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宝学
鱼龙川散记
□ 马宝学
一
前段时间读书,看到一句话: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这句话,我喜欢前半句。遇上就是缘分,不刻意,不强求,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然后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旅程,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我喜欢这种自然,喜欢由这种不确定带来的惊喜。十年前我不知道鱼龙川,然而不经意中我却和鱼龙川撞了个满怀,我想这便是缘分。因工作调动,我到了一个新地方。开始我只知道这里叫火烧寨,山清水秀的,听说也出过一些著名人物。后来这里过庙会唱大戏,舞台两边悬挂的对联是:千年古寨万众一心壮大产业谋发展,鱼龙跃川共甘共苦四镇齐创奔小康。这对联引起了我的好奇,多方打听,查找资料,我才知道了缘由。
鱼龙川是火烧寨的古称,《陇州续志》载:“水出县西小陇山,其水东北流历涧注以成渊谭,涨不测,出五色鱼,俗以为灵莫敢采捕,因谓是水为鱼龙水,自下亦通谓之鱼龙川。”这里的“水”是指陇县北河,其发源于原火烧寨乡杨岭子,所以鱼龙川是指原陇县火烧寨乡所辖区域。关于鱼龙川,史书多有记载。在浩瀚的历史信息中仔细搜寻,我似乎看到了这块土地上的世事更迭,繁华沧桑。和许多地方一样,这里也曾有过荣光,贞观四年,唐太宗巡幸陇州,到鱼龙川狩猎;这里也曾有过战火蔓延,南宋绍兴二年,金人合步、骑数千人立栅寨于鱼龙川口,宋将杨政率兵破敌于此;也有资料记载,这里走过商旅驼队;更多的则是无数先辈在这里辛苦劳作,多方奔波,繁衍生息。历史是一列无法倒退的列车,我们每个人都是坐其远行的旅客,上车下车然后都走了,只留下一些存在过的气息飘荡在风中。鱼龙川的历史也一样,曾经的一切都随风而逝,只留下山峦河流,晨风夕阳,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着这里的一切。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了鱼龙川,和这里正在发生着的一切有了交集。于是,在鱼龙川这趟历史的列车中,我成了其中一位背着行囊的旅客。
二
我来鱼龙川,工作的第一站是双场小学。双场是火烧寨乡最北边的一个村子,学校坐落在一个小山坳里,周围三四户人家,前面整个山沟是一片偌大的洋槐林。学校不远处有个叫牌路湾的村子让人记忆深刻。
和所有陇山余脉中的小山村一样,牌路湾依山旁水,民风淳朴。这山不出名,水却是一溪活水。牌路湾地属陇州是泾渭分水岭。这水向北流入泾河,山的南侧却是渭河流域。十几户人家依次散落在山的臂弯里,村子下面一眼清泉日夜不息。有了水的滋润,这牌路湾虽无令人陶醉的风景,却也是夏有浮萍游鱼,冬有冰瀑积雪,别有一番景致。
虽说牌路湾是个小村庄,但是十几户人家却分属陕甘两省。村子上面有一道土崖,上面的三户属于甘肃,其他的都是陕西管辖。初次闻知,大多都要在心中画几个问号,我也不例外。我曾问过几个人,最终也没弄清原因。
牌路湾的是村子前面有一块石碑比较出名。村子位于山顶高处,山的垭口处长有一棵柳树。这树看起来有些年头,就像村子的守护神。但凡来村里的人都要从它旁边经过。树旁是个岔路口,向北可直通下关,沿东北方向顺村子蜿蜒而上通向神峪。石碑就躺在树下,似乎和这树一起诉说着村庄的历史。碑是麻石碑,历经时光打磨石碑已经破败不堪,但是上面的字依稀可辨。“花马池盐不许越”,“万历八年仲春”等字迹依然在昭示着过去,这些字会立刻把人的思绪带向了遥远的古代。听当地老人讲,这是一块警示花马池盐不许外销的警示碑。也有学者研究证实,此地曾为明清运盐管道,是古时盐帮的必经之路。所以,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驻足,似乎可以看见一队队运盐马帮走在迷蒙的雾霭中。
我工作的学校离这村子近,所以常去牌路湾,有时是家访,更多的是去拉水。
双场小学缺水,遇上天旱教师吃水就成了大问题。为这,学校专门买了架子车,添了大汽油桶改装的水桶子,老师轮流去附近村子拉。要说拉水,我们当然首选牌路湾了,那里水好,人也好。去牌路湾拉水要上一段陡坡,我们两三个人,把水装满,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架子车拉上坡。每次我们都愁这段路,但是每次拉水都有乡亲出手相助。我们也不用招呼,只要看见乡亲们自己就来了,这使我们非常感动。
关于牌路湾还有一件事。一天课后的下午,我和老何正在办公室聊天。学校来了一位老伯,是牌路湾里的甘肃人。他万般恳求要我们去给他看一下电视,电视收不来了。我和老何左右为难,最后只好决定去。老伯的家有着农家的舒适与温馨。那时正值深秋,房檐上挂着的辣椒鲜红透亮,一院子玉米金灿灿的。我们装模作样仔细检查,最后总算找到了问题。故障排除时,老伯脸上笑开了花。我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后来,我也想过老伯为啥会找到我们?也许在他眼里我们是附近的“文化人”知道的多一些吧。就这样,我一个陕西的小学教师去甘肃装了一会“文化人”。你说这能不让人记忆深刻吗?2008年秋季我就离开双场小学,调到河儿下了。
三
河儿下是火烧寨的别称。老辈人去火烧寨都说去河儿下,这里是原火烧寨乡驻地。如果不是道路交通,这里或许和许多小地方一样沉默在祖国腹地。1992年宝中铁路建成,铁路沿清凉山,顺后梁从河儿下穿过。2004年省道212线(如今已改为344国道)改道途经河儿下。2009年修建宝汉高速,高速公路沿风头山,顺峡口河河道向北而去。于是,全国铁路线路图上多了一个火烧寨站,高速公路网中多了一个陇关收费站,来来往往的车队知道了一个叫火烧寨的地方。
河儿下街道呈南北走向。东面是风头山余脉。风头山在河儿下的一段土质呈红色,山体上一层一层地质变化的印记非常明显。这红色的土给了恋乡的人丰富的内涵。人们都说这是杨政火烧金人营寨留下的遗迹,但对于这是否有科学依据从来没有人深究,也没有人计较。每当太阳东升西落,霞光满天,红彤彤的天,红通通的土相互辉映,整个天地间一片红。西南方向清凉山巍然屹立,山势挺拔。山下后庵河清澈见底,煞是喜人。每当初冬来临,冬春交替,这山上总会留下雪的影子。山顶银装素裹,山下莽莽苍苍。街道正西叫做后梁,是黄土侵蚀地貌,山上多农田。一年四季,农事在这里不断上演,人与土地的关系,对土地的敬重全都在一年四季的劳作中。
河儿下是因路而兴,因农而富的。便捷的交通为这里带来了外界的信息,也指引着南来北往的车辆由此而过,不时停留。依路而建的商铺让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在这里稍作休憩,也为这里集聚了更多人气。这里的农业主要经济作物是烤烟,全镇每年烤烟产值达千万元以上。真是因为这里既有青山秀水,又有农民的富裕生活,2011年7月《宝鸡日报》以《山沟里的“小香港”》为题报道了火烧寨乡的经济发展和新农村建设。如今开小车,住楼房,人们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比城里差。
我是在火烧寨小学教书的。八年时间里学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的砖瓦房早已变成了座座高楼。山里的孩子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享受着信息技术带来的便捷,用自己一颗不甘平凡的心攀登着知识高峰,了解着外面的世界。我有时想,能和一群孩子共同成长,能亲自见证一个地方的兴盛巨变,我是幸运的。一段人生和一个地方紧密关联,然后生命因这段经历而变得厚重,这难道不该庆幸吗?
四
河儿下西面有个去处,这里可以玩水探幽,登高问道,这便是盘龙山。清凉山在这里形成合抱之势,盘龙山相对而立,独峰斜出,犹如即将冲向母亲怀抱的孩子,两山之间形成宽不足十米的峡谷。后庵河从峡谷潺潺流过。一条水泥路蜿蜒在峡谷左右,小桥、流水、奇石、幽谷、密林一应俱全,所以这里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去处。
沿山下小路盘旋而上可到山顶。依山而建的庙宇雕梁画栋,榫卯飞檐,气度不凡。徜徉在这山中,宛若到了世外桃源。山上正月初九逢会,附近社火班子都要上山敬神。所以不管是清空丽日,还是漫天大雪,每当这一天盘龙山热闹极了。我曾去过一回,那天天空中飘着雪花,庙前的空地上身着戏服,画了脸谱的社火角色生龙活虎。锣鼓敲击出来自岁月深处的音符,极具震撼力和穿透力。“关公耍大刀”、“打连枷”等经典段子精彩上演。慕名而来的摄影爱好者不停地按动快门。雄浑的山,飞舞的雪,艳丽的服装,技艺娴熟的社火把式,喜庆热闹的鼓点,那景象着实让人记忆深刻。
不过,对我来说常去的却是山下的峡谷。每当时间允许,稍有闲暇,我都愿意去那里走走。远离喧嚣,直入幽境,那风、那气息立刻让人神清气爽,不管多么烦心的事,一旦进入这方“秘境”,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有时邀上一两个同事,我们一路谈笑,在有限的时间里尽情放松,让心舒展。流水不语,从西向东,时光不语,节令交替。在这山下,在峡谷中经常会看到我们的影子。时间长了,我们也知道了许多关于峡谷的传说。石牛、老人峰、石脚印,每个景物都有故事,都有传说。我们爱听这些故事,也爱流连在这迷人的风景里,夏天收获一片清凉静心,秋天收获满山斑斓饰梦。
也有一个人独行的时候。独行是我有时欣赏风景,有时思考人生。在这偌大的山中,清幽的谷底,我只不过是一个渺小的过客。峡里变换的风景,山头供奉的神灵,他们于这盘龙山才是永恒。有时我也想,即使是一名过客,我也相当满足,至少在这如画的风景里我曾经来过。经常这样想,人生的一些事也就看开了。
所以在和鱼龙川有关的日子里,我感谢有这样一个去处,它让我在目睹了繁华,心灵遭受了挫折之后,能找到这样一个绝好的去处。在这里,我可以卸下包袱,净化心灵,鼓起勇气,继续前行。
五
“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这是杜甫西行入秦时留下的名句。也有研究学者曾争论过这是实写还是虚写,在我看来这已经不太重要。也有资料说,1983年火烧寨曾出土过一个红色鱼化石,是否确有其事也难下定论。鱼龙川作为一个古地名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只留下了片言只语。这块土地上有过和平,有过战乱,有过荣耀,也有过没落,兴衰更替是历史的必然。鱼龙川的历史也许只有这里的山知道,那些战马嘶鸣,驼队铃声,还有这块土地上普通大众的生生息息,或许永远只能成为像谜一样的存在了。
一个地方的过去今生,单靠文字叙说分量显然不够。和鱼龙川相遇渡过自己人生的十年时光,我认为是基于一种缘分。在深夜,我搜寻脑海中有关鱼龙川的记忆写下这些文字,是因为这是我人生的一段重要经历,这段经历中我的人生有收获,生命有拓展。佛说: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缘分总归有散的时候。人活一世,十年的时光不短,过去了,就永远不在了。即使再来一个十年,它也绝对不是和鱼龙川有关的这十年的翻版。更为重要的是既然冥冥中注定我们都是过客,最终都要离去,那么就趁现在记忆还清晰,写下一些文字,定格一些记忆,就算是为鱼龙川纪事,为我的人生作注吧!
□马宝学,生于1978年,小学教师。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