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加
可能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快消品越来越多了,人们越来越青睐融进文化的、神秘闪光的东西。2016年7月,我在香港书展上看到了这些闪光的东西,它是红铜与锡的合金,具有很高的科学和艺术上的价值。我的香港朋友彭国胜先生称其为古青铜,一种象征着古代文明的载体之一。
能在香港看到故乡殷商时期的青铜器,我感到非常的兴奋和亲切。青铜器与我并不陌生,我的大学是读历史专业,很早就知道世界上久负盛名的司母戊大方鼎,出土于我们河南省安阳市的殷墟王陵区;我的工作单位是在河南省郑州市的人民路与商城路附近,那里在1974年发现了3件商代前期的青铜器,其中一个重达86.4公斤的青铜大方鼎被放大五倍做成雕塑,永久展示在三角公园。1982年在三角公园不远的东南角,又发现了13件商代前期的青铜器。之后还有不少的发现……郑州是商文明的发源地,全国八大古都之一,有商城遗址、大河村遗址等不少的名胜古迹。如果寻找郑州的历史痕迹,或许有不少的途径,但是以商城和商王朝的青铜雕塑为地标,应该是其中最深入人心、也不需要求助的捷径。
赶在台风“妮妲”到来之前飞到香港,是参加我的新书《阿芙蓉》的一个签名发售活动,但没有想到,看到青铜器竟然这么激动。而当我把眼前的青铜器与故乡的商城历史进行时空交错时,曾经忘却的“亲情”复活了:久远的记忆、古老的色彩、划时代的意义,我感到这些沉睡在展柜中的千年的青铜“勇士”,好像就是我的手足“兄弟”。
彭先生与我对青铜器的关注方式不同,他给了它们一个家。此刻,他请我一起来见证他的青铜器第一次在香港进行的公开展览。这天是周末过午,没有看见铺天盖地的宣传广告,但是我看见几乎半个城的香港市民,携家带口蜂拥到香港会展中心的书展会现场,而无论哪个出入口都是秩序井然,根本不用保安吆五喝六。我们的展览是在文化廊区,可能与前面的陕西秦腔演唱有关,来这里参观的人群不断爆棚。彭先生看看时间,拿起扩音喇叭开始了讲解。他穿着一件棉质的蓝色圆领衫,戴着参展商的胸卡,语速连贯流畅、气场激情震撼,就像风中飞来的塞万提斯,他说:“古青铜,像我的一个亲人,我守护了它们20多年。中国的青铜器制作精美,在世界青铜器中享有极高的声誉和艺术价值,代表着中国在4000多年前青铜发展的高超技术与文化。我爱我的每个古青铜,并都赋予其生命,我给它们起了大名小号,亲如孩子。比如这个盛酒的器具——鶚纹觥,我叫它大鶚兽,因为在商代它是用兽角制作的. . . . . .”
展位前挤满了内地的、本土和国外的参观者,大家听得聚精会神,我也被深深吸引住了,因为他讲到了我们对古青铜的共同的爱,同根的情。不过,我的耳功不好,有些专业的方言还是听不懂,彭先生就让他的一位哥们儿——徐茂杰先生来帮我当翻译。徐先生是土生土长的新加坡人,但皮肤白净,能说英语、广东话和普通话。他说:“老彭这次是应香港贸发局的邀请,根据国家‘一带一路战略,配合中西部展区的主题‘商周国粹而来参展的。之前,他因为参加一些宣传保护国家文物的公益活动,多次被香港文汇报等媒体宣传,评价很高,是一位非常有良心的民间收藏家。这次他所展示的十件藏品,是他私人藏品的很小一部分。他希望更多的人认识国家的青铜器,一起做更多的推广青铜器的工作。作为一个管理生产洗涤用品的小老板,老彭一直有个大梦想,这就是回大陆办展览。如果那个梦要能实现的话,‘大鶚兽就真的回你们的老家看看了。”
听得这里,我为老彭的激情,以及与自己不谋而合的价值观会心的笑了。从2014年到2016年,我连续在香港出版了两部文学作品,秉承上世纪80年代“走出去,请进来”的开放搞活的思路,我从一个内陆城市走到了国际都市,香港书展也以“请进来”的胸怀接纳了我。但在价值观更加多元化的当下,我以为自己落伍了,没想到在香港这里还有一个伴。
收藏家是好奇的,有时的好奇心会百度整个世界的手中藏品。老彭说:“20多年来,自己经常对比世界上各地博物馆的青铜器目录,寻找精品青铜器,发现竟有许多散佚海外的青铜精品。可是,这在内地博物馆的馆藏中却未曾看到,那么是抓紧‘拾漏,还是避免‘雷区?国家文物法中的一条关于‘只有1949年前出土、并且有明确著录的文物才允许流通的规定,使得不少年代久远的青铜精品,被挡在了合法流通领域之外。如果现在无法挽留住这些国宝级的青铜艺术品,将来可能用十亿、百亿的代价都难以买回。”
两种声音的质疑,触到了老彭的心灵。对老彭来说,青铜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始终不忘初衷,就是最低调的爱国。徐先生没有过多地再描述老彭的坚持,我翻看之前的报刊也没有发现对他的坚持去放大渲染。但从他们赋予他的活动——公益参展,我能清楚地看到老彭的一种情怀。这钟情怀是修养的精神功课,彰显着善美和高贵的存在。
美术馆、博物馆是老彭最爱去的地方,他想在一种无比坚实的确定性中研判一种不确定性。青铜器作为古代权力的象征,一直被看作是“国之重器”。老彭很庆幸自己拥有育成期、鼎盛期和转变期的“国之重器”,也很自豪他的收藏是从青铜器起家,慢慢延伸到瓷器和木雕。在别人眼里他是拥有一百多件青铜器的大藏家,但在他的内心,永远是对这些“国之重器”保持跪拜姿势的小孩子。他说,自己将一百多件的“国之重器”分为礼器、酒具、艺术品、钱币、神坛道具五大类,每天看到它们,他感到活着的意义。而在所有的青铜器中,他格外推崇青铜镜,因为它是镜子,历史也是镜子。
现在的河南和湖南是战国、汉代时期南、北两个重要的铜镜产地。铜镜的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它有审美内涵,也有科技内涵。十年前,老彭收藏到了一面河南襄城一带出土的汉代铜镜,这是一件罕见的艺术品,它的直径39厘米,镜面内圆分布着各种神仙故事及小动物,动物对人具有神奇的力量,刻画神兽形象、纹饰,可以增强自身的安全感,也助于塑造诡秘阴森的气氛。因为经过春秋战国及秦代统一六国后的连年战火,汉代人民生活安定祥和,于是崇尚长生不老、羽化升仙的思想。汉代的铜镜不仅类型和装饰更加丰富,而且因使用开始普及,产量也空前增加。目前,青铜镜拍价上百万很罕有,10万或几万已可有精品。这次参展,这面铜镜成了展位的主角。
值得一提的是,近些年这面青铜镜还多次上镜,它曾和其它20多件青铜器被老彭拿到上环皇后大道上环文娱中心参加展览和讲座活动。那一次,徐先生也在现场,他第一次认识到了青铜器的魅力,并被老彭的热情讲解所打动,但觉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于是也积极参与进来帮他搞讲座。2014年在一个拍卖会上,老彭借此机会开始了系列讲座,他告诉大家很多青铜器的知识,比如说这面铜镜为什么发黑?那是因为冶炼中加了银,随着时间的推移,银的部分被氧化,就是青铜器的颜色比较黑的缘故。又比如说青铜器的断代主要看三个方面:一是器形、二是纹饰、三是文字。而当中的文字指的是器皿内部逐刻的铭文。老彭在现场,还将自己收藏中的有铭文的青铜器拿给大家一一辨识,让收藏家的职业不再神秘。打这之后,这种不定期的讲座就成为了老彭的另一个工作重心。
时至今日,老彭的粉丝成千上万,其中有他的工人、家人,还有内地的和境外的专家、学者。2016年1月14日香港《文汇报》以《绣绿之美,彭国胜青铜雅藏》为题,报道了老彭的收藏经历,对于老彭的坚持要把最精美的青铜器,留在自己祖国土地上的信念,以及积极推广青铜器的工作和对收藏艺术倾注的热爱,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本次书展会之后,又有不少媒体进行了跟踪报道。
一年一度的香港书展会在7月26日拉上了帷幕,老彭的网上“聊青铜”又开始登场。我对徐先生说很想写写老彭,他的姓氏、他的青铜、他的心灵故乡都与我们河南有关。
徐先生点点头告诉我,他和老彭认识了有十多年,每次相见,听到老彭说的最多的就是他的青铜器,好像他与青铜器有缘,总是错不过真品,大大小小从没有打眼,在他的朋友圈里堪称传奇。这两年,老彭又开始收藏木雕、瓷器,他曾散失过一些贵重的物件,留下的恰是一些不开价的东西,但他喜欢。
在香港新界的元朗新田,老彭有个艺术廊,那是他在上水新田的一间小工厂改建而成,艺术廊独门独院,紧邻乡间的小路。夕阳西下,青铜韵香,远远望去,别有一番淡泊、宁静之美。老彭在工厂生产不忙的时候就在这里“发思古之幽情”,他喜欢将自己的藏品与别人的藏品进行比对和品鉴,也爱把被磨蚀得泛出油滑光泽的提梁壶什么的放在手中,感受古青铜的绣美。一些文物商贩曾要高价收购他的藏品,均被拒绝。他只想让世界知道,他的古青铜的收藏根在中国。其实,时间、寻找、收藏,甚至参加竞拍等一系列的过程都不重要,但是,当它有一天回归国家的宝库时,一定比国粹更重要。
那天,徐先生讲得充满了画面感,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呈现眼前的不仅是一个传奇人物,还是一个古青铜的守护神。二十多年的功夫,老彭不为金钱所动、不惜财力守护,他让那些经过历史的积淀,泛着绣韵暗泽的古青铜,磨蚀出来生命的光彩,而他自己踅进古青铜的生活中,也如金属般的闪光耀眼。
古风。青韵。铜鼎。古青铜虽然坚硬,但一定要用情怀包裹,执着的思想精髓,必定在归家的信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