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阐释”为何受关注

2016-11-25 20:13甘小盼
世界文学评论 2016年3期
关键词:张江文论学科

甘小盼

“强制阐释”为何受关注

甘小盼

“强制阐释论”是张江先生于2014年针对20世纪当代西方文论的弊病提出的一个概念,并且得到学界的肯定,国内的学者也纷纷撰文讨论。笔者在学习中,认为张江先生的“强制阐释论”引发“强制阐释热”的原因主要有“内因”即文章本身很优秀和“外因”即中国学者有关建构中国话语权的讨论。

强制阐释 中国话语权 疑惑

《强制阐释论》是张江于2014年6月发表于《文学评论》上的一篇文章,主要提出了“强制阐释”的观点。张江定义“强制阐释”为“背离文本话语,消解文学指征,以前在立场和模式,对文本和文学作符合论者主观意图和结论的阐释”[1]。,并归纳出强制阐释的四个基本特征:场外征用、主观预设、非逻辑证明和混乱的认识路径。文章一经发表,便引起重大反响,学者们纷纷撰文或予以支持,或表示质疑,或从中生发新的观点,2014年也因此几乎成了所谓的“张江年”。

就笔者看来,张江先生的“强制阐释论”之所以能引发如此重大的讨论,主要在于两点:

一、论文见解深刻

张江教授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中国文学批评研究会会长、《中国文学批评》杂志主编,自身的文化素养自不必说,文章逻辑严密,对相关概念的定义与解释鞭辟入里,有理有据,旁征博引,令人佩服。

西方的思维体系重哲学思考,其文学与哲学的联系十分紧密。而就文学的发生发展来看,最初也是“文史哲不分家”的,西方文学的源头——两希文学也都具有宗教性和文学史意义的特质。后来生产力发展,文学进入自觉的时代,开始逐渐成熟起来,而与历史和哲学走上不同的发展轨道。而即使到这时候,或者说到现在,文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依旧是密不可分的。尤其是现在,文学走向大众,学科之间相互渗透,学科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各个学科之间的壁垒已被打破,学科之间的相互借鉴已成为常态。在这种情况下,不正确地在文学领域内使用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与理论,就容易造成张江先生所说的“强制阐释”现象。同时可能由于文学极大的包容性,在研究分析文学文本时也容易导致研究方法的误用。

张江先生的文章论据很充分,十分清晰地将“强制阐释”的表现展现在读者眼前,比如:在谈到场外理论在文论场内使用的几种方式(话语置换、词语贴附、硬性镶嵌和溯及既往)时,张江先生用生态理论的一个批评文本来说明这个问题——“首先是话语置换。小说原本讲的是人和事,无关生态与环境,但批评者却把原来仅仅作为背景的环境描写置换成主题,将小说变成一个生态学文本。其次是词语贴附。把文本中散在的情境描写集中起来,连缀演绎为生态符号。比如,古屋不是房子,而是能量和熵;古屋倒塌不是砖瓦的破碎,而是宇宙黑洞收缩;主人公怕光的生理表现是人与自然的对立……再次是硬性镶嵌趋向消亡按照批评者的需要,把精心挑选的意象镶嵌到整个生态理论的图谱中,最终完成对原有文本的重构和改造。最后,小说诞生时,还没有出现生态理论,生态批评者却用当下的认识对前生的文本进行强制规整。这就是溯及既往。”[2]

并且张江先生写作此文的目的并不是说文学领域外的研究方法不能运用到文学研究中,而是强调不论用何种方法或理论来阐释文本,都必须要以文学文本为本体(藉此提出“本体阐释论”),研究者解释的是文本本身而非所采用的理论,所探究的是作者的意图和文本的思想主旨而非理论,尤其是文学领域外的理论。文学并不拒绝其他学科的渗入,但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与理论的使用应当更加灵活,借用的可以是其他学科理论的思维方式、逻辑思路与理论方法,不能生搬硬套,不顾一切地将文本塞入理论的框架中,将文本视为任人打扮的洋娃娃,并将它最终解释为自己想要它成为的样子,得到一个公式化的“四不像”。的确有一些结论滑稽可笑,例如仅仅从外在形态上的相似而得出两者之间在本质上的相同——对“兰花性淫”[3]结论的论证。这就像是中国流传已久的相术一般,从一个人的面相、眼睛眉毛的长相等等得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性格如何之类的结论,它也许有一定的道理,但两者还是不一样的,相术在中国流经千年而不衰,它倚仗的是人的心理活动在面部表情上会与投射,其表现在身体上的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他的生活经历,而文学研究中的“强制阐释”则不同,它浮于表面,其结论和根据是不一致的。当然,颜色、形状是有一定的比喻义或象征义的,作者在进行文本创作的时候,所有的安排都是有讲究的,否则他为什么用这种颜色而不是那种,他描写的对象为什么是这种形态而不是那种形态,这都包含有作者自己的考量。但是,在进行文本的研究与解读的时候,研究者们不能浮于表面,仅仅抓住表象,深入的剖析,并且,必须以文本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围绕着文本,对文本本身进行研究分析。

二、引起构建“中国话语权”的期盼

中国文学的发展一直处于一种不平衡的状态。中国文学自古代就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但除诗歌外,其他文体以及理论发展相对缓慢。现实的诗歌与浪漫的赋构成中国文学两大传统,先秦时期诸子百家的争鸣促成了说理性散文和抒情性散文的蓬勃发展,戏剧在元代蔚为大观,而小说发展相对缓慢,《世说新语》可以说是有着简单情节的短篇小说集,唐传奇的出现是小说的萌芽,然而一直到明清,小说才成为文学中的一大风景。而无论诗词文赋还是戏剧小说,在那么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都没有成套的系统的理论。相对于文学作品,理论还很单薄。流传于世的“毛诗序”、“十三经注疏”、“论语注疏”,甚至于久负盛名的《文心雕龙》、《文赋》等,李渔的戏剧评论、金圣叹的点评等,与其说是某某理论,倒不如说是评论。中国肥沃的文学土壤,却没有结出像样的理论花朵。

到清末,国门被迫打开,中国开始接受外来的思想文化,尤其是五四以后,大量外国文学的著作被翻译引进中国,世界各国的理论思潮也悄然涌入。只是这时的中国已经不再是处于世界中心的大国,而是国际上处于屈辱地位的被侵略的国家,以文化上的弱势姿态向列强求经问道,一时间,各种西方文论被用来解释中国文本,然而在使用过程中,使用者的文化心理似乎不那么健康。“近代以来,尤其是晚清以来,中国社会各界对来自西方的事物,总是充满了艳羡的目光和崇拜的态度,总是以为西方的就是现代,外国的就是优异的,中国传统文化则是愚昧的、落后的。这种姿态反映在文论上,就是对来自西方的文学理论不加辨析地顶礼膜拜,以为只要掌握和运用了西方术语,就执掌了中国文论的牛耳。这种情况在文革结束后的1980年代尤甚,当时的中国学界出现了大规模贩运、机械性移植和盲目性滥用西方文论的现象,以致有人惊呼,中国的文论研究者已成为学舌鸟,中国文论已经‘失语’!”[4]并且,西方的知识结构、思维方式与精神追求等都不同于中国,中国学者在拿来这些“主义”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消化。再者,西方的理论一直比较成熟而中国似乎还没有像样的理论,很多学者已经发现这个问题并呼吁建设中国自己的理论建构。于是,张江先生“强制阐释论”一经发表便得到国际认可时,中国文坛备受鼓舞。

张江先生的文章没有提到国内文论的情况,但有一部分的学者已经看到了:“强制阐释”并不是西方文论中独有的现象,中国文论中也有,并且不在少数,早在宋代,大儒朱熹就批判过中国一些类似“强制阐释”的现象和问题。并且,“强制阐释”也不仅仅只发生在文论中,也发生在其他的一些领域中,“即‘强制阐释’不应仅限在文学领域与非文学领域之间,仅视为文论史现象,而还应包括古今文论之间,异质、异域文论之间,还应视为一种一般的思维和方法等。”[5]中国的文学理论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与发展,有的学者在这里看到了中国文学批评发展壮大获得国际话语权地位的希望,中国文学理论界在国际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将世界的目光转向中国,这一点让人感觉兴奋且自豪,并期待建设中国自己的文学理论体系。“这股‘话语旋风’以推进中国文论自身的创新、完善,或者说‘系统发育’,包括坚定地坚持和建构中国文论之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及道路自信,积极而主动控制和掌握中国文论话语权,作为自觉的使命和担当,以对20世纪以降当代西方文论‘强制阐释’现象的犀利批判和独到反思为核心,堪称‘中国话语介入当代西方文论价值判断的一个有力尝试’。”[6]但同时,我们又必须注意到中国文化发展的特殊情况,即包括现代文论在内的“现代文化”来自西方,我们是学习者、跟随者、模仿者……中国文论现代化道路在此意义上讲就是中西文论既相互碰撞、相互对抗,又相互借鉴、相互交融、相互转化的道路。对于各种观点,常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强制阐释论”让我们看到了中西方文论发展中的问题,也能看到中国学者对于中国文论建设与发展的思考。西方理论思维方式不同于中国,中国学者当然不能够直接套用西方文学理论与方法直接阐释中国的文学作品,笔者还是认为,中国应该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建构,不论其建构基础与来源如何,我们要用中国的思想与方式解读中国的文本。

三、在学习的过程中,笔者有以下几个疑惑:

(一)是否应该为文学批评的研究立标准?

文学是开放的,是包容的。研究者们完全可以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文学讨论的范围十分广阔,往往没有既定的标准,通常言之有理即可。但是,这同样有一个限度,文本必然是包含了作者一定的意图的,它总是围绕着某个或某几个中心展开铺陈,即使是没有具体主题的作品,也不可能包容万物,可以随意解读,文学内部还是有规矩的。文学的创作要遵循一定的规律,文学的解读必定也是如此。即使现在学科间的壁垒被打破,但学科与学科之间仍然是有界限的,任何一种学科的发展都有自己的特点和规律,那么,文学理论的发展似乎也应该是在范围内的。

而且,如果给文学理论立标准,难度会是相当大的,也会引发无数的争议。文学是暧昧的,无论哪一国的语言体系,其中的字词的含义绝不会是单一的,因而会给解读提供多种的可能。此外,即使立标准,标准又该是什么样的呢?语言自身的艺术与魅力甚至都难以完全地表述出来,更何况是充满了语言陷阱的文学作品呢?再者,很多的理论进入到文学场内,的确提供了新的角度与认识方法。就拿精神分析学说来说:我们在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研究作品时,是可以通过人类的潜意识分析得出一些结论的。人的行为通常不是简单的,肢体收到神经的控制,大脑受到思维的影响,有时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那样的行为,这种情况可以在“潜意识”理论中得到解释,于是我们可以通过这种分析得出新颖的结论,挖掘出隐藏的意蕴。当然,这也可能导致失误,走入强制阐释的雷区,因为某一点“蛛丝马迹”而强拉硬拽出作品本身并不存在的意义。那么在使用的过程中,应该怎样来用呢?如果制定标准,又应该往哪个方向努力呢?所谓的标准又有可实施性吗?无形之中,也对批评者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二)如何辨别强制阐释论?

既然学科相互渗透已成为常态,其他学科尤其是与文学相近的学科比如哲学、心理学的相关理论被文学引用也成为常态。那么,用张江先生的话来说,我们在进行文学研究的时候,在将域外理论引进文学领域的时候,要以文学文本为本体,不能脱离文学实际。但实际上,对文本的解读大都还是建立在文本之上。那么,是不是说解释得当就是得体的阐释,解释不得当就是强制阐释?得当与不得当的标准又是什么呢?或者说,当有一份新的评论放在这里,它采用其他学科的理论来分析文学文本,提出了许多新颖的见解让人眼前一亮,它挖掘出的意蕴是我们还没有从文章中捕捉到的,那么我们就能说它是强制阐释吗?尤其是在现代文学与后现代文学的文本中,很多作品的主题是模糊的,主题不明确给解读提供了很大的空间,文论的理解与解读的“言之有理即可”在此处似乎底气不足,主题不明,解读就未必正确或错误。

张江先生提出的是对于“强制阐释”这一现象的分析,并没有给出鉴别的方法。他归纳出了强制阐释的四个特征,但是,符合这四个特征或特征之一的就是强制阐释吗?或者,撇开独断性,换上一个不独断的、模棱两可的结论就不是强制阐释了吗?

(三)如何有效规避强制阐释?

“立足文本,从文本出发”,这在文学研究中一直被强调,事实也应该如此。研究一部作品必然不会离开文本,不论是成功的例子,还涉及张江先生在文中提到过的案例,它们都没有置文本于不顾,都是在某种理论的指导下来解释或解构某个文本。然而,文本在形成之后具有相对的独立性,文本并不总是如作者创造之初所设想的那样,它很可能还会具有作者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意义与指征。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或者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是有可能捕捉到这一点的,也可能根据自身的阅历与经验,作出各种不同的解读。比如李商隐的组诗《无题》,很难说谁将这些诗全部看懂了,读透了。其中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在文学领域之内就有众多的解读,而从其他学科的角度也是可以进行剖析的。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作者写作这首诗的情景,深入挖掘其思想潜意识的活动,也会有所发现。尝试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理论来解释文本会是被鼓励的行为,评论需要不同的声音,文学需要不同的视角。不拘泥于文学本身会促进文学的发展。然而到了这里,在采用其他学科的理论对文学文本进行分析时,如何做到有效的规避呢?

可能正如刘阳军先生在文章中所讲到的“‘强制阐释’批判作为对百年中西文论碰撞、交流、交融历史过程的一种检讨和反思,必然是中国文论道路合理性和合法性重构的一个重要历史部分。只有在这个意义上,‘强制阐释’批判对于中国文论建设和发展的根本历史意义才能得以真正昭示和凸显”[7]。“强制阐释”是文论中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在研究与分析文本中是应该尽量避免的,至于到底应该如何做,首先得要有实践的经验,也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不哗众取宠,不追名逐利,保持一颗初心,在文学的领域中虔诚地探索。至于“强制阐释”的问题,依然值得进一步的讨论与探索。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张江:《强制阐释论》,载《文学评论》2014年第6期,第5页。

[2]张江:《强制阐释论》,载《文学评论》2014年第6期,第7页。

[3]张江:《强制阐释的独断论特征》,载《文艺研究》2016年第8期,第8页。

[4]魏建亮:《关于“强制阐释”的七个疑惑》,载《山东社会科学》2015年第12期,第38页。

[5]刘阳军:《“强制阐释”现象及其批判——兼反思百年中国文论现代化道路》,载《文艺评论》2016年05月,第12页。

[6]刘阳军:《“强制阐释”现象及其批判——兼反思百年中国文论现代化道路》,载《文艺评论》2016年05月,第17页。

[7]刘阳军:《“强制阐释”现象及其批判——兼反思百年中国文论现代化道路》,载《文学评论》2016年05月,第18页。

Title: On the Prevalence of "Imposed Interpretations"

Author: Gan Xiaopan is from the Faculty of Arts,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er research mainly focuses o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The discussion of imposed interpretations is a theory aimed at the malady in western literary theories which put forward by Zhang Jiang in the 20thcentury. It has received the aff rmation and many scholars have also entered into the discussion. In the study, the writer thinks that the reason of the theory triggered a heated discussion is of the immanent reason and the external reason; for that the article itself is excellent enough and it also drives Chinese scholars discuss that if we can construct Chinese voice.

Imposed Interpretations Chinese voice haze

甘小盼,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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