭晓,人们对自己的认识也越来越清晰。
1.教育目的的多元化指向
人们接受教育的目的可分为生存取向和地位取向。生存取向的教育是通过教育提升个人的知识与技能水平,使人们能够适应社会基本的生存需要,这是作为社会成员必不可少的基本需求;地位取向的教育不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通过教育取得较高的职业地位,从而获取较高的社会地位。生存取向的教育是人们接受教育的基本取向,这一取向随着社会的进步发展也越来越得到全体社会成员的共同认同,人们接受教育不是为了追逐文凭,而是为了习得社会生活的基本规范和技能,因而教育本身也是一种目的。而地位取向的教育则相对淡化对教育实质内容的关注,而更在乎教育的外在结果形式,教育只是一种手段。随着凭借文凭成功提升社会地位越来越困难,弱势群体越来越认识到社会先赋因素的重要,以及教育的力量并非想象中的强大。人们面对地位的渴望,只能转向教育之外的场域——市场经济下的生存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并非只有通过教育才能改变现实处境。
2.教育身份功利化的表征
这里要辨析教育身份功能和教育身份功利。教育身份功能指的是通过教育个体能获致一种教育身份从而奠定其社会地位基础;而教育身份功利指向的是个体看到了教育身份功能,从而刻意追求教育身份。即教育身份功能是一种客观描述,而教育身份功利是一种行为取向。功能是一个中性词,而功利却带有贬义色彩。当然,功利本身是有其合理性的,人都有追求自我利益的诉求和权利,适度功利取向可以激励人们努力提升自己,向着自我实现的方向不断前行,然而,超越限度的唯功利化就会误入歧途。如前文所述,文凭成为追捧的对象,成为教育身份功利化的表征,而功利的最大特征在于利益,一旦文凭不能带来预期利益,教育身份的魅力就会越来越暗淡。
四、正视教育身份功能的弱化
教育身份功能弱化是一个客观事实,它不是教育一己原因所致,而是社会和教育等多方面综合因素共同造成的。它一方面使人们认清教育的能力范围,淡化“教育万能”的色彩,从而卸除那些教育所不能承受之重;另一方面又给人们以任重道远的希望与期待,以使教育不致陷入无所作用之轻。我们因受教育而开智明理适应社会,然而教育只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不能全部苛求教育来维系,教育有它无法承受的重负。
教育身份是社会强加于教育的副产品,教育身份功能也只是体现了教育功能体系的一个方面,我们不能以外在于教育的东西来评判教育本身的是非,更不能以某一面的不如意而否定教育的意义。我们无法摒弃社会对教育进行价值强行附加,更不能无视社会性的附加价值对教育的影响,我们要做的,是正视教育身份功能的弱化,扩大积极影响,削弱不良影响,是努力还原教育的本真,那就是建立在学识、能力、修养等基础上的对真善美的永恒追寻。
参考文献:
[1]熊丙奇.“身份”教育制造“新读书无用论”[J].教育与职业,2007(13).
[2]陈振中.论教育的身份赋予[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4(4).
[3]高水红.被围困的教育:当前中国教育改革的社会阶层生态[J].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12(2).
[4]朱志勇.教育社会学的功能论和冲突论——兼论两种理论对我国教育现状的解释[J].上海教育科研,1997(6).
[5]陈良.教育身份:农村成员社会流动的符码——基于实证研究的思考(三)[J].现代教育论丛,2010(4).
[6][法]阿贝尔·雅卡尔.写给未出世的你[M].赵苏影,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24.
责任编辑:杨孝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