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念那些亲人

□ 李小洛

我想念那些亲人

□ 李小洛

背 影

这一次，父亲出门时带走了

一袋草籽，他是背着草籽离开的他要让自己在这个春天

尝试着去过另外一种生活，

一种不同于种植蔬菜和粮食的新生活我和母亲放下了手里的毛线

送他到村口，我们的眼里饱含

热泪，他却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们背着他荒草般背影在春天

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父亲要去的地方是片山坡

多年以前他的父亲在那里修好房屋满坡的野棉花啊

就挤满了他们下山的路

他这一次真的上山去了

他留下秋天的庄稼和粮食

留下了我和母亲的空房子

也留下了春天这一片疯长的荒草地

现 在

现在，我们在饭桌上吃饭

围着火锅里的汤料和火焰

面对那些正在煮着的蘑菇

怀念另一些蘑菇

那些生六七十年代、外省乡下的小树林里

野生野长的蘑菇

我们怀念缺乏营养的一代人

现在，我们在饭桌边喝酒

举着酒杯里正在上升的温度

面对那些正在减少的蔬菜和骨头

从正在消失的光阴里，怀念

另外一些年代，另外一些蔬菜和

另外的一些人，怀念他们曾经拥有的活法

怀念那些在途中离开我们，却依然活下去，活到很老

并一直相亲相爱，艰苦朴素始终如一，自力更生的人

但是，该告别了

该告别了

我们在路边停下

相互再看看

像从两个方向吹来的风，偶遇街头点头，挥手，致意

然后各奔东西

或许，还应该再说点什么

或许，还要再叮嘱表示点什么这时候，或许我们还要

想起一首别离的诗

“劝君更饮一杯酒”

或许有信随后寄出

小狼毫，云母笺

信封淡蓝

内容不限，字数不限

开头问好，见字如面

但是该告别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雨也停了下来

该告别了

你把外套脱下来，

放在椅背上郁金香开始在空调的扇叶上

盛开。门外，行人，路灯，树影该告一段落

白杨树，叶子闪烁其词

举棋不定的雨滴和雨伞

时间，地点，情节，人物

戏剧永远都在排练

该告别了

有个主语过去没讲

现在也不讲了

有个宾语过去没说

现在也不说了

身体上有着相同胎记的人

身体上有着相同胎记的蜂鸟

身体上有着相同胎记的乌鸦

注定要在孤独中生

在孤独中死

此刻，我有瞬间的恍惚，发愣看灯，看人，

看着离别的窗外想起生命，光阴，未来

听见你们谈起友谊

谈起远方的大海

想起那些比我们更加孤独的人秋天，大地。水塘，芦苇

我，隐隐约约的爱

我想念那些亲人

我在夜里重复着开窗的动作是想让那些月光照进来

照上每一面雪白的墙壁

然后关上门，不让这群

远道而来的客人在这个冬天又一次离开这所空房子

总是担心他们其中有人要告辞，从不同的位置里突然抽身，

然后大地就一片银白

窗口就一片漆黑

我的眼睛就会饱含热泪

喜欢这夜里开窗的刹那

灰尘们突然现身

我的那些亲人们一涌

而进，有的把门环弄响

有的在厨房里忙出忙进

有的把书本翻乱

有的敲着我的桌子，我的额头像是一群快乐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