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蘋(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清末民初媒体对女性职业的认知
李淑蘋
(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近代以来,中国女性开始走出家门,逐步参与到社会工作中。以报刊为代表的媒体认知,源于当时社会形势的变化,催生出以家门为界限的职业划分;与传统中国女性职业形象迥异的西方女性职业,则为媒体所津津乐道,成为媒体舆论构建中国女性职业蓝本的一项重要参照;社会舆论对于女性走出家门从事职业有着不同的认识,但大多以“权”、“利”作为准则,界定女性外出工作的职业意义。
女性职业;职业划分;职业蓝本;职业意义
近代以降,社会剧变,新旧交替。受时代变革的影响,部分女性走出家门,开始从事各种社会职业,成为近代中国社会变迁的重要现象。鉴于清末民国时期报刊对于当时社会的深切影响,透视这种媒体对于女性职业问题的认知情势与引导趋向,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当时社会的时代环境与历史特性。
目前学界对于近代中国女性职业问题探讨颇多,但是以报刊为切入视角者多局限于一报一刊的纵向解读,少有系统的横向剖析。因此,本文在综合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拟将清末民初女性期刊对女性职业问题的论说作为中心史料,从报刊舆论的层面窥探近代中国女性职业问题的变化脉络,找寻媒体因素在近代中国女性职业发展中的特殊意义。
关于职业的概念,学界历来有多种说法,如:美国社会学家赛尔兹认为,职业是人们为了取得收入而从事的具有市场价值的特殊活动;日本劳动问题专家保谷六郎则解释为:人们为了生活需要而发挥个人才能向社会作贡献的连续活动;胡适更高度概括为“得报酬的工作”。①胡适:《美国的妇人》,杜春和等编:《胡适演讲录》,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93页。总体而言,职业应当具备两个基本要素,一是有报酬,一是社会化。借鉴劳动性别分工中“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相关阐释,这种社会化的界限,其实就是与家门之内的私人领域相对应的家门之外的公共领域。
然而在数千年的中国文化传统中,“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不仅深入人心,更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常态。传统社会中所谓的女性职业,被牢牢地与“母”、“妻”职位和“主中馈”的家庭角色绑定在一起,操持家务、养育子女,同时从事一些桑蚕、纺织等家庭劳动,很少能够超脱私人领域的桎梏。直到民国初年,大多数国人仍认为“女子之天职,趋重于家庭,而不趋重于社会,社会上恒托男子之代理,家庭中则维女子所掌管”①王三:《妇女之天职》,《妇女杂志》1915年第2期,论说第3页。,家门界限似乎将近代中国的女性职业与公共领域截然分割开来。虽然也有人认为中国女性“从事桑蚕,经营家政,既有一定之事务,亦得为一种职业”,并且“中国女子之主持家政,俾男子安心经营,未始非间接生利之道也”②钱智修:《女子职业问题》,《东方杂志》1911年第9期,第6页。,但传统中国女性性别职业的刻板印象,依旧在当时的媒体中占据着一席之地,并贯穿于整个清末民初时期。
不过,由于近代社会的变迁,特别是新型生产关系的产生与西方男女平权观念的传入,部分女性开始走出家门步入社会,在公共领域承担起一定的社会职责。由此而引发的关于女性职业的舆论,也出现了一些不同于传统的声音。如:中国女性“因缠足故,毕生械梏,除缝洗纺绩、料理中馈外,别无能事,不遑自给,乃人人仰给于丈夫,生计日蹙,造成此拱手坐食之象”③秦百里:《记天足会演说事》,《万国公报》1905年第193期,第21页。;中国“女子二万万,全属分利,而无一生利者”④梁启超:《论学校六(变法通议三之六)女学》,《时务报》1897年第23期,第1页。。女性“少则待食于其父,长则待食于其夫,老则待食于其子”⑤亚特:《论铸造国民母》,《女子世界》1904年第7期,论说第6页。。在这些媒体舆论中,中国传统社会中经典的女性职业形象被否定,女性在家门之内的“职业”活动因无法生利而被认为“无业”,女性职业开始与传统社会“主中馈”的家政服务分隔开来。
同时,随着近代中国女性报刊业发展高潮的到来,清末民初的女性刊物在论说女性职业时,开始将其视作一种失却的权利而提出来,并且与女性独立密切地联系,认为女性“无权利故不能营业,不能营业故依赖而无独立性,依赖无独立性故分利不能生利,公私内外交受其害”⑥金天翮:《女界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51页。。她们清楚地意识到“经济不独立是妇女地位——人格——低落的原因,是妇女被压制的原因”⑦Y.P.:《家庭服务与经济独立》,《妇女杂志》1920年第5期,社论第1页。。因此舆论积极地提倡女性应争取经济自立,摆脱对男子的依附。
相对于中国传统的女性职业,19世纪中期开始出现的女工、女教师、女医生、女护士等新兴女性职业在清末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一些精英人物还常常作为这一时期《妇女时报》、《妇女杂志》等女性刊物中的插画人物出现,如:广东省议会女代议士医学博士程立卿、上海竞雄女学校长徐自华以及张竹君、俞树萱、胡彬夏、张昭汉、林宗素、郑素伊等人。所有这些,不仅生动地展现了一群现代女性的职业视觉形象,更是将其树立成为一种女性职业的典范。媒体所选择的这些女性大多突破了家门以内传统私人领域的职业范畴,活跃在家门以外的公共领域,其担当的“新”职业,正是当时媒体对于传统意义上只能“坐食分利”的中国女性的一种职业引导。
清末民初是一个新旧杂糅的过渡时期,因此此时的媒体一方面在以家门为界限划分女性职业,试图引导女性走出家门,进入公共领域从事近代新型女性职业,以谋经济的独立和人格的独立。但另一方面,在对中国女性所从事的职业进行认定时却又模糊了家门界限。若将视角锁定在民国初期女性职业教育的相关报道上,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的女性职业教育,其目的或是在于“使中流以下妇女,皆可自营职业,合力谋生”⑧《创设妇女职业学校》,《直隶教育杂志》1907年丁未卷,第98页。,或是期望“俾娴于家事手工,各赡其身家而有余”⑨黄炎培:《江苏今后五年间教育计划书》,《江苏教育行政月报》1913年第1期,第7页。,因此“所立工程,先分四门,编物、造花、刺绣、裁缝,以各物皆适妇人之用”⑩《妇女职业学校》,《四川学报》1907年第6期,第2页。,这些科目显然是属于家门以内的传统女性职业范畴。因为当时“我国女工初创,则宜先择其性近者先为之”⑪。当时的《妇女时报》、《妇女杂志》、《妇女鑑》等女性期刊还通过征文和实地调查的形式,发表了一系列以“各地女性职业”为主题的介绍性文章,文章所列的女性职业如下表所示:
这些文章的时间跨度从1911年到1916年,涉及范围主要是江南地区。所有文章详尽地将当时当地女性所从事的各种具备一定经济内涵的劳作都囊括进来,并进行了一定的分类,大多还列出女性在劳作之中所获工资之多少。综合这些媒体对于当时中国女性职业的实地调查,我们不难发现,即便是风气早开的江南地区,女性所从事的职业,其实仍以家门以内传统的辅助性农业和家庭手工业为主,甚至包括女巫之类的职业,而较少涉及教师、医生、工厂女工等具备近代化性质的社会领域的新职业。究其原因,一方面与“女子者有主持家政抚育子女之责,其不能抛撇家庭,另谋生活”①程曾沂:《南通县女子职业谈》,《妇女时报》1912年第7期,第54页。的传统观念密切相关;另一方面客观上由于清末民初女学初兴,新型女性职业本身尚不发达,除了属于体力劳动的女工之外,少数知识女性所能涉足的仅限于初中级教育、医疗、新闻等职业领域,且从业女性极少,又基本都在通商大埠,而广大的乡村和城镇依旧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传统职业。难怪时人将凡是可以获取一定报酬或所谓“实利”的家内劳作都归为女性职业。不过论者也意识到,如果传统女性“所操之业,泥旧而不出新,则时时有淘汰之惧也”②秦蕙蓉:《嘉定女子职业谈》,《妇女时报》1911年第3期,第39页。。
清末民初,中国社会在由戊戌维新趋向辛亥革命的前进历程中,近代化程度不断加深,新思想、新事物不断涌现。对于近代女性职业这一新事物,当时的媒体开始予以关注,并且参照西方的标准对家门内外的女性职业进行反思,无论是对传统女性职业的肯定或否定,亦或是对新型女性职业的向往和欣羡,其实大都是在围绕着家门界限不断地进行重新界定。同时,传统观念的承袭与现实社会中女性职业的不发达又极大地制约了当时媒体对于女性职业的认识深度与广度,从而影响了媒体对新事物的认知体系与引导倾向。
中国近代报刊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外来因素的影响所致,因此早期的报刊在内容上也多有外国的新闻报道、时政评议及社会风俗民情的介绍等。清末民初,随着西方女性职业的发展,国内报刊登载了大量以西方女性职业或是女性职业教育为主题的报道和文章,涉及的国家主要有美国、英国、日本、德国、菲律宾等,其中半数文章论及美国。根据美国1900年的统计显示,美国16岁以上女性总数为23 485 529人,“其内有职业者有4 833 630人,居全数五分之一”③胡彬夏:《复杨君白民论美国女子职业书》,《教育杂志》1909年第6期,第19页。。1908年增至“五百五十万人,其中从事农业者一百万人,充家庭中役使者二百万人,服役于工场者,一百五十万人,以技艺为生者,五十万人,受雇于商业及运送事业者,五十万人”①《美国女子之职业》,《通问报》1908年总第314期,第7页。。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妇女之从事于职业而获厚利者,不下千二百万人”,尽管如此,“然犹不及英德法诸国平日之众”②静庵:《欧洲大战后之妇女职业问题》,《新中国》1919年第1期,第254页。。英国在1891年有职业妇女500万人,1901年为530万,1911年为590万,1916年猛增至700万人。③[英]李乔沙著,刘麟生译:《欧战中之妇女职业及战后之问题》,《妇女杂志》1917年第7期,记述门第11页。综观当时西方国家女性从事职业者所占全国女性人数比,“北美合众国比全国女子之数仅一割四分三厘,次和[荷]兰及瑞典,次德国,二割五分,次英国,二割七分,而意大利则四割,澳[奥]地利则四割七分”④《列国之职业别》,《新民丛报》1903年第38—39期,第217页。。所有这些数据不仅直观地反映了西方女性职业的发展状况,而且成为媒体“女子之从事职业者多,可为文明进步之征”⑤《列国之职业别》,《新民丛报》1903年第38—39期,第217页。观点的有力论据,帮助国人认识到女性职业的发展与文明进步的程度密切相关。
从清末民初媒体介绍的西方女性所执职业的种类来看,虽然也有“农业”、“园艺”、“家事”等类似于中国传统女性职业的内容,但更多的则是因工业发达、社会分工细化而出现的新型职业。辛亥革命前夕,创刊不久的《教育杂志》曾对美国和英国的女性职业做过调查。在美国,百年前的“女子大都事纺织”,而一百年后“美国女子职业门类甚繁”,“其所当职业,实不胜枚举”,如教师、作家、音乐家、美术家、机器工人、银行职员、电话局职员、售货员、文员、医生护士等,“此外尚有开旅馆者、演戏者、印刷书报者、抄录书信者、看管藏书楼者、为人雇佣者诸类”⑥胡彬夏:《复杨君白民论美国女子职业书》,《教育杂志》1909年第6期,第19页。。在英国,除了军人、僧侣、辩护士及钢铁制造业外,女性几乎涉足所有职业,“数凡三百三十九种”⑦《英国女子职业教育》,《教育杂志》1910年第7期,第51页。,调查报告中列举了医疗业、印刷业、食品制造业、宝石业、钟表及科学机械师、陶磁(瓷)器制造业、图书馆、制冠服、烹饪业、家庭事业、官公吏、建筑业、纺织业、律师、文员、商业、应用化学制造业等等。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欧美参战国的“男儿皆荷戈前驱,效死疆场,而百端待举,乃惟女子是赖”⑧[英]李乔沙著,刘麟生译:《欧战中之妇女职业及战后之问题》,《妇女杂志》1917年第7期,记述门第11页。,女性职业因此而发达,就连“向固无妇女插足地步”⑨[英]李乔沙著,刘麟生译:《欧战中之妇女职业及战后之问题》,《妇女杂志》1917年第7期,记述门第11页。的冶金、化学等行业也有数十万女性参与。媒体对于“欧美女子为农、为工、为商、为士,为官署之文案,为报馆之记者,为学堂之教员,为医院之医生,且其入红十字会者皆亲历枪林弹雨之间,而伤兵病卒之治疗看护为其专责”⑩《中国振兴女学之亟》,《万国公报》1905年第200期,第23—24页。等女性职业形象的介绍与中国传统女性的职业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仅令国人大开眼界,更使“吾全国女子得以知所鉴焉”⑪汪杰梁:《美国女子之职业》,《妇女时报》1911年第1期,第38页。,成为中国女性所学习借鉴的典范,在一定程度上引导着中国女性职业的发展。
当时的报刊不仅对西方女性的职业情况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介绍,还对中西女性职业差异等问题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1906年《教育世界》刊登了一篇题为“美国女子职业教育之一斑”的文章,详尽地介绍了美国最早的女子职业学校——曼赫丹的情况“以示模范”⑫《美国女子职业教育之一斑》,《教育世界》1906年第123期,第5页。,还特别强调应学习其设置科目因地制宜的做法。1910年留美学生胡彬夏在《美国女士职业新调查》一文中分析了美国女性职业发达的原因,主要是由于“美国女子之教育与男子之教育相差甚微”,同时对比了当时中美提倡女性职业教育的不同目的:美国是因为“工艺大盛,物尽为机器所制造,一恐小民之生活为豪富所吞没,一欲提倡手工艺以补机器所不足”,而中国则“欲使素来无业之女子,知所以自立自养之道,以补救生计之支绌”①胡彬夏:《美国女士职业新调查》,《女学生杂志》1910年第1期,第108页。。鉴于中国与西方国家经济发展和教育发达程度有所差异,故有人认为现阶段的中国女性“从事桑蚕经营家政,亦是一种正当良好之职业”,等待“他日女学发达,则教育、慈善、银行、美术等事业,彼西洋妇女子所常为者,亦得仿行之”②斧:《宁波妇女职业谭》,《妇女时报》1913年第12期,第53页。。
除了直接论述西方女性职业的文章外,随着20世纪初大量国外图书报刊的翻译,美国社会改革家弗朗西斯·维拉德、废奴主义者斯托夫人和教育家玛丽·莱昂以及英国护士弗罗伦斯·南丁格尔等一批杰出的西方职业女性进入国人视野。这些西方杰出的职业女性经过国内知识精英们的改造重构,与同样经过改造的中国传统女杰交相辉映,在报刊上构建起一种特殊的独立、强势的性别认同。其中,南丁格尔成为中国女性从事医护工作的榜样。此外,当时的《妇女时报》、《东方杂志》、《中华教育界》等刊物还登载过大量西方职业女性的图片资料,有女小说家、女政治领袖、女飞行家、女音乐家等等。这些图片资料反映了西方职业女性生活常态和工作情形的各个方面,将一个未知的女性世界生动地、直观地展现给国人,使读者进一步增加了对西方女性职业的感性认知。
清末民初,在国家民族面临严重危机的情况下,中国的“妇女问题成为唤起国家集体危境的媒介”③柯惠玲:《近代中国革命运动中的妇女:1900—1920》,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23页。。因此,围绕着救亡图存的时代主题,媒体对女性职业问题的关注,是侧重于国家利益的层面,其中一个最为经典的论述模式便是:“今日之中国贫困已甚,推其原因,岂非因吾国二百兆之女子不能有职业,所以致之耶。吾国人民,号为四万万,男子于无用者,已去其半,而女子又不事生业,生利日少,分利日多,故吾国弱于他国。”④程佩清:《女子职业谈:安徽妇女之职业》,《妇女时报》1911年第5期,第67页。既然国家贫弱的根源在于女性没有职业,那么女性谋求职业的意义就在于“进足以开导利源,共谋国家之富强,退足以讲求自立,轻男子之负担”⑤辜亚云:《女子首重实业谈》,《妇女杂志》1915年第5期,论说第12页。。
即使是那些反对女性外出谋求职业者同样是以国家利益为说辞。他们认为女性因自身特性等缘由并不适宜参与经营、谋求生计,其最重要的职责仍旧是在家庭之内抚育子女、经营家政。“妇女实司其橐錀,以言乎家族主义,则宗祧似续所攸寄,以言乎国家主义,则人口繁减所攸系”,女性传统职位角色所担负的意义同样关乎国家之危亡,甚至于关乎人种的进化,如果置家庭管理于不顾,家室的命运则“不难日趋于贫困系乱之地位”⑥王三:《妇女职业论》,《妇女杂志》1915年第4期,论说第3页。。
同时,由于深受女性分利说与贤妻良母主义的影响,清末民初关注女性职业问题的媒体认知,其引导的趋向也难脱离这种时代的窠臼。女性在此种话语体系下,依旧是作为一种附庸而存在。换言之,女性群体作为原本被忽略的群体,其职业意义在很大程度上是以补充原有社会体系的不足为目的,自身的价值与尊严并未能完全独立地体现出来。她们的职业意义仍旧需要“立足于中国性别观念的基本原则”之上,“服务于她的生物意义、社会意义或国家意义上的家庭”⑦[美]季家珍,杨可译:《历史宝筏:过去、西方和中国妇女问题》,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95页。。
媒体视界中的女性职业意义当然也包含着另一个层面,即强调谋求女性自身之权、谋取女性自身之利。1907年《女子世界》中就曾刊文介绍欧洲的“万国女子同盟会之组织,炽行扩张女权,其会之目的,谓女子与男子,相同于社会之各方面,如政治法律哲学事业等,均得营其职业,决不至劣于男子,既在某国试行女子之官吏律师裁判官等,其成绩实不让于男子,由此观之,天生男女良知良能,原无所异,如能任女子以一切之职业,亦可为社会改良之一端……且能兴女子以职业,于人类经济界大有裨益”①《女子之新职业》,《女子世界》1907年第6期,第1页。。这种诉求于裨益人类经济、社会改良的女性职业意义明确地表达了对女权扩张的追求。
20世纪初期,随着女性公共知识分子与女性报刊的涌现,以秋瑾、唐群英、林宗素等人为代表的杰出女性都曾借助于媒体大力倡导女权,从各个方面争取女性权利,女性谋求职业更是作为一种权利被提出来,并且被视为女性经济独立、提高地位的基础和前提。如金天翮于1903年在《女界钟》中论及女性应争取的六种权利时,就将营业的权利纳入其中。②金天翮:《女界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51页。而《女子世界》的文章中,将这种逻辑关系描述得更为清晰:美国的女性均有职业,因此才能“独立自活于男子之间。斯不惟为积金致富之原因,亦即为男女平权之基础”,故而对于中国的女性来说“讲求自立实为女子增高地位之先决问题也”③慕庐:《美国妇人之自活》,《女子世界》1904年第1期,译林第11页。。因此,在媒体所表达的女性职业意义中,有了更多的女性自觉意识,包含了改善女性困苦现状的思索和希冀。显然,女性职业意义不仅在于“妇女同为国民即应尽国民一份之义务”④杨素芸:《说妇工》,《中华妇女界》1915年第9期,总第1627页。,从而使“生利者日多,分利者日少,造福社会”⑤吴峥嵘:《女子职业造福社会论》,《妇女杂志》1915年第1期,论说第9页。,更在于妇女自身的权利与解放。
清末民初媒体对于女性职业意义的认知设定和趋向转变,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男权与女权、国族利益与群体利益的交互影响。此一时期,新旧交叠、中西交汇,危机与机遇并存于世,原本男权中心、女权辅佐的平衡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失序。不同的权力之争与利益分配在舆论,往往体现为话语权的争夺与支配。最初掌握舆论话语权的中国男性公共知识分子从挽救民族危亡的视角提及中国女性职业问题,服务于家国利益的女性职业意义也正合乎了这些男性精英们的意愿趋指。而随着女性公共知识分子的出现,相关于女性职业意义的设定中就有了更多的女性自觉和女性主动。然而在当时强势的男权主义压制下,虽然关注女性解放、女性独立的人逐步多起来,但大多数女性自身缺乏足够的自主意识,依然被冷落在社会的偏僻角落。近代职业女性要真正求得自主独立,能够对职业意义进行自我定位,其历程依旧十分漫长而曲折。
清末民初,媒体对于近代女性职业的认知与引导,在很大程度上呈现了社会舆论从潜在状态到显在状态的演变。戊戌维新时期,中国公共知识分子对于女性职业问题有所涉及。辛亥革命时期至新文化运动之前,一批女界杰出人物出现,并且开始较为深入地讨论女性职业问题。尽管这种媒体所造就的社会舆论基本上是“在近代文人和中产阶级妇女中进行,既无政权的支持,也缺乏民间的呼应,故零零星星的,不成气候”⑥张文娟:《在启蒙和鼓吹之间——20世纪初中国现代妇女解放进程与早期新文化运动的关系》,荒林等编:《中国女性主义》(9),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5页。,还处于一种由舆论混沌趋向舆论形成的过程中,然而媒体对于女性职业的认知在中国女性职业发展的进程中还是起到了特殊的引导作用。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李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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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072(2016)06-0123-06
2016-03-03
李淑蘋(1958—),女,山西原平人,暨南大学文学院历史学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社会史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近代中国底层职业妇女研究——以清末民国时期的广东为中心》(批准号:10YJA77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