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多元共存的“一带一路”大文明圈

2016-11-24 05:41李希光
丝绸之路 2016年20期
关键词:走廊一带一带一路

李希光

(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北京100062)

建设多元共存的“一带一路”大文明圈

李希光

(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北京100062)

“一带一路”文明圈是独特的跨多种文化的文明体系,建设“一带一路”文明圈是多样性文明的回归,而不是追求单一的文化认同,需要一个更具包容性和普通性的意识形态支撑,即政治和文化上的多极化,尊重历史和传统。本文围绕“一带一路”文明圈建设讨论了五个问题:古丝绸之路文明圈,“东西双向开放”与“一带一路”,“制度性话语权”与“建设文化强国”,文化共同体与价值共同体,复杂化、精细化的“一带一路”文化战略。

丝绸之路;“一带一路”;文明圈;文化战略

一、古丝绸之路文明圈

1990年夏天,我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丝绸之路项目的青年学者沿着丝绸之路一直走到今天,从沙漠路线、海上路线、草原路线,边走边写日记,整整25年。17年前到清华大学做老师,开了一门“写在丝绸之路上的大篷车课堂”研讨课,带着学生在丝绸之路沿途教学、上课、读书,直到今天共写了16年笔记,并在今年年初将这些日记整理出版了长达1600页的书籍《写在亚洲边地》。

丝绸之路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叫丝绸之路,从张骞、安世高、法显、宋云、玄奘、慧超,这些丝绸之路的先行者和记录者,他们并不知道这条路叫丝绸之路,丝绸之路是100多年前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命名的。据《史记》记载,张骞及其使团出使西域时,不仅到了今阿富汗的大夏,还到了位于大夏西南的今巴基斯坦的信德省。张骞通西域,打通了河西走廊,建立了西域都护府,张骞使团穿过兴都库什山、喜马拉雅山到了大夏和今天的巴基斯坦信德省。这是中国第一次把战略触角伸进中亚,并通过河西四郡和西域都护府控制了新疆,影响了今天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这一带的中亚。通过实现对中亚的治理,带来了大汉王朝的稳定和繁荣。

中国在丝绸之路上的第二次崛起是唐朝。中国在唐朝,在丝绸之路上走得更远,治理和影响的范围更大。唐朝势力范围超越天山、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和喀喇昆仑山,以库车为中心,设立了安西四镇,最西边的是在今天吉尔吉斯坦境内的碎叶城。郭沫若考证,那里是大诗人李白的出生地。唐朝大将军高仙芝率领远征队穿越帕米尔高原,走过河西走廊,征服了今天的克什米尔、阿富汗和乌兹别克斯坦这些地区。高仙芝的故事很有意义。2000年前,亚历山大大帝受兴都库什山和喀喇昆仑山阻遏,虽然占领了阿富汗,但没能打进中国。近代,人们总是说阿富汗历来都是帝国的坟场,从沙俄到维多利亚的英国,到苏联红军,到“911”后的美国,帝国主义国家没有一个不是葬身阿富汗的。

清朝是中国在丝绸之路上的另一次伟大崛起。“崖山之后无中国,明朝之后无华夏”这句话可能让中国人不快,但是,如果不是清朝把中原王朝带回新疆,重新获得中亚治理权,中国版图也就是明朝时的大小。美国学界和日本学界常说南宋和明朝是中国最好的朝代,但是南宋和明朝多是被界定为单纯的汉族国家。明朝把中国西部边界定在嘉峪关,把敦煌划在了关外。到了清朝,乾隆收复新疆,并以“旧土新归”把西域命名为新疆。通往喀什通往阿富汗、印度和克什米尔的瓦罕走廊、喀喇昆仑山口、墓士塔格山口和通往安集延的乌鲁克恰口岸一直到20世纪初都是开放的,如果不是清朝收复新疆,重新治理中亚,不仅新疆,连敦煌都不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版图内。

从中国汉朝、唐朝和清朝在丝绸之路上的三次崛起,我把中国在丝绸之路崛起的这个椭圆形称之为“丝绸之路文明圈”。丝绸之路文明圈在地理上集中在中国边疆最西部——帕米尔高原地区。帕米尔在伊朗语中的意思就是世界屋脊,这里是喜马拉雅山、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和兴都库什山聚首的地方。自古以来这个地方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从地图上看,在中世纪亚洲的古代商道,密密麻麻的交通线、商道都集中在中国最西边的帕米尔地区。从中国在丝绸之路崛起过程看,汉朝张骞通史西域,远征匈奴的多次战争发生在新疆帕米尔;唐朝丝绸之路繁盛时期,最有名的远征丝绸之路的大将军高仙芝率军作战,主要战争都发生在帕米尔及其周边地区,在今天的克什米尔、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我的研究发现,丝绸之路文明圈是一个多个国家民族血脉相通的文明圈,是一个多个国家语言相通的文明圈,是一个多个国家共享信仰的文明圈,是一个多个国家有共同文化遗产的文明圈,是一个山水相连的文明圈,是一个历史上与中国有朝贡关系的文明圈,是一个三口、道路、口岸相通的文明圈,是一个在经济上与中国高度互补的文明圈。当然,今天这里很多地方还是未开发的、原生态的、世外桃源式的文明圈,例如位于巴基斯坦的喀喇昆仑山里的罕萨地区、兴都库什山里的斯瓦特地区和位于阿富汗、中国、巴基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四国交界的瓦罕走廊地区。

班固所著《汉书·西域传》不仅报告了中亚、西亚和罗马的社会政治情报,还准确地记录了葱岭、兴都库什山、喀喇昆仑山和阿姆河的地理方位,记录了玉门关以西的新疆到今巴基斯坦的中巴走廊和周边的丝绸之路古城至唐朝在新疆的管辖机构——都护治所多少里、至阳关多少里。这些信息都是前人用脚丈量出来的:“大夏本无大君长,城邑往往置小长,民弱畏战,故月氏徙来,皆臣畜之,共禀汉使者。有五翕侯:一曰休密翕侯,治和墨城,去都护二千八百四十一里,去阳关七千八百二里;二曰双靡翕侯,治双靡城,去都护三千七百四十一里,去阳关七千七百八十二里;三曰贵霜翕侯,治护澡城,去都护五千九百四十里,去阳关七千九百八十二里;四曰肸顿翕侯,治薄茅城,去都护五千九百六十二里,去阳关八千二百二里;五曰离附翕侯,治高附城,去都护六千四十一里,去阳关九千二百八十三里。凡五翕侯,皆属大月氏。”我在清华大学开了一门课“写在丝绸之路上的大篷车课堂”,每年暑假小学期上,两个学分,两周的课程。这门课已经上了16年,我带着学生在古丝绸之路边走边读书、边上课边写作。这里简单向大家报告一下2015年暑期我率领清华学生远征中巴经济走廊的故事。

中巴经济走廊从喀什到白沙瓦,这是中国最早出国留学人员所走的道路。国家主席习近平提出“一带一路”国家发展战略,“一带”指丝绸之路经济带,即从我们所在的西安出发,经由河西走廊,路过新疆、中亚、海湾地区,或经过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等等一直到达欧洲;“一路”就是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主要经过东南亚、缅甸、孟加拉、印度、斯里兰卡、巴基斯坦等进入地中海等海湾地区。“一带一路”沿途涉及众多国家,不可避免地面临一些问题,也给我们带来重大的历史机遇和挑战。我们发现,“一带一路”有一个节点,也就是“一带”和“一路”之间有个走廊,它是连接另外两条干线的地方,这个节点所在区域正是古代中国征服西域的制高点帕米尔地区。

2015年暑期,我率领中巴文化走廊考察队来到喀喇昆仑山罕萨河谷的断崖考察。在这个高高的悬崖上面有块巨大岩石,有一处在古丝绸之路上唯一看到的一句汉字石刻文字“大魏使谷魏龙今向迷密使去”。谷魏龙是谁,史书没有记载。但是短短的12个汉字包含着有关丝绸之路的大量历史地理和外交信息。《魏书》中关于“迷密国”的文字是:“迷密国,都迷密城,在者至拔西,去代一万一千六百里。正平元年,遣使献一峰黑橐驼。其国东有山,名郁悉满,山出金玉,亦多铁。”北魏时期,中国与西域和中亚来往密切,在佛教上,开辟的摩崖石窟深受包括犍陀罗在内的印度佛教艺术影响,其中著名的如莫高窟、云岗石窟、龙门石窟、麦积山石窟等。这些石窟寺有数以万计的佛像,成为世界艺术宝库。北魏时期的主要宗教是佛教和琐罗亚斯德教。这两种分别源自北印度和伊朗的宗教表明当时的中国与葱岭南部和西部国家有着密切文化交往。迷密国是粟特人国家,位于今天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附近。当丝绸之路开通贸易时,粟特人的国家成为丝路贸易中心。粟特人利用位于河中地区的位置,贸易不仅到了新疆的绿洲城市,还到了北魏的都城洛阳,成为丝路商人中最富有的人,迷密国附近的撒马尔罕最终成为中亚最富有和辉煌的大都市。北魏时,波斯萨珊王朝还遣使来华,此后直到西魏,信使往来不断。

从汉朝、唐朝和清朝中国在丝绸之路上的崛起看,中华民族的前三次复兴与中国的三次崛起都是围绕克什米尔、阿富汗、巴基斯坦、中国的新疆、乌兹别克斯坦、中亚和中东展开的。美国前国家安全助理布热津斯基以这个地区为中心,划了一个椭圆形,这个椭圆形内的国家正是欧亚大陆上石油及各种矿产资源丰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兴盛、地缘战略位置重要,而政治宗教问题却极度复杂的地区。从中国的油气管道图来看,今天中国的大城市、沿海城市,从北京、天津、上海到香港,这些城市的天然气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包括中亚五国在内的西气东输。通过四条线路将哈萨克斯坦的石油管线、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管线,西气东输、西油东输,到达我们中国的沿海地区,而这些密密麻麻的管线与古代的丝绸之路基本上是重合的,古今中外所有历史地图的中心指向,正在“一带一路”的中心区,该地区石油及各种矿产资源丰富、地缘战略位置重要,被称为“中国的管道斯坦”。而这个椭圆形的核心区正是中国前三次崛起征服或治理的核心地带。按照布热津斯基的观点,谁征服了这个地区,谁就将统治和主宰这个世界。

关于大丝绸之路文化圈的构想,就是通过研究古代丝绸之路的贸易和文化,发现大丝绸之路文化圈承载着多样的东方文化,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方面是宗教内容,一方面是文化内容。所谓宗教就是儒教、佛教、道教、回教、印度教、拜火教、萨满教、东正教,这都是现实存在的。所谓文化就是基于这些宗教的中国文化、阿拉伯文化、印度文化、希腊文化、波斯文化、突厥文化、俄罗斯文化、蒙古文化。

二、“东西双向开放”与建设“一带一路”文明圈

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有三点引起我的思考:一是“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治理和公共产品供给,提高我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制度性话语权,构建广泛的利益共同体”;二是“完善对外开放战略布局,推进双向开放,推进‘一带一路’建设,推进同有关国家和地区多领域互利共赢的务实合作,推进国际产能和装备制造合作,打造陆海内外联动、东西双向开放的全面开放新格局”;三是“加快文化改革发展,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①其中的“制度性话语权”、“东西双向开放”、“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应该成为我们思考“一带一路”文化建设的关键词。

从“东西双向开放”看,习近平同志倡议的“一带一路”包括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丝绸之路经济带战略是向西,经过中亚、西亚、东欧,一直延续到西欧。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从中国东部沿海经南海连接东盟后进入印度洋,然后再往西连接中东、非洲和欧洲。

“东西双向开放”等于重新定位中国的地缘政治关系。按照“一带一路”的构想,中国既是一个中亚国家,也是一个印度洋国家。作为一个印度洋国家,从新疆到印度洋的距离比从新疆到北京的距离还要近。考虑到中国—东盟泛亚铁路、孟中印缅走廊、中巴走廊和青藏铁路,印度洋将成为界定中国的新的地理视角。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落实,“一带一路”变中国为印度洋国家:在阿拉伯海和海湾地区建立港口,作为中国在印度洋的落脚点,如在巴基斯坦建瓜达尔港、在孟加拉建吉大港、在缅甸建皎漂港、斯里兰卡汉班托特港。特别是随着中巴经济走廊的建成,中国将进入“两洋”时代,即太平洋和印度洋时代。

“东西双向开放”,通过“一带一路”发展战略,中国还将变成一个中亚国家。“一带一路”以西域为中心重新界定中国与世界。我们不再是站在太平洋岸边看世界,不再以深圳和上海为视角看世界。而是以西域为出发点,站在天山或帕米尔的雪山上看世界,构思“一带一路”文明圈,那是一个突厥、阿拉伯、波斯、俄罗斯和汉文化并存、交流、重叠、融合的文明带。站在塔什库尔干往东看中国,用汪晖的话,那是“一个幅员辽阔、层次复杂、无分内外却又文化多样的中华帝国”,“是一个完全不同于理学的夷夏之辨、不同于郡县制国家的内外差异、当然也不同于内部同质化的欧洲民族—国家的政治视野”。②随着“一带一路”,特别是中巴经济走廊的开通,中国与中亚和西亚的边疆地带将成为华夏新中原、华夏新腹地。

“东西双向开放”将加速形成“一带一路”经济带。“一带一路”沿线64个经济体的贸易额在中国贸易总额中的占比从2001年的16.2%增加到2014年的26%。自2001年以来,与这些国家的贸易额已经增长了22.2%,这比中国贸易总额的增长率高出4.4个百分点。中国希望通过“一带一路”,带动全球经济进入一个新经济时代、新经济体、新经济带:从“跨太平洋时代”、“跨大西洋时代”到“亚欧时代”;从“跨太平洋经济体”和“跨大西洋经济体”到“亚欧经济体”;超越欧盟、TPP、欧亚联盟、伊斯兰国家组织现有的四个经济带,形成“一带一路”经济带。近现代以来,以大西洋海上贸易路线和太平洋贸易为纽带形成的“跨大西洋经济体”和“跨太平洋经济体”,承载着全球最大的经济活动总量。今天,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区域已成为世界经济的新中心,“一带一路”将联通东亚、中亚、西亚与欧洲成为全球经济新增长动力,全球经济合作将进入“亚欧时代”。“一带一路”将欧洲经济圈、亚太经济圈这当今世界最具活力的两大经济圈链接起来,成为未来世界最具发展潜力的世界经济走廊,极大地改变世界经济地理布局,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此外,中国经济发展越来越依赖国际油气资源,石油对外依存度逼近60%﹐以后继续向70%﹑80%进军。③中国十大石油进口国八个国家分布在“一带一路”:沙特阿拉伯、安哥拉(南部非洲)、伊朗、俄罗斯、阿曼、伊拉克、苏丹、委内瑞拉(南美)、哈萨克斯坦、科威特。从海上丝绸之路的运输通道看,无论中东和中亚出现什么样的乱局,中国都不会远离这个地区。海湾国家的稳定,特别是扼守亚丁湾的也门和索马里的和平,对中国的能源供应和贸易往来至关重要。

“东西双向开放”通过“一带一路”建设,也是应对美国“TPP”最好的战略选择。“一带一路”作为对于来自太平洋压力的最优对策,是中国的战略觉醒,是基于自己的国家利益制定的国际战略。通过亚欧大陆和印度洋联盟,形成一个中国生存的更大空间,平衡“跨大西洋联盟”和“跨太平洋联盟”对中国的遏制。在大棋盘上,中国走了一步好棋。

三、“制度性话语权”与“建设文化强国”

从提高“制度性话语权”看,中国要建成“一带一路”经济带,需要建成一个拥有自己的文化圈、文明圈和文化势力范围的“文化强国”。

中国经济增长连续37年高速而不间断,人均GDP增长30倍。2014年的GDP增长速度尽管只有7.4%,是20年来最低的,但是,其增长量等于半个印度或半个俄罗斯一年的GDP。④中国作为第二大经济体和未来的第一大经济体,如果不参与新规则制定,就没有更多优势。中国在世界银行、亚洲发展银行都没有发言权,美国有一票否决权。亚投行的出现,是中国开始撼动世界现有地缘政治经济的里程碑。而“一带一路”倡导的合作原则是“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的丝绸之路精神,倡导文明宽容,尊重各国发展道路和模式的选择,加强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

中国要提高“制度性话语权”,首先要破解美国对中国的政治、思想和文化围堵。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特别是与周边国家丧失了紧密的命运共同体(如一直延续到近代的朝贡体系。笔者最近在喀喇昆仑山罕萨王宫里看到的民国二十年喀什道尹为坎巨提供差颁布的公告),在“一带一路”国家,特别是周边国家没有自己的政治和文化势力范围。一方面,中国在“一带一路”国家,特别是周边国家没有自己的军事盟国,在海外没有军事基地(唐朝在西域设有安西四郡),保护“一带一路”的安全畅通。美国依赖军队和在全球设立的900多个军事基地来保护美元的国际地位。军费仅有美国1/6的中国怎样在占全球陆地面积2/3二的“一带一路”沿线地区捍卫自己公路、铁路、电站和其他基础设施中数以千亿美元计的投资呢?另一方面,在文化、思想和意识形态上,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特别是周边国家失去了几千年来与日本、朝鲜、越南、泰国、缅甸那种“中国—边地”的二级文化结构,而美国在思想和意识形态上却与中国的大多数周边国家形成了“美国—边缘”的二极文化结构。今天的美国对联合国和世界贸易组织等的兴趣越来越小,早已经把重点转向联盟建设,包括军事同盟(如美日同盟)、经济同盟(如TPP)和政治同盟(“民主国家”同盟)。美国为巩固其全球领导地位,通过颜色革命等手段,加快蚕食苏联解体后的欧亚大陆碎片化区域,许多“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是美国的盟友或有美军基地,在政治外交、军事经济战略上对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形成巨大障碍。美国领导的政治同盟是建立在二元对立的世界观上的。这种世界观把世界简单地分为民主国家和非民主国家,而这两者之间是不平等的。一个国家如果是西方是民主国家,那就是“我类”;如果不是,那就是“异类”。

中国最终在“一带一路”上的崛起,必须是以一个文化强国的姿态崛起。历史上,每一个帝国崛起都有与它崛起相关的全球化地带和文化影响圈——治理的最远边疆、交通运输所能到达的最边区、宗教文化所影响的最远边地、贸易所达的最远国家。亚历山大帝国的崛起:军事、文化艺术、佛教;贵霜帝国的崛起:军事、佛教文化艺术;波斯王朝的崛起:军事、驿道、贸易、拜火教;唐王朝的崛起:军事、贸易、丝绸、儒教、佛教;阿拉伯王朝的崛起:军事、贸易、伊斯兰教;成吉思汗的崛起:军事、驿道、贸易、佛教、道教、伊斯兰教。中国历史上有过两次伟大的崛起:汉朝和唐朝。在汉朝,张骞通西域,到大夏寻求恢复与月氏的军事联盟,波斯高僧安世高来中国传播佛教。随后,东晋派出中国第一位高僧法显去西天极乐世界——白沙瓦和塔克西来学经;北魏又派出使臣谷魏龙经过罕萨,出使撒马尔罕。到了唐朝,更多的高僧经过瓦罕走廊、喀喇昆仑,沿着印度河来到斯瓦特、白沙瓦和塔克西拉,求取佛教真经。

在“东西双向开放”的思路下,实施“文化强国”战略,标志着中国与周边国家和更远的国家建立一种新型的关系。从辛亥革命以来被动性地融入世界秩序,转入今天主动布局,将自身发展与塑造一个新的世界秩序结合到一起。“东西双向开放”下的“文化强国”建设的目标,不仅是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形成一个地缘政治合作体、地缘经济合作体,更大的目标是中国与“一带一路”国家形成命运共同体、安全共同体、利益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和价值共同体。

自古以来,从古代高僧、商队,到西方探险家,往来丝绸之路多走喀喇昆仑山和兴都库什山之间的瓦罕走廊。但是,除了法显、宋云、玄奘和斯坦因等中外旅行家留下的文字外,很难找到更多的书籍。2015年暑期,我带学生去阿姆河和帕米尔上课前,在家里的旧书箱里,翻出一本苏联时代的小说《朱拉》,这本小说写的是上世纪20年代帕米尔高原古商道上的故事。读到小说156页,看到吉尔吉斯老族长取出他用红宝石从喀什商人手中换来的《禹贡》寻求占卜,我困惑了。为什么中国商人要带《禹贡》去荒寂的葱岭西部做生意?翻开《禹贡》,发现这部2000多年前的经典讲的是最古老的地缘政治、周边外交和软实力外交:天子所在都城外500里称甸服,靠征税治理;甸服外500里称侯服,即内臣,靠分封诸侯实行政治控制;侯服外500里为边疆地区,称绥服,即外臣,为少数民族边疆地区,靠教化和军事控制;绥服外500里称要服,即朝贡国家,为周边国家,靠政治、军事和文化同盟治理;绥服外500里,为荒服,为蛮荒之地,古称戎狄蛮夷,让其放任自流的地方。包括中国、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坦、哈萨克斯坦、伊朗、土库曼斯坦在内的古丝绸之路文明圈应该属于《禹贡》里描绘的绥服和要服地区,中国跟这个地区的关系维持需要文化影响和政治军事结盟。我带学生去阿姆河、天山西段、瓦罕走廊、帕米尔高原和喀喇昆仑山上课,发现帕米尔高原绝不是荒服之地。帕米尔高原不仅是天山、兴都库什山、昆仑山和喜马拉雅山的汇聚之处,更是丝绸之路上中亚、西亚、南亚文化交通要道和十字路口。例如古丝绸之路上“河中地区”的母亲河阿姆河发源于帕米尔高原。2000多年来,该地区孕育了多个中亚王朝和汗国,如阿契美尼德、大夏、萨珊、萨曼、花剌子模、察合台、帖木儿、布哈拉和浩罕等。

建设“一带一路”文明圈,等于重塑中国地缘政治与地缘文明圈。丝绸之路不仅是商业通道,而且是人类社会交往的平台,多民族、多种族、多宗教、多文化在此交汇融合,丝绸之路不仅是一条“经济带”,也是一条“文化带”。新丝绸之路大国博弈的赢家,不仅是“一带一路”的经济领导者,也必须是“一带一路”的文化领导者。

四、文化共同体与价值共同体

“一带一路”文明圈是多样、共存、包容、共赢,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那种文化清洗和种族屠杀文化完全不一样。2500多年来,贯通亚欧大陆的丝绸之路文化是基于沙漠、绿洲、草原、游牧、高原为生活基础的特色文化,丝绸之路上的那些古老民族、文化、宗教,今天还健在。至今伊朗还有2万多拜火教信徒,伊朗议会里还保持着拜火教信徒的席位。丝绸之路文化崇尚自然、天人合一、热爱生活。比如北方草原图瓦人和蒙古人的呼麦、突厥人的沙漠绿洲歌舞。

丝绸之路文化自古以来是多国共同维护、扶植的文化。例如从伊斯坦布尔、大马士革、伊斯法罕、希瓦、布哈拉、撒马尔罕、安集延、奥什、喀什、和田、敦煌,到西安,形成一条长达几千公里的商道文化和商旅客栈文化。丝绸之路欧亚陆路衰败不完全是海上丝绸之路开通导致的。19世纪后半叶开始,由于英国与沙俄在中亚、西亚、南亚大国博弈,大国为了自身的利益,重新划分边界,在传统的丝绸之路通道上,设置了人为障碍。例如英俄对瓦罕走廊边界的划分,把2000多年来的中国、印度、阿富汗、中亚和西亚的最大通道阻隔了。

按照习近平主席提出的“一带一路”建设的政策沟通、道路联通、贸易畅通、货币流通、民心相通的“五通”目标,⑤通过“一带一路”文明圈的投入与建设,争取与丝绸之路经济带国家建成命运共同体、安全共同体、利益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和价值共同体。有人疑问中国文化的主要元素儒教和佛教都是无神论,如何与信奉一神教的国家建成文化和价值共同体?中华文化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化,这是因为其核心是中正平和、崇尚自然、追求和谐,不走极端,不搞民族斗争和宗教战争,这是一个唯一能够团结丝绸之路不同文明、民族和宗教信仰的文化。

通过“一带一路”文明圈建设文化强国,不是宣传中国中心论。“一带一路”很多国家都很为自己民族的文化、宗教、建筑、艺术、历史、领袖和社会制度骄傲。但是,中国要清晰、独到地表述中国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要让“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看到中国价值和中国梦,不是狭隘地局限在中国。中国在“一带一路”倡导的中国价值和中国梦应该是每个人都想实现和都能实现的。中国需要设计一个能给人留下记忆的核心价值,便于在“一带一路”国家中传播。孔夫子的价值观是“仁义礼智信”,毛泽东的价值观是“为人民服务”,“一带一路”上的中国价值观一定要简单易记。

中国丝路文化价值用汉字“和”、“仁”二字概括,更容易被“一带一路”国家理解和记住。“和”可以概括个人世界观、家庭观、社会观、国家观和天下观最美好的一面,如和美、和睦、和谐、温和、祥和、和气等。“仁”是人与人之间、邻里间、民族间、宗教间、国家最为高尚的价值观,如仁义、仁爱、仁政、一视同仁、宽仁大度、大仁大义等。“和”与“仁”不仅很好地表达了习近平同志有关新型国际关系的合作共赢的义利观,更可以创新性地翻译成简单易懂、朗朗上口的英文句子,便于对外传播。“和”根据其文字结构和字面意义,可以翻译成“Eat and let eat”(自己吃,也让别人吃);“仁”根据其文字结构和字面意义,可以翻译成“Live and let live”(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和”与“仁”深刻表达了周恩来提倡的和平共处原则和习近平提出的“命运共同体”。各国之间必须坚持合作共存、相互关爱、合作共赢、共同发展、共享发展成果,让“一带一路”成为沿途发展中国家共同富裕、共同繁荣的康庄大道。“和”与“仁”还意味着,大国要尊重各国自主选择的社会制度和发展道路,反对大国为一己之私到别的国家和别的地区以各种借口制造对抗、制造冲突、制造流血、制造战争。

五、复杂化、精细化的“一带一路”文化战略

中国外交政策的目标是建立新型国际关系和新型大国关系。这也应该是“一带一路”文明圈的目标、立场、议程和框架。“一带一路”文明圈的建设应该是一种复杂化、差异化、精细化和国别化的文化大战略。

丝绸之路文化有其千年不变的共同文化,如商旅客栈文化、巴扎文化,但更要看到丝绸之路文化是多样化的文化。“一带一路”上的文化传播应该细致入微,一国一策,一对一交流、面对面交流、项目对项目交流。“一带一路”很多国家处在全球最为严重的争端地带:战略枢纽地带、民族冲突地带、宗教重叠地带、能源密集地带。“一带一路”的南亚国家可细分为经济资源型国家(阿富汗)、地缘政治型国家(巴基斯坦)和多民族多宗教型国家(印度)。我们在“一带一路”文化建设上,既要看到大国对经济资源富饶的伊斯兰国家的垂涎,也要看到在大国博弈中,其中有的国家的地缘政治资源的价值远远高于其经济资源的价值。

从古丝绸之路地理分布看,沿线各个国家虽有自身的文明传统,但是,以中巴经济走廊和孟中印缅走廊为核心的“一带一路”喜马拉雅文明圈是一个没有太多异质文明的组合体,如帕米尔走廊、天山走廊、兴都库什走廊、喀喇昆仑走廊等。包括中国、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孟加拉、斯里兰卡和阿富汗等在内的广大丝绸之路国家都是非西方文明国家,这些国家更强调文化的亲缘性和共同的历史命运。从古到今,这里是大国博弈和谋取控制世界的地方。近代,这里的国家和人民被迫对强势的西方文明做出回应,并在此过程中艰难地塑造新的国家认同、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

由于“一带一路”在地理上夹在多种文明体系中,“一带一路”文明圈是一个独特的跨多种文化的文明体系。“一带一路”文明圈需要一个更具有包容性和普遍性的意识形态支撑,即政治和文化上的多极化,尊重历史和传统。“一带一路”文明圈不从单一的意识形态和宗教出发,不鼓励引发冲突和暴力的二元对立的意识形态。“一带一路”文明只有回归、复兴古丝绸之路多样化的文化,才会平等相待、相互尊重、和平共处,才不会发生文明的冲突,才能保证“一带一路”的安全畅通。如汪晖指出:“在今天的世界上,很多的冲突和矛盾就来源于压抑认同的内在多样性,或者以某种认同的单一性撕裂由多样性构成的社会,从而破坏了社会的共同性基础。”比如用“民主国家”和“非民主国家”,把世界简单粗暴地撕裂成二元对立的单一认同社会,否定了历史的、地缘的和文化的共同性。中国需要通过“一带一路”文化圈的建设,形成一个与“一带一路”基础设施规划和贸易大道规划相适应的“一带一路”文化共同体。在这个文明圈内,最大限度地激发不同文化、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和部落的认同感、凝聚力、自尊心和创造力,整合丝绸之路文明圈内的无限资源,让“一带一路”的建设成果惠及丝绸之路文明圈的全体人民。

未来由中国这样一个以多元性、异质性、复杂性为特征的文化强国主导的“一带一路”文明圈应该是文化交融共生,不是西方文明上的同质性和排他性,不是二元对立和文明的冲突,而是如费孝通所言“各美其美,美美与共”上的共生、共存,既保持文化差异,又能在一个文化多样性的文明圈里和谐相处。

在“一带一路”文明圈建设中,要自觉防止我们在文化强国建设中搞一种新殖民主义文化,引发新的文明冲突。中国要用一种平等和包容的态度,跟“一带一路”国家进行近似或共性文化圈的探索,挖掘和讲述中国与文化圈内国家在文化、宗教上的密切交往和相互学习的故事,让中华文化与沿线国家近似的、共生的或共性的文化,创造性地进行大融通,共同营造“一带一路”文明圈。例如文化上寻找合作可行的契合点,提出和实施文化上的共同和共通项目。比如配合“一带一路”上的经济走廊,设立内容丰富多样的丝路文化走廊,其中包括丝绸文化走廊、陶瓷文化走廊、巴扎文化走廊、商旅客栈文化走廊、伊斯兰建筑文化走廊、地毯文化走廊、天山文化走廊、帕米尔文化走廊、喀喇昆仑文化走廊、历史名城文化走廊、草原文化走廊、中国高僧西天经行处文化走廊等。

无论是搞文化强国项目,还是做“一带一路”的文化项目,政策制定者一定要接地气,不能只依教科书和媒体所给的角度来看世界,而要学习站在当地人的立场来了解他们所看到的世界。中国媒体在宣传报道“一带一路”时,需要一个谦卑的态度。“一带一路”上的很多国家,历史上多次被其他民族征服和同化,近代被西方国家殖民或半殖民。这些国家对外来民族在经济上文化上的突然涌入,是很敏感的,如阿富汗、印度、巴基斯坦等。在“一带一路”文化传播中,要让当地人看到“一带一路”不是来征服的、不是来殖民的,而是伟大的丝绸之路精神的复兴。中国长久以来总是以世界大国自居,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然而我们需要学习古人法显、玄奘的精神,怀着谦卑的心态,去尊重、了解、传播各地文明,而不是盲目自信自大。例如美国强行把美式制度移植到阿富汗,但是,美国打了14年战争,阿富汗政府也成立了多年,但是塔利班仍然控制着这个国家近70%的人口和70%的土地。2000年前,希腊的亚历山大征服了北印度的塔克西拉,不仅没有屠城,还拥护当地国王继续统治。印度阿育王在印度普及了佛教,亚历山大的希腊军团和希腊后裔不仅没有破坏当地的佛教文化,还在其建立的希腊化的大夏王国及其后来的贵霜帝国,由国家资助佛教,并有希腊的工匠艺人按照希腊神像模样大修佛像。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佛像,被称为犍陀罗佛像。在贵霜帝国时代,希腊化的犍陀罗艺术影响到了新疆。我们在楼兰、尼雅、丹丹乌里克看到的文物多是希腊化的贵霜帝国的一部分。成吉思汗征服中亚和西亚时,杀人如麻。但是,他能够包容所有的宗教。他允许他的子孙和子民信奉各种宗教,从佛教、儒教、道教,到伊斯兰教、基督教。成吉思汗大军虽然把巴格达屠城,但是留下了伊斯兰教。他还邀请长春真人丘处机从青岛出发,绕道漠北,来到中亚,到阿富汗兴都库什雪山里讲道,丘处机劝说成吉思汗不要再杀人了。这段“一言止杀”的佳话被流传了下来。

我们要强调的是“一带一路”文明的共同性和多样性。由于“一带一路”在地理上夹在多种文明体系中,“一带一路”文明圈是独特的跨多种文化的文明体系。因此,建设“一带一路”文明圈是多样性文明的回归,而不是追求单一文化认同,这需要一个更具有包容性和普通性的意识形态支撑,即政治和文化上的多极化,尊重历史和传统。汪晖讲的这句话很好,就是在今天的世界上,很多的重重矛盾就来源于压抑、认同的内在多样性,或者与某种认同的单一性撕裂,由多样性构成的社会,从而破坏了社会的共同性基础。比如用民主国家和非民主国家把世界简单粗暴的撕扯成二元对立的单一认同社会,否定历史的地缘和文化的共同性。

中国在漫长历史上形成的家国天下多元一体的复杂国家概念与欧洲民主国家概念相比,不是西方民主国家意义上的同质性的排他性的平等,而是如费孝通所讲的“各美其美,美美与共”意义上的平等,保持差异,又能保持统一,以公民社会和文化的同质性为基础的西方国家,同中国这样一个以多样性、异质性、复杂性为特征的文明国家相比,中华文明是一个包容儒教、佛教、伊斯兰教的三位一体国家。

[注释]

①授权发布: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公报,2015年10月29日,新华社。

②汪晖:《两洋之间的文明》,《经济导刊》,2015年10月7日。

③中国石油集团经济技术研究院2014年1月发布的《2013年国内外油气行业发展报告》。

④姚树洁:《亚投行是中国撼动世界地缘政治的里程碑》,《人民论坛》,2015年第12期。

⑤《结束中亚之行离开比什凯克,习近平主席回到北京》,《人民日报》,2013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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