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勤华
(宁夏社会科学院地方志办公室,宁夏银川750000)
沙漠绿洲路:从阿拉善盟到河西走廊
郭勤华
(宁夏社会科学院地方志办公室,宁夏银川750000)
本文通过对阿拉善盟、河西走廊和腾格里沙漠的地理位置,历史时期休屠城与武威郡治的关系,匈奴入居河西走廊地区的几条沙漠绿洲路线的探讨,说明从阿拉善盟到河西走廊地区的古代沙漠绿洲路,是在当时政治形势、地理环境、经济条件以及民族迁徙等因素的影响下形成的。历史时期匈奴入居河西走廊地区的理想路线,即石羊河流域、额济纳河流域的两条古代沙漠绿洲路和北匈奴与南羌人的联络路线,也就是从阿拉善盟到河西走廊地区的三条古代沙漠绿洲路。
阿拉善盟;河西走廊;沙漠绿洲路
绿洲丝绸之路东段、中段以北与传统丝绸之路平行的草原丝绸之路,实际上也是一条很古老的东西交通要道,它的具体线路在历史时期随着各民族政治势力的伸缩以及水草状况变化而变化。其基本路线是或自匈奴单于庭(今蒙古人民共和国乌兰巴托),或自突厥可汗、回纥可汗牙帐(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哈尔和林)西行,沿着杭爱山脉南麓、阿尔泰山北麓西北上,经科布多谷地南下,或经准噶尔盆地边缘到今吉木萨尔一带,或经斋桑泊、伊犁河流域西行到中亚各地。从草原丝绸之路的西端向西南延伸,草原丝绸之路与绿洲丝绸之路相关联,这便是从阿拉善盟到河西走廊的古代沙漠绿洲路,学人留心者尚少。
古代地理坐标中的阿拉善盟草原,与河西走廊、腾格里沙漠及其边缘地区,形成了这段沙漠绿洲路的通道。
阿拉善盟地处蒙古草原,地理上称作阿拉善草原。阿拉善高原自地质时期以来就是一片干燥的荒原,沙漠与戈壁相间。历史古籍对这样的地貌泛称“大幕(漠)”、“瀚海”、“流沙”等,它东邻贺兰山及河套平原的西沿,西依北山(马鬃山),南与河西走廊地区接壤,北与中蒙边界相连。境内大部分属沙漠地带,有著名的乌兰布和沙漠、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沙漠之间是荒漠草原或戈壁滩,沙漠区内水源奇缺,雨量稀少。除了有古称为“弱水”的额济纳河外,其他都是很小的季节性河流与湖泊,而流经阿拉善草原深处的石羊河沙漠绿洲带,就是一条重要的通道。
河西走廊许多地段深入到阿拉善高原中部,虽多沙碛,但绿洲相连,水草丰盛,是自古以来宜于发展畜牧业的地区。先秦、西汉时期,月氏、乌孙、氐、羌以及匈奴等游牧民族都先后在这里驻牧并与中原地区发生关系。
腾格里沙漠位于阿拉善东南部,一部分延及河西走廊的民勤、武威、古浪等县境内,是内蒙古境内除巴丹吉林沙漠之外的第二大沙漠。从局部地形看,腾格里沙漠是一个略向北倾斜的高原式盆地,四周被山地围绕。其东部和南部有高山类型的贺兰山和长岭山,其西部及北部被形体低矮的阿拉古山、苏武山、独青山、巴音诺尔公梁等蚀余山岭所环绕,盆地周围海拔1500~1800米,中部有湖,盆地大部分地面被多种形态类型的沙丘所覆盖,零星的湖盆、岩岗(也称麻岗或麻山)、山地、平原等穿插其间,属于典型的干旱大陆性气候。尤其是在地下水溢出和地形低洼地段,地面呈现盐渍化,局部地区形成盐湖。由于腾格里沙漠被大片流沙所占据,各种沙丘交错穿插在山地,形成无水草场。腾格里沙漠的地理位置和其自身的形态特点,是阿拉善地区东南部黄河北岸的天然屏障,也是丝绸之路穿越宁夏北部与河西走廊连接的地域空间。
汉武帝设置休屠古城于武威郡治所,对于我们研究古代沙漠丝绸之路以及河西走廊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有重要历史意义。
丝绸之路正式开通之前,匈奴休屠王、浑邪王等所属部落游牧于河西走廊。秦汉之际,匈奴势力强大。休屠王居焉支山以东(今武威、民勤一带),浑邪王(也称昆邪王)驻地在西(今张掖一带)。《汉书·地理志》载:“自武威以西,本匈奴昆邪王、休屠王驻地。”①又载:“张掖郡,故匈奴昆邪王地。”休屠王在今武威修筑了姑臧城,休屠王又修筑了休屠城,“本匈奴休屠王都”。休屠城是匈奴在河西走廊东部的军政要地和政治、文化中心。汉武帝平定河西后,首先设置休屠县,因休屠城地处匈奴屡次南下所必经的大道上,是河西东部的门户,“南敝姑臧,西援张掖,翼带河陇,控临绝塞”,与居延互为犄角,因而成为河西通向内蒙古、宁夏的捷径之要塞。休屠县北有红崖山、黑山为天然屏障,东北环有长城以为护卫,南部临谷水(今石羊河),地处绿洲中心,是理想的垦牧之地。②
汉武帝为了收复秦时的一些北部边疆地区,驱除匈奴骚扰,彻底解决北部忧患,于元狩二年(前121),派大将霍去病率万骑击败匈奴,浑邪王归降汉朝。为了加强对匈奴的防御,保卫河西走廊地区,汉朝政府在河西先后设置酒泉、武威、敦煌、张掖四郡,河西走廊成为中原地区通向西域的交通要道。从地理位置看,居延是酒泉、张掖郡的北方门户,休屠则是武威郡的北方门户。自此以后,不仅西汉王朝西北边境的安全有了保障,更为重要的是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一线得以开辟,从而为丝绸之路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奠定了基础。
武威是丝绸之路河西走廊的第一个大站。西汉昭、宣时期,由于匈奴势力衰弱,武威等地的生产和贸易有了很大的发展,一度出现了“边城晏闭,牛马布野”的繁盛景象。两汉之际,“天下扰乱,惟河西独安,而姑臧成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通常地方一日三集,此地却一日四集),每居县者,不盈数月辄致丰积”。③东汉时期,河西地区多次羌族起义,但武威在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地位未变。十六国时期,张轨建立的前凉、氐族吕光建立的后凉、鲜卑族秃发乌孤建立的南凉、匈奴族沮渠蒙逊建立的北凉等,都建都或曾一度建都于此。北魏温子升的一首诗反映了南北朝时武威城的情况:“远游武威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路出玉门关,“城接陇城坂,但事弦歌乐,谁道山川远”。唐代,武威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交往中心城市之一。唐朝的凉州,由于军事、政治地位的重要性,特别是由于武威当时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北可通突厥,南可达吐谷浑、吐蕃诸地,所以一些西方人常住在这里从事转身贸易,遂使武威地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正如《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所说:“凉州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正因为如此,当时留居武威的胡人很多,“凉州七城十万家,胡人办解弹琵琶”(岑参《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胡腾身是凉州儿,肌肤如玉鼻如锥。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帐前跪作本音语,拈襟摆袖为君舞。安西旧牧收泪看,洛下词人抄曲与……胡腾儿!胡腾儿!故乡路断知不知”(李端《胡腾儿》)。这些中西文化交流的象征,反映了当时武威在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地位,更是丝绢贸易的重镇。
武威之北有条河名为“谷水”(后称马城河、白亭河,今为石羊河),水流量较大,形成大面积的冲积平原。由于这里水草特别丰美,逐渐形成最早由半固定居落和初级农垦形态的绿洲。④今武威以南属石羊河水系的东大河、西营河、金塔河、黄羊河、古浪河所形成的山前冲积扇群尚未开发,是一片荒漠草原,而富饶之地则是石羊河流域。正是石羊河水系,形成了沙漠绿洲丝路,贯通了阿盟与河西走廊的联系。
研究古代道路,应当结合当时的政治形势、地理环境、经济条件以及民族迁徙等因素。人们在自然界生存的一个根本原理,就是人跟水走、水随人流。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但是能不能走得通,不仅看水与路,还要考虑各种自然与社会因素。从自然条件看,河西地区不仅地势平坦,还有五大河流从南到北贯穿其间。这五大河流在西汉时被称为氐置水、籍端水、呼蚕水、弱水和谷水。其中向北远流入阿拉善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的只有弱水(额济纳河)和谷水(石羊河)流域水草茂盛,宜于农牧。缘此,不仅商贾僧侣穿行于此,匈奴人也向往这里。
匈奴是我国北方的一个古老民族,长期游牧在大漠南北。《史记·匈奴列传》载,匈奴人群“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又“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⑤说明匈奴人把掠夺看成与生产一样,甚至“进行掠夺在他们看来是比进行创造的劳动更容易甚至更荣誉的事情”。⑥早在秦代匈奴与月氏就有接触。当时月氏势力强大,“控弦十余万,故疆侵匈奴”。匈奴单于头曼,为了缓和与月氏的矛盾,把太子冒顿送到月氏当作人质。因此,冒顿是很熟悉河西地区的。冒顿自立为单于后,匈奴势力迅速强大,便向月氏发动了争夺河西的战争。汉文帝三年(177),匈奴右贤王西攻月氏,占据了河西,又将势力伸展到了西域。于是,这里就有一个适合于我们需要而应当提出的问题,即匈奴人走哪条通道。他们从阿尔泰山、阴山一带东南而下,除军事战略目的之考虑以外,更重要的是选择水草丰沛,道路环境熟悉的路线。从阿拉善盟通往河西走廊,沙漠绿洲丝路自然是他们无法避开的。
第一,石羊河流域的古代沙漠绿洲路。石羊河,水出祁连山,向北流行于阿拉善地区的巴丹吉林和腾格里沙漠之间。这一带除有大片的流动沙丘外,还有固定、半固定丛草沙堆与戈壁相间构成的荒漠草原,生长着旱生、半旱生植物,骆驼刺、白茨、红茨、芦草、黄蒿、芨芨、八王、拐枣、梭梭、柠条、华棒、碱柴、红柳、珍珠、红沙、沙米、沙葱、牛尾蒿和鬼见愁(猫头刺)等。这些草原植物是各种牧畜放牧,尤其是骆驼放牧的最好草场。从石羊河向北、东北延伸,通过一些小的水海子,便进入内蒙古的狼山、阴山地区,那里又是林木茂盛、植株繁多的好牧场。驻牧漠南“逐水草迁徙”的匈奴民族,对此路却一直是很熟悉的。这条道路沿途水源不缺,无水戈壁远不过百里,诸水虽含有不同矿化度,但一般都可供人畜饮用。更有利的是一路平坦,无大山、丛林之隔阻,很多地段可以通行大车。因此,石羊河流域是匈奴入据河西走廊东部的一条很理想的捷径,史称休屠古城,为匈奴入河西走廊东部的门户,就是基于这个道理。汉武帝平定河西后,置休屠县(隶武威郡治),并设北部都尉镇守,充分证明此路在战略上的重要地位。
北魏平城时代的鄂尔多斯沙漠南缘路,就是途经此路通往西域的。西域十六国的使者、商人以及远来的僧侣,去山西平城朝贡、贸易等也这条通道相连接。“从河西走廊到平城,一般不走另外两条,即从姑藏难走的白亭河道,翻越贺兰山,过灵州从白于北麓向东的路和到居延海后再往东,沿阴山山脉向东的路。”⑦到了清“康乾盛世”时期,这条古老的道路又兴旺起来,它是西北通向华北的主要道路,河西走廊一带的人称之为“包绥大路”,实为武威、张掖至包头、绥远间的路。纵观历史,从整个古代及近代,这条沙漠草原路一直都是相当重要的塞外之路。至今在一些裸露的山岗上,还可看到车碾马踏的道路遗迹,那些驼道踪迹更是到处可见。
第二,额济纳河流域的古代沙漠草原路。额济纳河主要源自祁连山的积雪其从南到北蜿蜒前行2000里,入居延海(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北部)。额济纳河流经阿拉善高原干旱少雨的巴丹吉林沙漠西北部。由于河水的滋润灌溉,沿河两岸形成数百里的绿色长带。这一带水草丰美,宜农宜牧。匈奴南下入河西走廊西部地区,这是一条理想便利的途路。这是因为通过阴山,沿着巴丹吉林沙漠北部边沿,到达居延,再南下入河西走廊西端,长约3000里。此路与石羊河东侧道路相比,路长而且难走。匈奴的老根据地在漠北,要是从漠北发兵通过居延到达河西,这就大大地减轻了从阴山发兵远征的负担。居延向北,是匈奴熟悉的“龙城古道”,向南借助于额济纳河流域丰美的水草,厉兵秣马,便可出其不意,曳戈直指。
由额济纳河向东沿巴丹吉林沙漠北部通往阴山之路,不但为匈奴南下所取,而且久为后世人所取。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夏天,“骠骑将军(霍去病)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两千里,过居延,攻祁连山”,从而切断了匈奴右臂,平定了河西。在北魏平城时代,西域去山西平城的使者、客商等也是循额济纳河流域,沿巴丹吉林沙漠北部边沿,越过阴山到达平城的。唐朝武后垂拱二年(686),刘敬同北讨“铁勒”(古族名,突厥属),即取此路。到了近代,“新绥驼道”、抗日战争时期的“新绥公路”(便道)等,基本上沿附着这条古代的沙漠绿洲路。
第三,由北匈奴与南羌人的联络路线寻找到的另一条古代沙漠绿洲路。匈奴失去了河西“宝库”,损兵折将,元气大减,但并不因此而罢休,于是他们便与祁连山中的羌人联合起来,远交近攻,不时地骚扰汉边。那么匈奴与羌人又是通过哪条道路进行联络的呢?
从《汉书·赵充国传》中知晓,赵充国是西汉杰出的军事家。他23~86岁在河西走廊边塞,安羌定邦,报效国家。他戎马倥偬60多个春秋,是功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国家依为柱石。神爵元年(61),羌人与匈奴采取了联合性的军事行动扰乱汉边。宣帝下诏书征求老臣赵充国的意见,赵充国深有感触地说:“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为显列。臣位至上卿,爵为列侯,犬马之齿七十六,为明诏填沟壑,死骨不朽,无所顾念。独思惟兵利害至熟悉也,于臣之计,先诛先零(羌之部族)已,则罕、开(皆羌之部族)之属不烦兵而服矣。”在谈及匈奴与羌人的联络道路时,赵充国说:“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从沙阴地,出盐泽,过长阬(坑),入穷水塞,南至属国,与先零相直。”他反对从张掖路出兵:“……武威县、张掖、日勒皆当北塞,有通谷水草。臣恐匈奴与羌有谋,且欲大入,幸能要杜张掖、酒泉以绝西域,其郡兵尤不可发。”赵充国的这番话,又是根据在此数年前匈奴入日勒、番和的事件而言的。《汉书·匈奴传》载,昭帝元凤二年(前79),匈奴“右贤王、犁污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今甘肃山丹县东南)、屋兰(今山丹县西北)、番和(今甘肃永昌县西),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赵充国的呈词,说明匈奴与羌人联合,重犯河西汉边的路线。
这条道路是经阿拉善高原上的巴丹吉林和腾格里沙漠之间的沙阴地,沿石羊河流域休屠泽的西侧向南穿插的一条路。这就避开了居延、休屠北部都尉的防护区。通过的盐泽,即休屠泽以西的大盐池,今日的雅布赖盐池(此盐池汉代已经开采)。长坑与穷水塞,应在日勒、番和北,由此南下至张掖属国,前行过山,就是鲜水、先零羌的游牧地区。这就是北匈奴与南羌人联络过的又一条古代沙漠绿洲路,也是阿拉善通向河西走廊的一条中间道路。
[注释]
①休屠古城遗址,今吾为北60里的民勤蔡旗堡,东西都有汉长城。
②周振鹤:《西汉河西四郡设置年代考》,《西北史地》,1985年第1期。
③《后汉书·孔奋传》。
④冯绳武:《民勤绿洲的水系演变》,《地理学报》,1963年第3期。
⑤《史记·匈奴列传》。
⑥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第188页。
⑦《北魏平城时代的鄂尔多斯沙漠南缘路》,《西北历史资料》,198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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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3115(2016)2-00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