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来,学术界对辽宁省博物馆藏宋摹本《虢国夫人游春图》的人物辨析观点不一。拟从笔法角度及形式技法中辨析出画卷的人物角色,认为画卷首位出场人物为虢国夫人之子裴徽,而虢国夫人则是怀抱女童的慈母形象。该画卷表现虢国夫人一家出游的情景,画家有意抛开政治因素、环境因素,单纯塑造一个世俗意趣的生活情景,反映了享乐主义背景下的盛唐贵族的社会风尚。
关键词:虢国夫人游春图;张萱;唐代绘画;笔法;
[本文是广东省教育厅2015年度广东省高校教育技术教学改革研究项目《“一课一画”高职美育通识教育微课课堂应用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5071]
一、《虢国夫人游春图》的藏品信息
盛唐人物的造像与绘画是中国艺术史发展的一个高峰,在绘画史中,《虢国夫人游春图》向来为诸名家称道。可惜原作早已遗失,目前所存最早摹本,为辽宁省博物馆所藏的设色绢本,该画画心纵51.8厘米,横148厘米,画卷流传有序,南宋时便为史弥远、贾似道收藏,隔水处有金章宗所题“天水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字,意为“宋徽宗赵佶所绘画摹写之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画卷描绘一行九人踏春出游的画面,该卷构图得当,格调高古,节奏鲜明,为北宋宣和画院所绘作品。
画卷表现了虢国夫人携子出游的情景,虢国夫人为唐朝杨玉环的三姐,因唐玄宗极为宠爱杨玉环,她也因此承蒙圣恩,被唐玄宗封为虢国夫人,以“姨”称呼,得以进得京师并享受荣华。史料记载虢国夫人生活极为豪奢,如朝圣皇上时,讲究排场,出门“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一车之费,不下数十万贯?。”在该画卷中,就描绘了虢国夫人率众侍从及孩子骑马出行之事,虽不及史料中的气象及排场,但也姿态翩翩。虢国夫人在尔后的“安史之乱”中,潜逃至陈仓,后在竹林内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然后自己自刎,未死,最后在公元756年死于狱中。虢国夫人一生经历了大起大落,画卷所描绘的,正是虢国夫人如日中天时所享受的宫廷般的高级待遇,描绘了惬意舒适的贵族生活。
二、《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的人物辨析
《虢国夫人游春图》一共出现了9位人物形象,描绘了天宝年间虢国夫人率众仆骑马踏青的情景。画面节奏安排紧凑,仅表现人物与马匹,无任何多余的背景点缀,绘画主题鲜明。在中国封建礼教社会,对绘画人物进行解析,在无特定指明的情况下,需从装扮服饰与随行车马来解读人物的社会地位。在该画中,人物大多神情自若,一派悠闲之景。该画于中古时期绘画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主体人物体型并无刻意夸大,这类绘画手法暗合了唐代生活的现实主义精神,但其主次关系,我们依然可以从其坐骑的配饰及画面经营中得知,纵观该画卷,其核心人物应为画卷第一位出场人物。该男子着圆领袍青衣,戴唐代幞头,系腰带,骑着一匹体型最大之马。此马系红缨,马鬃修剪为“三花马”的形式,“三花马”是将马的颈部鬃毛修剪成三瓣花瓣式样,在等级森严的唐朝社会,只有皇家的马饰做三花,如昭陵六骏的马匹均为“三花马”。凡是骑着“三花马”之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且该马体型硕大,为该画卷马匹中体型最大者,马鞍装饰华丽,绯色相映,地位高贵,有学者则认为该人物便是虢国夫人。认为唐代有“女着男装”之风尚。如《旧唐书·舆服志》就记载:“开元初,从驾宫人骑马者,皆着胡帽靓妆露面无复障蔽,士庶之家又相仿效,帷帽之制绝不行用。俄又露髻驰骋,或有着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内外斯一贯矣①。”其实文献指出的,是指唐人男女均爱效仿胡人的服饰穿戴,可以推测,唐代女着男装的现象是存在的,是妇女社会地位提升的表现。但是,笔者认为此结论亦有推敲之处。第一,此画为宋摹本,宋代绘画在表现男性形象时,时常绘画得比较文气,画风比较阴柔,这是当时政治制度崇文抑武的背景下形成的;因此,大量的男性人物画被表现得比较“娘”,《虢国夫人游春图》并非原作,作为宋代摹本肯定包含有典型的宋代笔法及画风,因此,“女着男装”可能为误读。第二,此画作为纪实性绘画的代表,画家为何要将虢国夫人画成女扮男装?因为此做法会大大降低当时或者后代人对于虢国夫人的认知度及辨识度。因此,笔者认为,画卷第一位出场人物,应不是虢国夫人,而是虢国夫人的儿子裴徽。古代母以子贵,虢国夫人入京受宠,儿子裴徽自然地位显赫,尔后裴徽还娶唐肃宗李亨之女郜国公主为妻。可见,裴徽在天宝年间受到优待。此图描绘裴徽正处青年,未蓄须。在中国古代人物造像中,未成一家之主,一般没有蓄须。如乾隆皇帝在个人造像中,在其当皇子的图像中,就无蓄须,在其即位后,就开始蓄须。因此,笔者认为该人物图描绘的正是正当青年的裴徽,脸庞白净,雄姿英发,骑行在最前面,暗示其地位之尊贵。
而该画卷中,另外一位怀中怀抱女童,骑三花马的女子,便是虢国夫人。北宋郭若虚曾记载:“张萱画虢国夫人出行图中有三花马”。在该画卷中,凡骑三花马者必定地位显赫,若等级不够,骑三花马必定越级。该画卷仅两匹马鬃毛是三花式样,若前者为裴徽,且虢国夫人丈夫也英年早逝,因此推测,后者骑三花马者必为虢国夫人。而虢国夫人怀中抱的,便是她的小女儿。图像中虢国夫人头发梳得高,别带玉簪,着青衣长裙,与前者裴徽呼应,怀中怀抱女童,展现其慈母之心。随行的其他角色,应为随行好友或侍从。为凸显出虢国夫人之地位,随行中一位穿白衣的男子,与一位着红裙的女子,均持侧首状将眼神目光朝向了虢国夫人。此法凸显了虢国夫人的重要地位。用群众的目光导向,渲染凸显中心人物的重要性,这是历代画家在处理政治图像时的惯用做法。虢国夫人前面骑行有两位并排的妇女,两人发型一致,发髻呈抛髻状,这是长安妇女的惯用髻式。两者马匹胸口系红缨,由此可以推测,这两位妇女应为虢国夫人好友或地位较高的宫女,二人随行在虢国夫人左右,一同出游。卷中出现的其他随行四位人物(分别为两男两女),马匹均无红缨装饰,男戴幞头,着白衣,策马前进;女的则系双环垂髻(双环垂髻为唐代侍婢发髻式样),一人持鞭,一人策马前倾。可以看出,这四人地位相对低下,应该是随行的护卫及侍婢。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此图描绘的是虢国夫人一家结伴出游的情景,画面中虢国夫人携其子其女及好友侍从一起出游,该画画风趋于写实,可见虢国夫人出游并无古代文献所描述的浮华夸张、车马恢弘,而是描绘了一组生机勃勃的踏春画面。
三、《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的唐宋笔法
《虢国夫人游春图》作为宋摹本,其用笔及设色结合了两代之长,在美术史上也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原作作者张萱,京兆人氏,为盛唐时期宫廷画家。擅画宫女、儿童及风俗画,其画风带有典型的盛唐气息,雍容大气,虽其原作已经遗失,但我们仍能够从宋代摹本中,感受到画家经营画面时表达出来的盛唐节奏与生活气息。
从人物的服饰与设色上,该画很好地保留了唐代绘画的特点,如服饰艳丽、尚青尚红,尤其是画中女子罗裙至胸,体态优雅恬静,丰肥浓丽,显示了贵族们的富足。此外,在马匹的绘制中,也基本上保留了唐代马匹的基本造型,很好地反映出当时“马尚轻肥”之审美观。造型丰硕、设色艳丽,可以说,摹本在物象的整体造型及设色上,很好地临摹了原作所具有的唐代特点,展示出了一个富足、乐观、富有生活趣味的唐代社会。但是,北宋画家在表现中,也加入了当时北宋画院富有文气的纤弱画风,尤其表现在线条的勾勒中。线条虽工整精到,却缺乏了盛唐时期所拥有的气度。我们可拿该画与永泰公主墓的壁画做比较,前者线条拘谨,一丝不苟,极具匠味;而后者线条富于变化,张弛有度,人物形象也擅于表现夸张。因此,我们可以推测,张萱原作《虢国夫人游春图》在用笔上,其力道应更胜摹本一筹。此外,摹本中马匹虽画工精致,连鬃毛刻画都细致入微,但整体有形无神,雍容却缺乏豪放。这与盛唐风格也截然相反。我们可对比起张萱同时代出土的唐三彩马,唐马大多身形矫健、肌肉发达,矫健好战,尤其是马的头部棱角分明,充满力量。而《虢国夫人游春图》中,马匹浓郁大眼,神情老实,线条优美柔弱,体态悠闲自在,安逸自得。由此可见,宋代画家在对原作进行临摹时,并非一味照搬临摹,也注入了北宋当时的审美风尚。因此,我们可以说,《虢国夫人游春图》摹本集唐宋笔意之所长,带有明显的创作元素。
四、《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的世俗题材
一般来说,绘画史中一旦世俗题材增多,往往象征着国家的富余及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虢国夫人游春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应算作政治题材绘画,因为画家也没有用夸大的手法刻意去强调某个政治人物的重要性,也无教化功能。仅从出行踏春的表达内容上看,它更多地算是一幅反映生活题材的世俗画。
张萱是与虢国夫人同时代的人,因此,此画可能为虢国夫人的定制画。虢国夫人作为当时炙手可热的新宠,或许张萱在绘画此画时,便意识到日后虢国夫人将会有政治上的问题,因此,张萱在绘画技巧上尽量抖包袱,去除一些不必要的配搭,减去阿谀奉承的点缀,不描绘庞大的随行大队伍、不绘画山水花卉,仅表现八马九人,让整幅画的题材内容无关政治,只留风月。在极为简约的画面背后,为了使画面看起来不至于单调,画家在构图上采用先松后紧的方法,将虢国夫人放在最后压轴表现,这样就从心理上暗示了虢国夫人的重要性。
作为盛唐时期的重要画家,张萱在《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用其独特的视角与技法,折射出了当时“鲜衣良马”“拾翠踏青”的社会风尚。在《虢国夫人游春图》中,传递出来的恬静轻松自由的理想,或许正是盛世时享乐主义抬头的一种表现。有趣而且讽刺的是,虢国夫人在“安史之乱”后,其家族便遭遇了灭顶之灾。传世大多数有关虢国夫人的史料全是荒淫奢靡的记录,唯独流传下来的《虢国夫人游春图》,让我们了解到虢国夫人也是位有着慈母之心的普通妇人,她怀抱女童,缓缓骑行,享受家庭之乐,这种世俗意趣是多么地贴近生活。哪曾料想往后却要承担千年的骂名,背负一个国家的兴衰。这是如此令人遐想,如此天壤之别的际遇。
注释:
①郑处诲.明皇杂录(二卷)[A].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版,1985.
②旧唐书·舆服志·四十五卷[z].北京:中华书局,1975.
参考文献:
[1]张安治.虢国夫人游春图[J].文物,1961,(10).
[2]陈育丞.关于虢国夫人游春图中主体人物的商榷[J].文物.1963,(04).
[3]李若晴.浅议《虢国夫人游春图》的主体人物[J].新美术.2005,(12).
[4]薛晔.《虢国夫人游春图》与大唐天宝时期的几种社会风尚[J].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04,(09).
[5]郑红雨.宋摹本《虢国夫人游春图》主体人物再辨析[J].美术大观. 2015,(04).
作者简介:
陈沛捷,硕士,揭阳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美学美育理论、工艺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