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雯戈
摘 要:《聊斋志异》是清代蒲松龄以民俗风情、民间流传的故事为基础,通过天才的艺术加工和再创作著就的文言短篇小说集。书中描写鬼的篇目有86篇,篇幅之大仅次于写狐,可以说“鬼文化”在《聊斋志异》中占有重要地位。本文从《聊斋志异》中的一些篇目入手,探析从中透射出来的有关鬼魂的民俗民情。
关键词:《聊斋志异》;鬼文化;民俗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9--02
钟敬文主编之《民俗学概论》所指,民俗,即民间风俗,“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生活的民俗文化,是人民在长期生产、生活过程中不断形成与积累的认识”。
民俗文化是生活现象的展示,是人的历史的沉淀,是深层背景上对人的理解。《聊斋志异》的成功所在,不仅在于对鬼故事的叙述上,更在于蒲松龄以民俗文化视角对人性进行的深入理解和透析。下面将从一些篇目探析《聊斋》中的鬼魂民俗。
一、灵魂信仰
中国传统民俗中灵魂信仰,有善灵和恶灵之分。人死之后,去了阴司,阎王会根据其在阳间所造业的具体情况,决定其下辈子是为人还是为鬼。这是对佛教的因果报应、生死轮回思想的承接。
《王六郎》讲述的是一个落水鬼,感渔翁每晚都向河中敬酒,于是与渔夫成莫逆之交,每天与之共饮,饮后为之驱鱼,使渔翁日有所得。后以实情告诉渔夫,自己实为水鬼,并告诉他:“明日业满,当有代者,将以投生。”第二天正午,渔翁在河边等候,果然,有一位妇女抱着一个小孩来到河边,她刚走到河边,即不幸失足落水。女子急将婴儿抛到岸上。渔翁心中不忍,本想出手相助,但一想是自己朋友在找替身,也就没有出手。出乎意料的是,落水妇女几经挣扎,竟又爬上岸来抱孩子离去了。到了傍晚,王六郎又来到渔翁身边,渔翁问他原因,他说:“仆怜其抱中儿,代弟一人,遂残二命,故舍之。”王六郎出于对妇孺的不忍,宁愿自己失去转世的机会,渔翁不禁感慨道:“此仁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果然,不出几日,王六郎的一念恻隐,果达天听,被上帝封为招远县邬镇土地之神。相反地,《鬼妻》中写的是一对感情很好的聂氏夫妇,妻子不幸死去,不舍离去,因此夜夜与丈夫相会。后族中兄弟劝聂娶妻,聂答应了,并且没有告诉鬼妻,迨合卺之夕:夫妇俱寝,鬼忽至,就床上挝新妇,大骂:“何得占我床寝!”夜夜闹房,聂从此愁得不行。后邻村有人会驱鬼术,削桃木橛子楔在她坟的四角上,才不闹鬼了。妻子已死,丈夫再娶是合乎情理的,而已经化为鬼魂的妻子不去投胎,反而重返人间破坏活人的生活,是为人所不能容忍的。
好鬼以善待人,得到福报,而恶鬼若是伤人,也会遭到劫数。儒家将伦理道德观念注入到灵魂信仰之中,加以制度化,成为人们行动的准则,使鬼文化从自发状态向社会性转变,为后世所传承。
与灵魂信仰有关的另一现象是 “灵魂出窍”。《庄子·知北游》中指出:“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在古人的观念里,死后魂散入阴间为鬼,这是正常逻辑下的状态,可《聊斋志异》中的一些故事却一反常态,灵魂竟能脱离躯体独自行事。
《叶生》一文说,叶生才华满腹但时运不济,幸亏知县丁公给予他多方帮助。丁公准备离开时多次催促叶生同去,只因叶生病重而迟迟未启程。叶生推辞不过丁公的好意,又想报答丁公,情急之下,虽死而不自知,灵魂追随丁公同去。叶生用毕生积累教授丁公子读书做文章,丁公子科举之路一帆风顺。一年后,叶生考中举人衣锦还乡,妻子却大惊失色,原来叶生早已死去。他走近灵柩则立即灭迹不见,衣帽鞋袜像蝉蜕一下脱落在地上。《牛成章》的故事与此类似,也是说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已死,其魂与身份仍到他处生活了许多年。
这一类故事中,主人公灵魂的去向是以他们的意念为最终指标的,他们遵循心灵深处最强烈的情感需求,跨越了阴阳间隔和人、物之别。人的精神意念竟能超越肉体而存在,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啊!现代也有体现人强大精神意念的故事,由叶倾城撰写的短篇小说《奇迹的名字叫父亲》就是如此,文中父亲被小刀刺中心脏本应当即死亡,却出于对女儿的爱多活了七天。人们会相信意志的力量有时能超出生理局限甚至突破天命,一些离奇事件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渲染附会,就变得真实起来。我们以科学的眼光去审视它,或许会认为这是极其不可信的,但也不能排除确有其事的可能。
二、冥婚现象
《公孙九娘》中有一段“两鬼联姻”和“人鬼联姻”的故事,早夭的朱某和莱阳生的甥女拜托莱阳生替他们主婚,而早夭的公孙九娘也和莱阳生完婚,这其实反映了中国民俗文化中著名的冥婚文化。冥婚,又称“阴婚”、“嫁殇婚”、“虚合婚”,是指男女生前未婚,死后由其亲属按照婚嫁礼仪为其寻找配偶,举行婚礼,然后将男女双方的尸骨依夫妇礼仪合葬的一种婚俗,俗称“鬼婚”、“配骨”、“结鬼亲”等等。旧时人们普遍迷信于所谓坟地“风水”,如果不替他们完婚,他们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家宅不安,另一方面,老人们出于疼爱、想念儿女的心情,认为生前没能为他们择偶,死后也要为他们完婚,尽到做父母的责任。其实,这是人的感情寄托所至。当时有些“风水家”为了多挣几个钱,也多竭力怂恿搞这种冥婚。侯法花先生在《冥婚的民俗学解读》中认为,“灵魂不灭、家族意识、借冥婚获取实际利益以及土葬的丧葬形式,是冥婚存在的重要的基础和载体。”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除《公孙九娘》外,《聊斋》中还有两篇《新郎》和《爱奴》,也是与冥婚相关的故事,讲述世间男子与女鬼结亲,而且从广面的聊斋鬼故事来看,女鬼与书生结合的故事太多太多,反而世间女子与男鬼的故事屈指可数,究竟是何原因?台湾著名学者王溢嘉先生给出了解答,“在中国传统的宗法制度下,‘男鬼只要求能‘过继子嗣,以传递他的香火,‘他不必到世间去‘骚扰淑女;而‘女鬼则必须嫁人,到世间去‘引诱男人,然后依附于他,分享男方的香火。”因此,虽然冥婚习俗并未规定只能阳男娶女鬼或阳女嫁男鬼,但基于这种传统的文化理念,反映在“人鬼恋”的志异小说里就出现了这样的模式。
三、丧葬形式
古代人深信人死了之后,会化为鬼魂,隐身在暗处,在人们周围游荡,注视着人们,并参与人们的生活。当夜幕降临、阴风呼啸,鬼魂便会频繁地出来活动。很多时候当人们遇到很多恐怖奇异的事又无法解释时,就会把这些奇异的现象归结为是鬼魂在作祟,人们于是把对死亡的恐惧又转化为对鬼魂的恐惧,所以人们对鬼魂总是望而生畏,其实这种对鬼魂的恐惧,其根源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聊斋中《尸变》一文,就有点现代僵尸电影的感觉,充分体现了人类对死者重返人间的怖惧。将车夫四人夜宿路店,房间已满,恰巧店家媳妇新死,停尸室中,只剩那一间房。四人奔波劳累就不甚顾忌。夜深,一人醒,见女尸吹三睡者,心中大惊,立即闭息忍咽,后女尸离去,其一动另三者,如死状,急起着衣外窜,尸亦起,追之,最后被道人所救,但逃出来的车夫受到惊吓昏死了过去。肉体作为“实体”比鬼魂更令人感到可怖,这多少反映了人类对死亡及死者所存有的观念,王溢嘉先生把这种反应称为对死亡的“双情态度”:一方面人类渴望不死,但当死者重返人间之时,却又惊慌失措。这种双情态度在丧葬仪式上也有所体现,自古中国丧葬习俗就有上梁、摆供品、上香、烧纸等程式,这样做,一方面是希望他们入土为安,体现对死者的爱,但另一方面,将棺木深埋于地底,上面覆以泥石,也表示了避免死者重返的“恐惧”,这在一些民族的葬式中就有所体现,如云南拉祜族认为,死者如采取仰身葬,会使其他人死亡,因此他们将死亡者俯首侧身埋葬,有的火葬也采取俯身式,将死者俯身架起,下面放柴火焚烧。
文化根植于生活的土壤,民俗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聊斋志异》中的鬼世界实际上也就是人的世界,真实地展现了民众的心理以及民众的信仰。
参考文献:
[1]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
[2]蒲松龄.聊斋志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3]侯法花.冥婚的民俗学解读[J].《法制与经济》,2010年8月.
[4]王先谦.庄子集解·庄子集解内篇补正[M].北京:中华书局,2007.
[5]王溢嘉.聊斋搜鬼[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