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燕清
一
马上就是清明节了,天空开始变得阴沉,似有下雨的嫌疑。远在大山深处的吉光屯也被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似乎还未曾感到那种阴沉的气氛,也不曾觉察到灾难的即将到来。
“那个一心想要吹熄灯的不肖子自从被关进庙里小屋后,咱们清静多了,”一个戴了圆框眼镜,头发很是稀少的人颇为欣慰地说道。
“是啊,咱啊再也不用操心他去吹熄灯了,”旁边跷着二郎腿的方脑袋接过话头。
“让那狗日的把灯给吹熄了还得了,不肖子!”抽着旱烟的老者先是愤愤然,接着又感慨道:“全靠四爷他们想着法子把他关起来,要不然的话咱吉光屯,咱吉光屯就遭大难了,狗日的。”
圆框眼镜表示赞同,并朗声说:“咱这灯据说是梁武帝点起的,一直到现在,经过多少沧桑和岁月,硬是从未熄灭过,连长毛造反时都没有熄,哪能让那不肖子给吹熄了!”
方脑袋低着头,像是怕被人听到似的嘀咕道:“据说这灯要是熄灭了,咱们就会变成泥鳅啊。”
“这狗日的,恨不得他现在就是一只泥鳅,”抽着旱烟的老者说完,吐了一个散散的烟圈,似乎也是生气,吐烟圈的时候接不上气,反而被呛着了,一阵咳嗽。他一边咳嗽,一边还在说:“狗日的。”
“算了,大家……家……喝茶,反正……反正他被……关起……来……来了,出不……来,他……他……没办……办法……的”,一位不甘寂寞的结巴也参与到这场讨论之中。
自从他被关进庙里小屋后,吉光屯人感觉像除了一大害。他们深信,灯会一直亮下去,只要灯亮着,他们就不会变成泥鳅。可是,每当人们到庙里院子去的时候,还是能听见那小屋里传来“熄掉他罢,熄掉他罢,用火烧”的话,每当听到这样的话,人们都会莫名地走向那个小屋门口,看看门上的锁是否完好,生怕他一不小心跑出来吹熄了灯。确认锁着后,人们才略有所思地离开。
他被关进小屋后,就没有机会离开,吃饭都是屯里人轮流给他送,当然饭菜并不好,毕竟被认为是个不肖子。几个粗馍馍,一点咸菜,一碗水,遇上什么节日,可能粗馍馍变细馍馍,仅此而已。连上厕所也是在小屋里解决,屯里人在小屋里放了一个木桶,让他解决上厕所的问题。所以那小屋里乌烟瘴气,特难闻。可有什么法子呢,全屯人都认为他是活该,谁让他是不肖子呢,想让大家变成泥鳅。没送他忤逆就很不错,全看在造庙时他祖宗捐过钱,要不这样,早送他忤逆或像去年连各庄那样将他打死了,谁在乎呢。
这不肖子不该活在世上。
他呢,被关在这小屋里,面对这恶劣的生存条件倒也不在意,可心里始终想着一件事:“熄掉灯罢,我要熄掉他,自己熄掉他。”这件事始终支撑着他,恰似他今生的使命就是熄掉这灯。可是怎么熄掉呢,他犯了难。因为现在首先是要出去,自己被锁在屋里,如何出去成了现在最迫切的事。这小屋只有一个小方窗,粗木直栅的,看着是很牢固的。可他自从被关进来后,就天天摇撞那小方窗里的直栅,因为他要灭灯。没想到时间一长,那直栅真叫他给撞松动了,眼看他就要成功了。
人们啊,只会担心他从门里出来,也就只会注意锁,却忽视了他是个疯子,他却偏要从窗子翻出,人们也就没有注意窗子那松动的直栅了。
二
清明节这天,天空下着淅淅小雨,但也有由小转大的趋势。吉光屯村民在家的人很少,可能也只有年纪大的一些人在家吧。清明节嘛,各家都带着家眷给祖宗上坟去了,这是很久就传下来的习俗,但具体有多久,屯里人也不是很清楚了。清明节就是上坟节,家家给祖坟坟头除草、上新土、上香、摆祭品、放鞭炮,谁家去的人多,摆的祭品丰盛,鞭炮放得最响,证明谁家混的最有出息。这是做给死人看的,更是做给活人看的,中国人嘛,历来这样,死人要面子,活人也要面子。像有的坟头杂草丛生,草都有人高了,也没见有人回来打理过,这都是家门不幸啊。
就在这天,他居然破窗而出。出来后他想:“我要做什么呢,对,我要吹熄灯,吹熄灯。”想到这,就立马朝社庙跑去。可是他发现门是关着的,就快步上前去敲门,敲门声很大。
老黑在屋里听见有人在用力敲门,生气地说了句:“谁啊?等着。”当他走到门缝处往外看时,着实吓了一跳,叫道:“你这狗日的,你怎么出来的,快滚。”
他说道:“我是来熄掉灯的,快开门。”
老黑说道:“灯已经熄了的,快走吧。”
他怒气地说道:“放你妈的屁,你这骗子,我明明看见还亮着,快开门,我要熄掉他,熄掉他罢,我们就不会有蝗虫,不会有猪嘴瘟……”
老黑打断他的话,大声呵斥道:“放你妈的屁,要让你把灯吹熄了,我们就会变成泥鳅,你狗日的快滚。”
老黑知道这门得千万守住,不然就完了。可想到今天是清明节,屯里很多人都去给祖上上坟去了,怎么办呢?这会儿必须得外面有人阻止才行啊。
突然他发现在里屋角落里有一个扩音喇叭,其实也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喇叭,这还是前几年一个连队从此路过时留下的。屯里留这连队在庙里借宿一晚,连长给了一件答谢礼物,就是这个。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用,可现在对老黑来说就很有用了。老黑忙拿起了简易扩音喇叭爬上楼梯,因为年纪有些大,再加上腿脚不便,上楼梯着实很费劲,可是没办法啊,一想到自己活了一辈子人,到最后可能要变成泥鳅,就拼命地往上爬,终于爬上屋顶,把喇叭放在嘴边。因为是多久没剃胡子了,老黑怕胡子阻碍了声音,还特意将胡子捋一捋,露出那干白的老嘴,破口喊道:“快回来啊!火烧长明灯啦!不肖子出来啦!”就这样喊了几遍,老黑感到一阵头晕,差点从屋顶掉下来。
吉光屯处在山坳里,四面环山,老黑喊完,还能听到“烧长明灯啦……出来啦……来啦……啦”的回声,老黑嘴里说道:“我能做的也就这样了,变成了泥鳅可不要怪我,完了……完了……”
这办法还真奏效,离屯比较近的一些人,听到这喊声,一下子心里就紧张起来。一个粗鼻子的叫道:“×他娘的,那狗日的是怎么出来的,出来就要去吹熄灯,真是不肖子。”转过身对旁边的胖妻子嚷道:“我先赶回去阻止他,你们继续。”说完就立马往村里跑,心里想:“这次回去定要弄死他,这狗日的不肖子。”
其他隔得较近的上坟的人们也往回赶,心里都在骂这该死的不肖子。说是隔得比较近,可是回来也是难走,天还下着雨,路也十分泥泞,有几个人就滑倒,那倒下去的样子,扭扭捏捏的,可真活像一只只泥鳅呢。
他还在不断地敲打着社庙的门,门都快被弄坏了,嘴里不停地喊着:“快开门,我要熄掉它。”
门里老黑脸上一副惨白的神色,想到自己活了一辈子人即将变成泥鳅了,颤抖地说道:“完了,完了,要变成泥鳅了,我该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啊。”
这时候有人陆续赶回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那粗鼻子,那粗鼻子气呼呼地跑来,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走上来就是给那“不肖子”重重一脚,他一下子被踢翻在地,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脚踢在身上,粗鼻子骂道:“你这狗日的不肖子,老子弄死你,替全屯灭了你这大害,看你还怎么吹熄灯。”
旁边回来的一些人就看着粗鼻子狠狠地踢打他,也没去阻止,大家都想狠狠地教训他,让他受些罪。直到看那“不肖子”快不行了,他们才上前去阻止那粗鼻子,生怕还是出了人命。人们一边拉那粗鼻子,粗鼻子嘴里还在说:“弄死你狗日的。”
那不肖子嘴里也还是念道:“吹熄他罢,吹熄……他罢。”他艰难地爬起来,一步一步朝庙外走去,他脸上嘴上全是血,身上全是泥,人们也没有去阻止他,就看着他消失在雨里。
刚才雨还有些大,此刻雨也小了。人们想到上坟的事还没有完呢,心里满是抱怨,但心里想到那“不肖子”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又有点放松下来。走的时候对屋里的老黑喊道:“老黑啊,你可得把门给看好了,有事再喊啊,亏你想得出这法子,老不死的。”说完,人们就陆续散了,他们还得去继续那未完成的仪式呢。
老黑在屋里激动地都要哭了,想到自己终于不变泥鳅了,心中的石头才放下来。
三
那“不肖子”呢,他出了村里,一直恍恍惚惚地沿着山路上山了,走得很慢,路又滑,再加上身上又是伤,所以他几乎是走两步退一步,嘴里还是不断地说着:“熄掉他罢,熄掉他罢,熄掉了就没有蝗虫和猪嘴瘟了,熄掉他罢……”
不知不觉他就来到了山谷的半山腰了,这半山腰有座水库,这水库是屯上什么时候修的,吉光屯活着的老人也没人记得清。这水库不是很大,但蓄水还是比较充足的,再加上清明节这几天下雨,水量就更多了,水也特别清。那雨滴落在水库的水面上,冒了个泡就消失了,但因为是下雨,所以水面上就不停地冒泡,这情景一下子把他给吸引住了。他一步一步向水库蓄水边走去,突然又转过方向走向另一边,另一边是堤坝,也算是一个悬崖,很高,人跳下去准没命。他向下望去,心里一触,又望向水库蓄水的一边,他不会游泳,跳下去也准没命。可他最终还是走向蓄水的一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一步、两步……再往前一步就将踏进水里,也许自己也就是一只泥鳅了。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好像想到了什么,他嘴角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退了回来,走向水库堤坝左边的一座小房子,其实那也不算房子,就是一个简易的棚而已。那地方有打开水库放水的闸门,“只要打开放水闸门,水库里的水就会顺着山谷流向吉光屯,流向社庙,就会熄掉灯”,想到这,他一下子激动起来,想象着自己即将熄掉那灯,那欣喜自不必说,想着就立马去做。然而打开那闸门也不是很容易的,需要借助力,这水库闸门设计得还是很有物理原理的,运用简单的杠杆原理就能拉起水下重达千斤的巨石,当然就他这身材想翘起来还是不行的,所以他在水库附近找了一些大石头抱在身上增加重量。
终于,闸门被打开了。只听“轰轰轰”的声音不断传来,也许是水库里的水被堤坝禁锢太久了,也许是内心的抱怨隐忍得太久,想要得到释放,水像猛兽一样狂奔而出,山谷里的花鸟草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水给震惊了。宁静的山谷被打破,林间动物乱窜,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他,很高兴地追着这水跑下山去。
“爸爸,你听,什么声音啊?”一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说道,他们也是在山林里上坟的一家人。父亲回过神来仔细听,也确实听到了“轰轰轰”的声音,但也不知道来自哪里,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爸爸,你看你看,水,水,水,”还是小孩眼尖,他喊道。这父亲仔细一看,惊呆了,是脸色惨白的那种。他看见那“轰轰”的洪水肆无忌惮地沿着山谷奔腾下来,淹没了上面的庄稼地,淹没了水田,直向吉光屯村庄奔袭而去。
不止他们一家看见,其他山坳两边的人们也看见了。他们还看见一个人追着这洪水跑,还听见那人嘴里喊着:“熄掉他罢,熄掉他罢。”
众人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骂道:“狗日的不肖子,居然放了水库的水来灭灯,狗日的,狗日的。”那喊声感觉嗓子都喊破了,而且脸也是越发的苍白。他旁边的一位妇人是他的妻子,她绝望地坐在地上,哭着叫道:“那狗日的,我要变成泥鳅了,天哪。”
众人说着骂着,扔掉手中的活,远远看去像蚂蚁一串串向村庄跑去,也许是想阻止这场大水吧,但此刻却也是人人自危啊。
老黑也听到了这震天的轰轰声,当他艰难地登上屋顶看到前方山谷的洪水朝村庄奔来,忙拿起手中的喇叭喊道:“快跑啊!洪水来了!快跑啊!”喊完后忙跑下楼梯,出门往旁边的山上跑,听到喊声的村里人也焦急地朝高处跑去,村庄里真是鸡飞狗跳。有的人边跑边想:“哪来那么大的洪水,也没下多大的雨啊。”虽然想不明白,也只是跑。
村里人刚跑上高处,洪水就冲进了村庄,赶回来的人们在离村不远处,看见了自己的房屋遭水淹没,眨眼间就倒塌了,水上漂浮着枯木,还有一些来不及跑掉的家禽。众人此刻更关注的是洪水冲向了社庙,那社庙里可有那从梁武帝时就点上的长明灯啊,直到现在从未熄过,可现如今就要灭了。那灯要熄了的话,我们吉光屯里的人就会变成泥鳅的,众人都很恐惧。
这时大家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熄掉他罢,熄掉他罢。”
人们望向那社庙,社庙瞬间淹没在水里,人们只听见那不肖子笑着喊道:“终于熄掉了,终于熄掉了,从此再也没有蝗虫和猪嘴瘟了,哈哈哈。”
人们吓得绝望地坐在了地上,粗鼻子凄惨地说道:“这狗日的,当初就该弄死他,不然就不会这样了。”说完脸也变得惨白。几个妇女直接倒地朝天哭着喊道:“作孽啊,作孽啊,我不想变成泥鳅啊。”那声音真是哭丧啊。
“我对不起乡亲们啊,竟然……竟然毁在了我手里”,一声恰似悲天跄地的声音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看见郭老娃瘫坐在地上,蓬头垢面,想来是刚才忙乱逃命所致。他是吉光屯的村长,之前屯里什么事都他说了算,大家把那不肖子关进庙里小屋是通过他同意之后才实施的。可是如今……大家也不理他,大家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突然有人蹦出一句话:“妈的,肯定是那狗日的不肖子害得我们,我刚才看见他从山上水库跑下来,追着洪水边跑边喊‘熄掉他罢,熄掉他罢,就是他开闸放的水,想弄熄那社庙里的灯,这狗日的,不是人。”有几个也附和道:“狗日的,不是人。”那郭老娃还加了一句:“狗娘养的。”但底气不是特别足。可骂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一声尖叫:“快看快看,那不肖子掉进水里啦,他可不会游泳啊。”
有人说:“谁去捞他上来啊,不然就淹死啦。”
又一个声音说:“捞个屁,淹死他算了,他早该死啦,他要早死了……就好了。”
众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水里挣扎,心里都认为他该死,便不去救。大家还隐约听见他在喊着:“终于熄掉了,熄掉了。”
他在水里上下沉浮几下,冒了个泡就消失了,就像落在水库里的雨滴一样。
四
众人坐在山坡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话说,只有孩子们并不觉察到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哭哭啼啼,有说有笑的。
大人们一众是沮丧的表情,惨白的脸色。他们就这么坐着,等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不知又是谁说道:“还好今天是清明节,要不然我们今天都被这洪水给冲了去,祖先保佑啊。”
这时那粗鼻子有气无力地说道:“祖先保佑有个屁用,逃离了洪水又怎样,我们就要变成泥鳅了。”
大家一片沉默。
他们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山坡上,等待着灾难的降临,一时山谷里异常冷清。
又过了好久,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说道:“如果真要变为泥鳅,我们要不要到水里去啊?”
那声音听着有些底气不足。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那踢打“不肖子”的粗鼻子,他的脸色仍然很阴沉。
有几个声音响道:“为什么要到水里去啊?”
粗鼻子回答道:“我们要变成泥鳅了,如果我们成为泥鳅的时候是……是在……岸上的话,大家会被旱死的。”粗鼻子也有些结巴了。
又是一片沉默,几个人开始交头接耳,有几个妇人又忍不住哭了。其实大家也在想那粗鼻子说的话,似乎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要变为泥鳅,那也是要活下去的,大家都不愿死去,愿意苟活。
那粗鼻子说道:“我们可以等山下的洪水变小了跳到水里去,我们变成泥鳅了就可以在水里了。”
黄昏时分,天上的乌云散去,太阳的余晖从山的一边照射进这吉光屯,金灿灿的。这时候,山下的洪水也变小了,人们能模糊看见水底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
粗鼻子说道:“现在是时候了,大家可以下水了,不然迟了的话,等到变为泥鳅还在岸上,就来不及了。”
此刻那粗鼻子似乎就成了吉光屯新的领袖,指挥着众人。接着他又说道:“孩子们待会再下去,目前水还不够浅。”
粗鼻子就带着大家一一跳进那满是淤泥的水里。众人姿态都是懒散的,步履沉重的,脸色苍白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去就不再是“人”了。
水里满是淤泥,大家进去后站不稳,东倒西歪的,不一会儿大家也满身淤泥,那样子也真像是一只只泥鳅。孩子们在岸上看到他们父母的样子,都笑得合不拢嘴,那笑很童真。直到晚上,气温变冷,众人仍在水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大家看到的还是那一只只泥人,而不是泥鳅。
有人终于不耐烦了,“妈的,到底变不变啊,都这么长时间了,水里这么冷,我受不了了,我要上去了,”说完就拖着那泥腿蹒跚地向山上走去。
其实大家都在想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变不变呢?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变泥鳅呢?到底是谁说过要变泥鳅呢?……”
本来众人已经做好了变泥鳅的准备,可是现在突然又不变了,大家并没有很惊喜,相反却是一阵沉默。
众人都默默地走上山坡,东倒西歪地瘫坐着。沉默了许久,突然有人哭着喊道:“天哪,终于不变泥鳅啦。”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心里想着:“终于不变成泥鳅了,我能继续做人了。”
大家在心里诉说的同时,脑海里还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那个被他们一直憎恨的“不肖子”。此刻大家都像商量好了似的陆续望向那洪水远去的方向,也是那太阳落山的方向,恰似在向那“不肖子”忏悔。
终于,一片凄惨的哭喊声响彻山谷。
孩子们觉得很热闹,就唱起了平时唱的山歌来:
“游啊游,游啊游,
离不开水,离不开泥,
在水里,在泥里,
长得像鱼,不是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