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日志
1978年11月15日,正在农村插队的我,响应祖国的号召,勇(踊)跃报名,参军入伍。来接兵的首长因是我母亲祖籍的老乡,当时就决定把我安排在××部队。1978年12月8日,部队整装出发,当队伍开到河边的码头时,我看到父母和亲戚们都等候在那里为我们送行,人群中还有一双忧伤的眼睛在注视着我——那就是我热恋中的她。我没有驻足,随部队直接上了轮船,而后伫立在轮船的窗口旁,望着故乡、望着爹娘,望着亲人,我把目光投向她的同时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她会神地点了点头,忧伤的目光里充满了希望。县广播站高音喇叭里不断传颂出那悠扬动听的歌声,我记不起歌曲的名字,只是感觉有点凄凉,也许和自己将要出征的心情有关吧!随着一声划破天空的汽笛声,轮船缓缓地起航了,耳畔的歌声渐渐地远去了,视线也因此变得潮湿模糊了,微风吹在脸上,心底却掠过一丝丝凉意。
轮船到岸后,我们在一个小火车站换乘一列闷罐军列,当火车行至大约五百多公里的时候,那位老乡首长走过来告诉我说:“小子,对不起,上面有命令,你们已划归广州××军××师××团接管,我不能带你走了。不管去哪儿,都要好好干啊!”当时我也没有在意,我是来当兵的,又不是来享受的,到哪个部队都一样。风驰电掣的列车满载着数千新兵,开向这条铁道线的尽头。
铁道线的尽头,听说是座军火库。黑漆漆的夜空让我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听见路上不断传来汽车轰鸣声、人员喊叫声。一阵紧张后,我们又乘上了所属部队的汽车,继续前行。
到了××团,我们没有经过新兵连的训练,就直接分到了各战斗连队,当时就戴了领章和帽徽,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军人。我被分到团直82无座力炮连,第二天部队就开始了强化军事训练,短短四十多天,我们就完成了过去三个月的军训科目。
战争前夕
部队在广西龙州县××公社边境农场的野外驻地,进行着强化训练。从报纸、广播传来的新闻消息,我们预感到部队不久将有重大军事行动。果然,1979年2月14日,全团紧急集结,宣布了中央军委命令:为反击侵略,保卫祖国,我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对越发动自卫还击战,××师××团的任务是在这次战役中打穿插。接到这一命令,战士们个个心情激动并且紧张起来,激动的是我们当兵能遇到打仗,值!紧张的是我们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实战,毕竟我们是入伍没多久的新兵啊!当即,全团就在驻地操场举行了隆重的出征誓师大会,全体官兵面对国旗庄严宣誓!
这天夜里,战友们情绪很激昂,每个人都写了参战决心书,同时也写了家书,有些战友还写下了遗书。一位战友来到我身边说:“大胡子,你写些什么呢?”“大胡子”是我的绰号,因父母赐给我一张络腮胡须的脸。我没有写遗书,因为我不在意死后的事情,但我在写参战决心书的同时,表达了强烈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愿望!我写给家里的信,也只是把部队将要开赴前线的消息告诉了家人。
虽然说是现代战争,但我们当时的装备并不先进,我们没有钢盔,全连3个排,共9个班,平时每个班9人,战时每班编制12人,一个班配备无后座力炮1门、炮弹12枚、冲锋枪1支,每人携带4发手榴弹。战士们整理好装备,意气风发,严阵以待,等待着战斗号角的吹响!
英勇出击
1979年2月15日,上级命令我们前往水口前沿阵地。我直属82无座力炮连9个班被分别配属到3个营,我3排和100炮3排同时配属到尖刀3营,始终配合与交替在前的尖刀连队作战。18时,全连官兵乘坐6辆军用卡车,向大部队集结,加入到全师几百辆军车的浩大队伍中。20时30分,部队出发,一路上军车马达轰鸣,车上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枪刺在黑暗中发出阵阵寒光,军容威武。夜色下,仅开着小指示灯的军车队伍(限制大灯),像一条长长的火龙,在群山峻岭中盘旋开进,见首不见尾,场景极为壮观!
16日清晨,我们到达了指定地点,20时,趁着夜色进入潜伏阵地,隐蔽在大山的两侧悬崖下。南国的初春,夜晚潮湿而且寒冷,战士们为了方便出击,都只穿着单薄的夏装,有的甚至连短裤都没有穿。寒气逼得我们全身发抖,上牙嗑着下牙,但大家都坚持着,忍受着,背靠背地抵御着寒冷,直到战斗打响。
1979年2月17日,这是中国历史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军凌晨4点进入前沿攻击阵地。6时40分,随着红、黄、绿色三枚信号弹划破长空,我军全线总攻开始了,万炮齐发,硝烟弥漫,地动山摇!方圆60公里的上空一片红光,大地在剧烈地颤动着。侧卧在地等待进攻的我们,心似乎都要被震出来了,那震耳欲聋的炮声同时也掩盖着战士们内心的恐慌!20分钟炮火准备后,部队开始全面出击,我尖刀营在我军猛烈的炮火掩护下,以猛虎出笼之势,向敌军发起了冲锋。很快,就有我方伤员抬下来了,我师副师长被弹片击中,肠子都流到了腹腔外面。战士们强行把他摁在担架上撤出阵地,他却不依,大声喊叫着:“快放我下来,战斗才开始,我不能这样离开战场。”进攻的部队继续向前穿插着,副师长那铿锵有力的声音,犹如一擂战鼓,激励着战士们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勇猛顽强、英勇向前!
艰辛的穿插
发起总攻20分钟后,我团脱离主战场,开始了千难万险的穿插。这艰辛,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不仅要排除路上障碍,快速到达指定位置,中途还要构筑防御工事,防止战场异变,确保战斗顺利进行。为避免遭到敌人阻击和伏击,我们不能进常规的路,更不能与敌恋战而贻误战机,只能选择距指定地点最近的线路开辟山路。部队一会儿走山谷,一会儿走山腰,尤其是山峦上遍布荆棘,前方的战士需要手持砍刀不断开劈出一条路来。
由于是高强度的穿插作战,战友们早已疲惫不堪,穿插20公里后,好多战士为了轻装上阵都卸下了身上的装备物品,如米袋、罐头、压缩饼干、毛毯等。我想,这些都是战时生存的必需品,一旦给养跟不上,会影响后续作战的。当时,我身上已装备有4发无座力炮弹、一支冲锋枪、200发子弹、1个防毒面具、4枚手榴弹、1个水壶、1个瞄准镜、1袋米、4块压缩饼干。我不但一样都没丢,还在路上捡起了1公斤重罐头2个、8块压缩饼干、1袋大米,在负重已超过35公斤的情况下坚持前进。不料,在穿插至30公里时,突感身体无法支撑,腿软倒地,双脚剧烈的抽筋。疼痛持续10多分钟后,筋(痉)挛终于缓解,我又爬起来,仍没丢下一样装备物品,继续前行,并加速追赶上了部队。
在这一天穿插中,部队像我这样发生双脚抽筋的战士占40%之多。行军至深夜2点,有两名战友由于体力不支牺牲了,这给当时大部分战士还都是新兵的部队,再次带来恐慌!部队首长也责令迅速查找死亡原因。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是累死的!3点左右,又有两名战友因疲劳过度相继牺牲。
遇敌战斗
穿插作战除了要付出超常的体能外,还存在着被敌人袭击的危险。第一天的穿插行动中,我们两次遇敌,就在我刚追上队伍不久,我们左侧200米的山头上潜伏的一支越军部队,突然向我军发起攻击。我3营立即调整作战队形,在王副团长和3营长的指挥下,向越军所在的高地发起冲锋,我排在步兵的掩护下,迅速设置炮击阵地,15秒钟后相继发射了6发炮弹,摧毁敌阵地4个火力点。冲锋部队在我们炮火的掩护下,仅用了30分钟左右的时间,就攻占了敌人的高地。打扫战场时我们发现,歼灭越军20多人,摧毁重机枪两挺,轻机枪两挺,缴获60迫击炮两门,其他武器若干,战果颇丰!
这时,就发生在刚才炮击阵地后方向10米远草丛中,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只见他漆黑的全身,脸上显露着白牙和白眼眸。我惊诧地定神一望,原来是我班广东籍战士,他是在我们发射炮弹时,不经意从身后掠过,被炮管后方发出的火焰冲了出去。当时大家都不知道,在检查他毫发无损后,我们放心了,但看着他的样子,大家都忍俊不禁。实战经验告诉我们,无座力炮炮管后方喷出的火焰威力不可小视,射手和其他人员必须避开这个危险区。
紧接着,在我们左翼300米左右,悬崖上的密林中有一山洞,肉眼根本发现不了,潜伏着一支约30人的越军武装。他们用狙击步枪向行进中的我们射击,子弹擦伤了王副团长的左脸。敌军守卫的洞口与地面垂直距离约50米,我方步兵射击角度达到45度以上,在用枪还击无效的情况下,我排按照7连冲锋枪射线指示,迅速发射3枚炮弹。顿时,攻击目标熄火。我军步兵随后攀岩到山洞,发现洞中敌人无一幸免。
这两场遭遇战,我步炮协同,相互配合、相互支撑,歼敌有生力量达50人之多,我方也有10余人伤亡。可以说,在第一天的战斗中,我们备尝艰辛: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体力透支,遭遇了与敌人正面冲突的殊死战斗,经受了失去战友的伤心痛惜。
累饿交加
2月18日凌晨6点,我团在经过一天一夜穿插作战后,终于到达第一个预定点——无名高地。高地正对面是悬崖峭壁,一条Z型公路横卧两山之间,公路与高地相距100公尺左右,公路与峭壁交界处是一条20米宽的小溪,溪旁却是一遍(片)开阔的甘蔗田。为了阻击敌人,战友们迅速展开行动,抓紧构筑简易防御工事。
这是一座火山岩结构的山岗(冈),地形复杂,石质坚硬。我们携带的镐头根本使不上劲,构筑工事十分困难。加之17日超强度穿插作战,战友们都体力透支过大,大家已是精疲力竭,但我们都极力支撑着。有的战士干着活就不由自主地倒地睡着了。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只好采取换人不停工的方法,确保工事进度,并改岗哨一人潜伏为4人一组潜伏,防止睡着贻误战机。上午9点,简易工事基本完成,而战友们却因太累,太困,眨眼之间就睡着了,他们杵着铁镐,横竖立躺,姿态各异,如同大自然中的雕塑一样!
由于越军采取炸毁水库,破坏公路等手段,阻止我军前进,致使我后勤给养一时无法跟上。一天一夜没进食的我们,早已饥肠辘辘,饿不堪言。而全排仅剩下我背的两袋米,一路穿插过来,我不管多苦多累,始终没有丢弃,平时不起眼的它们,此时却成了我们眼中的救命粮,珍贵得不得了。全排每班留8人继续完善工事,其他人员分别打水、筑灶、生火煮饭。全排有两口锅,我们只需用一个,因为我们只能煮一袋米的饭,配一个罐头;另一袋米和一个罐头分给了掩护我排作战的步兵排。30多人的一个排,每人也只能得到一小团热米饭,这还算是不错的,其他连队基本是不做饭,两到三人分食一块压缩饼干。看着身边的战友们爱惜有加地吃着米饭,我感到自己这一路上的付出非常值得,十分欣慰。当时,我还有过几次冲动,想把包里装着的几块压缩饼干也拿出来分给战友们吃了,但冷静一想,战斗才刚刚开始,下顿怎么办?不知不觉,我的目光移向了对门溪边的那块甘蔗田……
北上东溪
18日中午,我师377团从南至北顺利通过我方阵地前4号公路,随后,我团也立即北上朝东溪开拔。穿插至此,摆在眼前的东溪基本是座空城,留下的只有战争后的痕迹。这是我主力部队从水口关以南直扑东溪而致,他们以快速进击和零伤亡,创造了此次经典战役。就在我主力部队刚进入东溪时,越南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部队在搞军事演习,公交车照常开,平民照常生火煮饭,甚至有些人还向我军坦克部队频频招手示意,直到我军全面进入,他们才如梦初醒。
在这里,我们又用了2个多小时时间,清除残余越军,而后继续北上。一同前行的还有一支兄弟部队。这是一条通往目的地最近的道路,也是穿插行动最容易暴露的地段,两支队伍一左一右齐驱前进,看得出战士们因连日频繁作战,个个已是极度困乏。行军至夜晚时,一边行军一边睡觉。我班采取用一根背包带牵着每个战士的手,留前后两人值班行走,中间的人全都闭着眼睛跟着感觉走。这时从后面传来口令“不许睡觉”!我们也同样逐人将此令前传,不一会而从前面又将口令反传回来,却变成了“不准洒(撒)尿”!
山间漆黑的夜晚,一片静谧,部队正在休整,忽然听到头顶右上方传来轻微流水声,战士们不禁心生一喜,摘下空水壶向水源摸去,不管取得的是什么水,只要水壶满了,心也就实了。我们一路向北,兄弟部队从另一条路线前进。途中我们突然遭到小股敌人袭击,听到枪声,全班战士不约而同一齐向右方卧倒,没想到两面临山的公路边,竟然有一段缺口,我班全部人员连同其他班的几个战士摔到了2米多深的路基下。几分钟后,后边的步兵赶到,把我们营救上来。战士小张因体质较弱,加之饥饿劳累全身瘫软无法站立。这时,我拿出包内仅有的一节甘蔗给他充饥,这是我冒着违规之嫌,弄得的一根甘蔗中的一小节,其他几节已在行军路上被战友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掉了,如果说“一滴水能救活一棵秧苗”,那时一根甘蔗也能救我一个班于危难之急(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