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墓穴

◎扫舍

地下墓穴

◎扫舍

Les Catacombes（巴 黎地下墓穴）是个奇异的地方，它原本是一个被废弃的采石场。巴黎的城市建筑用的都是一种灰色的石灰石，这些石头是从巴黎的地下挖出来的。几百年过去，华美的巴黎城地下被挖空了，后来被填满了遗骨，成为著名的地下墓穴。

我踏着一级级的阶梯往地下走去，锦绣的城市一点点地被隔离，昏黄微弱的光线照着脚下的路，狭窄的空间里是冷冷的阴湿的气息。隧道那么长，没有尽头，越走越觉得寒冷，让人禁不住打个冷颤。隧道里有许多岔口，地下水从墙面上滴下来，积在路中间湿了鞋。

终于看到了被堆成墙的尸骸，一排排整齐地排列着，光秃秃的骷髅头镶嵌在骨头墙上，被做成心的形状或十字架的形状。有些骨头在黑暗中发出绿光，碎骨那么多，我们穿行在其中却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暗示。我心情复杂地想，这些曾经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曾经和我一样有血肉的温暖，有灵魂和呼吸，还有爱和恨。而现在终归于此，在黑暗和沉默中成为标本。

周围愈发寂静，没有人说话。洞穴很阴森，却不让人恐惧，也不觉得凄凉。在死亡之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一种庄重，虽然虚无却很有尊严。

墓道里有一个声音问我：“是中国人？”我循声望去，一个看墓的黑人坐在尸墙的角落里，和背景的黑混在一起，几乎难以发现。

我说是。

他又问：“北京的？”

“上海的。”我回答。

墓道顶上的水滴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拉拉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问我：“你冷吗？”

我说：“还好！”看他穿着厚厚的防水服，问他：“你每天都在这里工作？”

他回头看看那些尸骸，说：“是的，陪陪他们，和他们说说话。”

我一时失语，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生和死的界线好像一下子被他弄模糊了。

阳光晒着我从死亡地带出来的潮气，也晒着我潮湿的心情。怯弱总是让我避开那些终极意义的思考，也不可能有在死亡面前玩乐的潇洒。在这样不可逆的大结局到来之前，我能做到的只有珍惜，珍惜现在还握在手里的光阴和那些我爱或爱我的人。我不相信来生，今生命运就在今生接受它，今生要说的话也在今生说完它。

（摘自《灰屋顶的巴黎》金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