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钓者谈（组诗）

石舒清

鱼的三个特点

容易上钩

有刺

肉好吃

补充说：没有什么比鱼

更适合挂在钩子上了

晒干

直接就可以吃

好吃好吃

这评价是由衷的

至于它的刺

吃多了就清楚

听钓者谈

鱼都是主动上钩

不然一条也钓不着

有的上钩很快

进了鱼篓还没有明白

有的气咻咻地不服输

瞪着一对算命先生的眼睛

发觉上钩：就开始拼命挣扎

也有认命者一动不动

鱼饵要用心准备

以便鱼儿上钩

要准备各种各样的鱼饵

以便钓到各种各样的鱼儿

不必备太多

鱼饵很少被吃完

一个尝试：没有鱼饵

也能钓出鱼来

一个经验：越是风平浪静

越是能钓到好鱼

上钩者也会脱钩

大鱼总带来噩梦

一个教训：钓鱼而已

不钓大鱼

说话的当儿钓竿忽然弯曲

钓线绷紧

辽阔的水面有了动静

晨 光

早晨从鸟叫声中醒来

各种各样的鸟叫声

喜鹊、麻雀和更多

听不来名字的鸟叫声

细细听 像熬着一大锅八宝粥

突出的是喜鹊的叫声

煞有介事 像真有道不完的喜讯

麻雀只说家常话

小媳妇一样忙碌起来了

戴着花围裙

忙碌起来的还有

无数小虫子

顶开露湿的腐枝败叶

纷纷显身

青蛙的屁股浸沉在水里

还没有睡醒

它的任务是晚上叫

叫了大半夜

像一个心情不错的老人 讲古说今

喝了半晚上罐罐茶

晨光透入所有的窗帘

一念涌动万物欣

缘 分

和朋友转一家玉店

并没有买什么

离开时店主赠手链给我们

说是结个缘分

我是容易动感情的人

尤其喜欢装手链的小袋

粗麻布 两个绳头一拉

口儿就自动收紧

我是容易动感情的人

回家还说着这事

同时把自己的几块玉

一一装入这袋子

真是个好袋子

着意去买 未必买得着

没想到会脱手

袋子掉到地板上

惊心地一响

其中的一块玉就摔坏了

正看是乌龟

翻过来像一只鹅

这块玉

到我手里至少已有五年

朋友的安慰从电话里传

别多想

你看它逃到袋子里

也没有躲

灯 笼

向左一步一步

走了一万步 他收住脚了

再走一步就踩到福

他不知道

向右一步一步

走了一万步

再走一步就是深渊 他收住脚了

他不知道

就这样过掉了一辈子

像个灯笼

黑灯瞎火了一辈子

老 人

有病的父亲

为了让我看看他确实好转许多

仆仆风尘和母亲来到

我所在的城市

前后住了有一周

走的时候父母住过的屋子里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拖鞋摆得整整齐齐

毛巾挂得顺溜

花盆里也浇了水

连卫生间里也收拾得

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我躲着不看纸篓

新买来的一样

连着好几天

我心里都不舒服

就像一根肉中刺 怎么挑

也挑不出来

名 字

有人在很多名字里

拣选一个好的据为己有

然后让这名字一天天

灰暗下去

有人随手捡拾一个名字戴在头上

慢慢地

矿灯一样亮起来

慢慢地星星一样

亮在头顶

鲁 迅

我的老师又开始读鲁迅

八十多岁的老先生读鲁迅

会读出一些什么呢？

从闰土走出所有的少年

从华老栓走出全部的老人

还有他咳个不住的儿子

吃了人血馒头

也还是死了

救救孩子

唠叨不已的祥林嫂

怕死后被锯成两半

分给两个男人

还有被赵四爷家的狗

盯紧了的疯子以及

戴着一个可疑的花圈

睡在土里的年轻人

你的头哪里去了

再长个反骨试试

缓缓走来的还有这些

我们中国人才有的名字：孔乙己长妈妈

高老夫子豆腐西施六一公公九斤老太

范爱农魏连殳关尹喜眉间尺七大人八三

还有社戏中那些

戏演个没完没了的人

面孔给当铺的高桌子

遮住的人

从白亮的小路上杂沓而过

不要找了

我们一个个都在这里

找谁是谁

我的老师又开始读鲁迅

就像久病者吃药

病很难好 药总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