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虎雏
从一张简陋棋盘开始
◎沈虎雏
窦舅舅来了。他的眼角有些皱纹,眼里时时含着笑意。他见我们没什么可玩的,便教我和龙朱哥哥玩跳棋。他让我们用泥巴捏了许多像宝塔糖一样的棋子晒干,一部分还裹上旧纸,用墨染色。他拿裁衣尺在报纸上比来比去,然后用毛笔靠着裁衣尺画起来,六角星形的网格在我们的注视下一笔一笔奇妙地画成了!他比量盘算的神气、驾驭毛笔画直线的专注表情牢牢地吸引了我。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下跳棋还是下得不好,但处理具象或抽象的材料,把它变成另一种事物,早已成为我工作的重心。我做的有的是耗资很大的工程,有的却比钩针还简单,那种全心投入去筹划和驾驭的愉悦往往超过成功带来的满足。窦舅舅一定料不到,在影响我选择生活的道路上,他不经意间所起的作用超过了我的父母。
从青年到中年,我画过许多图,有一些漂亮而规范之作被用作年轻设计师学习的范本。我自己珍藏的却是几张脏脏的设计草图,那是我从上海回川后当铣工时画的。
我告诉窦舅舅:没有图板和丁字尺,我蹲在机器之间,在一张小凳面上画出比例准确的总图,再和师傅们一道亲手把它做出来。我乐意这么生活,巴不得经过长期修炼,摘掉“小知识分子”的帽子……他回信劝我,让我有计划地学习。因为我说到本厂有的钳工连一个弹簧都做不好,他还寄来一本《手工制弹簧》。
我告诉窦舅舅:生产常常停滞,时间很多,我想自学点日文,但资料室借不到教材。他马上回信说,他能借别人的日语自修读本看,准备一课一课地抄给我。不久,他抄的第一课果真寄来了。
解放后,听说窦舅舅当了领导。他是老革命,曾出生入死,经历过许多磨难,又懂专业知识,当个官很自然,可是我们谁也没把窦舅舅当作官看待。
(摘自《张家旧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