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日狐信仰的起源、发展与演化

徐丽丽 王佳璐

摘要：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狐在民间宗教信仰中作为广泛崇拜的对象之一，常以变化莫测、神通广大而又颇通人性的形象出现。它对中日两国的文化心理、文学创作以及民俗宗教等方面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且发挥着其特有的文化、艺术功能。狐信仰无论从广度、深度，还是持久度等各方面来讲，都可以说已达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关键词：狐信仰;起源;演化

中图分类号：G0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6）42-0064-03

“由于种种原因，古代汉民族所创造的文化文明程度高、成果辉煌，给人类不断带来新的曙光，令周围各民族仰慕，并得到周围民族的认同，自然地向周围各民族传播。”[1]从这一角度来看中日两国的文化传播与交流状况，可以发现两国文化的渊源从原始社会就已发生了。若将世界文化分为几个体系，中国文化便是其中之一。它是以汉民族的农耕文化为基础，融汇了周边少数民族的游牧文化而形成的，并且覆盖了朝鲜、日本、越南等周边国家。日本自大约公元前一千年左右（绳文时代后期）起便开始零星地、少量地接受中国文化，至隋唐时期及其之后与中国之间的文化交流日渐频繁，日本由最初的“被动接受”到“主动摄取”，直至后来在消化、吸收的基础上有了自身的发展与创新。狐信仰便是典型的代表之一。狐信仰起源于中国，但随着与狐相关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大量地传入日本后，其对日本的精神文化起到了难以估量的深远影响。

一、中国古代狐信仰的源流

（一）狐信仰的流布

笔者从目前所搜集的文献资料中了解到，狐信仰最初起源于北方，以黄河流域为主要的流行区域，这在古籍中可以得到印证，如《焦氏易林·卷三·恒·蛊》载：“蛊江阴水侧，舟楫破乏。狐不得南，豹无以北。”《庸庵笔记·述异·物性通灵》亦载：“北方人以狐、蛇、猬、鼠及黄鼠狼五物为财神，民家见此五者，不敢触犯，故有五显财神庙。南方亦间有之。”以上记载均说明狐的分布北方多于南方，北方较之南方更适于狐的生存。因此，在狐信仰方面，北方也多于南方。

然而，从各地方志中发现，狐信仰的流布显然更加广泛，据记载除东北三省外，江苏、安徽、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湖南、浙江等地也均流行狐信仰。而且，从出土的汉代画像石中出现的狐形象也可以看出当时狐信仰的分布状况。如陕西绥德王得元墓和米脂西宫庄墓、河南郑州的汉画像石和四川的汉画像砖、山西右玉大川村汉墓出土的温酒樽上，均有单尾狐和九尾狐的形象，河南辉县出土的汉代陶塑中则有完整的陶塑狐等。另外，在《山东汉画像石选》中还收录了来自邹县金斗山、嘉祥洪山、嘉祥宋山、嘉祥村、滕县西户口、滕县大郭庄、滕县马王村、滕县小王庄、临沂县白庄、苍山县城前村、济宁两城山等地共计17幅刻有狐形象的画像石。[2]

（二）狐的符瑞说

所谓“符瑞”，是古代帝王“承天受命”的征兆，预示吉祥之意。国家的建立、王权的确定、天命论思想的形成和发展等一系列漫长而复杂的历史与思想变迁，为我国早期的符瑞文化的诞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除龙、凤等耳熟能详的符瑞物象以外，“狐”也格外引人注目。狐信仰作为中国传统的民间信仰之一，产生年代之久远，传播范围之广泛，信仰方式之多样，折射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底蕴和人民的心理特点，而“瑞狐文化”也可称之为中国狐文化的开端。

在浩瀚如海的文献资料中，我们可以从《周易》这部先秦典籍中寻觅到最早的狐的身影。《周易》解卦：“九二，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吉。”借三只狐狸来象征华丽、美好的结局，又以黄矢象征执掌政权和立君建候，此乃卜卦吉兆也。《周易》的“既济”、“未济”二卦亦在“狐尾”上作了文章，以狐尾未被水沾湿来预示吉祥之兆。由此我们似乎可以推断：所谓“瑞狐”一定是具有异乎寻常的、超凡的尾部的。如《山海经·大荒东经》载：“青丘之国，有狐九尾。”《山海经·海外东经》载：“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等。九尾狐并非实有之物，而是超现实的神秘物象，是人们在以自然狐为原型的基础之上，根据自身的主观意愿虚拟出来的天神的化身，是能够为人类带来福泽庇佑的神圣之物。

张康之在《政治文化：功能与结构》中说：“意识形态具有一定的欺骗性，但却可以演化为政治心理，因为占统治地位的阶级总是运用其所掌握的政治权力，调动一切可能的手段，进行长时间高强度的宣传活动，从而迫使人们接受这种意识形态。”[3]九尾狐正是作为统治阶级为进一步巩固政治地位，加强中央集权，从主观上努力宣扬自身的权力是“承天受命”而不可违的产物之一，它围绕着“王权天授、天命有德”的政治目标，为统治者巩固其统治地位提供了合乎情理的依据。狐作为图腾之一，在原始人群形成的氏族社会中深受氏族各成员的集体尊奉，它是神与祖先的象征，是全体氏族成员的共同标志。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氏族与氏族之间为谋求更大的利益，从而在经历了长期的斗争—分化—融合的过程以后，最终形成了部落联盟。李炳海指出：“九尾狐，实际是指九个氏族组成的狐图腾集团”[4]，说明九尾狐已由氏族社会时期原始先民崇拜的原生态的图腾信仰物向代表部落联盟的复合式图腾信仰物演变，也就是说氏族图腾狐也随之演变为部落图腾狐了。而后，随着部落间的融合、国家的形成和发展、王权的确立和日趋成熟，部落首领成为一国之君主，部落图腾狐为王权所窃取，与国家政治王权相结合，九尾狐的功能又由部落图腾狐转变为君主的个人图腾，最终成为封建国家的帝王符瑞。

然而，自秦王朝建立以来直至西汉初始，人们似乎对九尾狐丧失了兴趣，文献资料中所能寻觅到的与“狐符瑞”相关的记载也少之甚少，但这并不意味着瑞狐文化从此完全而彻底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只不过是经历了阶段性的沉寂之后，于西汉中晚期再次得到广泛地推崇，这一点在汉代艺术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狐狸形象屡屡出现在山东、山西、陕西、河南、四川等地出土的汉代画像石、画像砖、铜制饰品等实物上，尤其是在狐尾的刻画方面更重笔墨。据统计，西汉晚期的九尾狐图像多出自于河南洛阳的壁画和画像砖，约为5例。自东汉初期起，又将汉代艺术中九尾狐形象的数量推至新高，主要集中在山东的滕州、枣庄、安丘、嘉祥等地，陕西的米脂、绥德等地以及四川的成都、新津、巫山等地，共计约44例。[5]

由此可见，九尾狐仍为统治阶级借以安抚民心的政治思想工具，以及百姓喜闻乐见的象征太平盛世的符瑞之物。但同时从上述记载中我们亦可发现，此时的瑞狐文化较之汉代没有任何新意，只是单纯地重复先前的“帝王符瑞”这一政治功能而已。直至入唐以后，九尾狐才开始呈现出退出历史舞台的趋势，并逐步被其他祥瑞之物所替代。

二、日本狐信仰的起源与演化

（一）由蛇到狐

在日本，狐经常出没于人类生活区域的边缘地带，与人类的生产、生活始终保持着亲密的联系。因此，对于日本人来说，狐是尤为亲近的动物之一，直至将它与稻荷信仰结合在一起，从而成为整个日本供奉对象。传说中，每位神灵都有专属的使者协助其施展神力，向人间传递旨意或某种讯息，而“狐”，正承担着这样一个极为重要的“中介者”的使命。

那么，如此这般为日本国民所广泛尊崇的狐，是否自古以来始终作为日本人信奉的对象呢？答案是否定的。众所周知，现今位于京都南边的伏见稻荷大社是由渡来氏族——秦氏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的秦伊侣具建立的，是日本稻荷信仰极为重要的标志性建筑。因此，这也常使我们误以为稻荷信仰便是由秦氏创立并发展至今的。但实际上，日本的稻荷信仰早在秦氏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狐也并非从最初阶段开始就是稻荷信仰的代表性动物，它成为整个日本所供奉的对象是经历了秦氏氏族不断的斗争之后最终取得的成果。在秦氏到来以前，掌握统治势力的是日本本土氏族——荷田氏，荷田氏的神体叫作“龙头太”。相传龙头太力大无比，精力无限，他白天耕作，夜晚拾柴，面如蛟龙，头部还会发光，夜晚时特别耀眼。吉野裕子则分别从龙头太的名字、出典以及形状等方面进行了考察，认为“太”的日语发音为“Da”，“蛇”的日语音也为“Da”，即所谓“龙头太”也就是具有龙头的巨大的蛇。另外，由于龙头太“颜上有光，照夜似昼”，恰巧与蛇的眼睛在古代日本被当作“闪光物”的情况极为相似，也说明龙头太与蛇之间的紧密联系，从而得出“荷田的龙头太是稻荷山的山神，被待之以蛇神”的结论。由此推断，龙头太是稻荷大明神最初的原形。蛇，则成为主要角色成为稻荷信仰最初阶段的神格。

约在公元三世纪（214—216），秦氏氏族集团率十二万众，在巨丹[6]人——弓月君的带领下，经由朝鲜半岛渡海而来，自九州北部地区开始大规模地登上了日本这个岛国的土地。秦氏在士、农、工、商及思想信仰等各方面都取得了卓越的成绩以及蓬勃发展的良好势头，不仅为其后来不断地进行势力扩张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为取得最终的胜利铺平了道路，同时还给日本原有的神道教注入了新的活力，对日本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渡来氏族秦氏与本土氏族荷田氏经历了长期的斗争―和平―再斗争的相互争夺与势力扩张之后，秦氏最终取代荷田氏占据了统治地位，同时也大力推广其所推崇的信仰。从此，稻荷信仰的主角也开始由“蛇”转变为“狐”，而且其所供奉的神明也由蛇所象征的祖先神（代表男性之阳物）过渡到由狐所代表的专司人类衣食的谷物神了。

（二）狐与稻荷

日语中的所谓“稲荷（いなり）”，即“稲を担う”，直译成中文是“肩挑稻谷”，由此引申为“担负（守护）稻谷之责”的意思。荷田氏以神人修行为主，供奉的稻荷即包含着上述“谷物”的含义，农耕时代的日本，稻谷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最重要的粮食作物。因此，作为谷物神及其使者的“蛇”当时也为日本人所拥护和崇拜，受到几乎整个日本家庭的供奉。实际上，在空海法师将“イナリ”配上“稲荷”二字之前，用以书写它的当用汉字是“伊奈利”，“伊奈利”中所蕴含的意义既包括了“谷物神”，也用来指代“渔猎之神”，在伊斯兰教中还有“给予光明”之意，而今，“イナリ”又成为了“狐狸”的别称。其实，从稻荷的起源来看，狐狸起初与稻荷并无关系。日本的伏见稻荷神社分为上、中、下三社，其中供奉的神明是专司人类食肆的谷物神——倉稻魂命，而倉稻魂命又被称为专司谷物膳食的御馔津神，其中的“御馔津”读作“ミケツ”，而“ミケツ”对应的汉字也可写作“三狐”。于是，在日本的俗信当中“谷物神”也被称之为“三狐神”。

稻荷信仰源于日本本土的神道教，然而在接受佛教文化的过程中，又逐渐地向原本的稻荷信仰注入了“佛本神迹、佛主神从、佛优神劣”等新的内涵，最终使稻荷信仰与佛教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而日本的稻荷信仰与佛教的结合确实源于荼吉尼思想的传入，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将荼吉尼狐神与稻荷狐相互混淆。关于这个问题，笹间良彦认为一部分狐与人类亲近，甚至还会保护人类，一部分却作祟于人间，给人类带来灾祸和困扰。因此，对于人来说，狐有善恶之分，而那部分“恶狐”是不合稻荷神的心意的。他还特别指出随着印度佛教的传入，一个名为“荼吉尼”的印度狐神也随之进入日本，“荼吉尼”包含着两个种类，一种叫作“实类”，实类荼吉尼会吞食人心，且善于施用邪术谋取利益;另一种叫作“曼荼罗众”，曼荼罗众荼吉尼皈依佛门，如同如来一般，能够祛除人类心中的污垢，使人得以解脱，但若将荼吉尼也当成稻荷神的话，笹间良彦认为实在是太牵强附会了。正如上田正昭所说：“日本的神是极为开放性的，不排挤佛，喜欢佛法，不久佛占据优势，神反而成为众生之一，进而成为保护佛法的护法善神。”可以说，神道系的稻荷信仰是伏见稻荷大社处于的第一个阶段，它是在秦氏战胜荷田氏取得统治地位以后，开始逐步地发展并壮大起来的，而佛教系的稻荷信仰是伏见稻荷大社的进入的第二个阶段，它开始于稻荷信仰与佛教结合之后。如前所述，狐并非稻荷信仰的神体，稻荷社里供奉的是稻荷大明神，也不是狐，狐只是神明的使者，担负着协助专司人类衣食的稻荷神守护人类生存食粮的职责而已。

三、结语

狐信仰最初起源于远古的神话时代，并以各种形态贯穿于中华文化发展史的各个阶段。从原始社会到近代，它的内涵十分丰富，几乎涉及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方方面面。我们的祖先刚刚走出原始森林便与“狐”结下了不解之缘，在狐信仰一事上所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几乎折射了我们民族所有值得骄傲的光辉。而后中国的“狐”又漂洋过海传入了日本，在日本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的塑造，最终深深地植入到日本民族的土壤之中，并在日本人的内心深处生根、发芽。本文以中日两国狐信仰的起源、发展与演变为研究对象，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希望能够对今后中日两国文化更为深刻的理解和促进起到一定的补充作用。

参考文献：

[1]戴璐.汉代艺术中的九尾狐形象研究[J].民族艺术，2013，（3）：132-135.

[2]山民.狐狸信仰之谜[M].北京：学苑出版社，1994：6-7.

[3]吉野裕子.神秘的狐狸——阴阳五行与狐崇拜[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0：122-135.

[4]李建国.中国狐文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21-53.

[5]松村潔.日本人はなぜ狐を信仰するのか[M].东京：講談社，2006：29-63.

[6]笹間良彦.怪異·きつねの百物語[M].东京：雄山閣，1986：240-263.

On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Fox Belief in China and Japan

XU Li-li，WANG Jia-lu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Changchu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Changchun，Jilin 130012，China）

Abstract：Whether in China or Japan，the fox is one of the most widely worshipped objects in the folk religious belief，which often appears with the images of unpredictably changeable，omnipotent and human.It has produced a great impact on culture psychology，literary creation as well as folk religion in both China and Japan，and plays a unique role in culture and art.The fox belief，no matter in the breadth，depth or the durability，has reached to a staggering degree.

Key words：Fox belief;origin;evolu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