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岁月的另类记忆
——薛涛小说《情报鸟》中的生命体验

2016-11-21 10:25王晓雁
剑南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薛涛满山抗联

□王晓雁

战争岁月的另类记忆
——薛涛小说《情报鸟》中的生命体验

□王晓雁

薛涛的长篇小说《情报鸟》以精致奇巧的构思和凝练深邃的语言叙述了发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中叶抗联最艰难时期的一个故事,以独特的视角展现了战争年代里的普通生活场景。从《满山打鬼子》到《情报鸟》,薛涛完成了从正面描写战争到描写日常生活中的战争的超越。

《情报鸟》是薛涛第二部历史题材的少年小说。这部作品与之前的长篇力作《满山打鬼子》有一定的血缘关系,即两部作品有连续的人物关系和时代背景,因而被作者称为兄弟之作。但这两部作品叙述的故事又是相对独立的,人物性格也有了更大的发展。薛涛尤其长于对儿童心理活动的生动描摹,小说中细腻传神的心理描写使人物形象饱满生动,又使作品呈现出摇曳多姿的艺术魅力。

作为一位有深沉的社会责任感的作家,薛涛始终没有忘记作家的历史使命感。整个西方世界进入后工业文明的20世纪,通俗文化借助于日益发达的大众媒介而在文化领域占据主导地位,文学艺术被进一步推向市场而彻底商品化。“传统意义上的文学的危机进一步深化”。①在战争已变得遥远物质生活比较丰裕的21世纪,孩子们需要塑造什么样的品格?文学到底应该为儿童提供怎样的精神空间?薛涛在这部献给所有男生的成长之书里冷静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一、别样的童年生存,特定年代的儿童群像

《情报鸟》的灵感来自一列山区运送木材的火车,当火车闪过,浓烈的松香还未散去之时,作家眼前蓦然闪过一个情景:满山好像蹲在一节车厢上,他从山里出来要去沈阳执行杨司令的任务……薛涛认为这个七十年前的故事不仅仅是一个好玩的故事,通过书写一个男孩如何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作家想在作品中铸造一种刚健的人格。因此《情报鸟》也可以说是一部男生成长之书,薛涛把这本书送给所有渴望成为真正男子汉的男生们。小说以精致奇巧的构思和凝练深邃的语言叙述了发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中叶抗联最艰难时期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少年战士,一座陷落的城池,一个失落的梦和一段惨痛的记忆。这是一部倾注作家数年心血的作品,它的问世无疑是作家创作历程中具有特殊意义的里程碑。

薛涛以独特的视角展现了战争年代里的普通生活场景,他笔下的战争融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因而不仅是战场上的烽烟和战火,战争已成为推动生活发展的重要力量。这部书写战争状态下儿童生命体验的作品中活跃着一批崇尚英雄主义血与火的时代的儿童人物形象。虽然生活在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他们却没有被作家塑造成传统儿童文学中的小英雄,他们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依然童心未泯的孩子,只是不幸与战争相逢。故事的主体在四个孩子之间展开,抗联小战士满山,马戏团流浪艺人李小刀,行走于奉天江湖里的小乞丐,以及一个远离祖国的日本小兵。他们虽身份性格各异却都对战争和民族没有清晰的概念,是我们熟悉的真正的孩子。

薛涛突破传统红色儿童文学经典的模式,以儿童的视角来面对战争,以儿童的语言来书写战争年代儿童的生存状况和他们的希望与悲哀,从而更深刻地揭示出战争对童年的毁灭和对儿童心理的摧残,童心在战争中依然具有强大的力量。《满山打鬼子》中的主人公满山对于侵略者和战争还是懵懂的,他恨鬼子是源于鬼子抢他的蝈蝈笼子,他的一切打鬼子行动都是出于孩子的报复心理,因此这个七十年前的儿童形象才会令我们如此熟悉和喜爱。如果忽略那场战争,满山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无数可爱的孩子们中的一个。满山在《情报鸟》中已经成长为一名勇敢的抗联小战士,因为他永不能放飞的瓦片风筝和那些永远留在白桦林里的战友们,家国仇恨也逐渐变得清晰,当薛涛以“俯瞰大地”的姿态从事创作时,那冷森的秋天,惨红的夕阳,金黄的林子以及宁静的白桦林便在他深情的凝视下变成富有生命意义的参照物。于是在侵略者的枪林弹雨之下,奉天这座陷落的城池里连太阳也失去昔日的温暖,满目疮痍的山河触目惊心。日本讨伐队来后,宪兵队周围的鸽子和喜鹊几乎绝迹,它们一起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去寻找另一片乐土。作家以独特的视角展现了那个战火纷飞年代里的普通生活场景,这部小说中的战争不仅是战场上血淋淋的刀光剑影,它已融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战争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往往是推动生活发展的重要力量。“战争是文学的宝库”,②战争打破平静与琐碎的日常生活,使童年的生存变得艰难,也使人性得以充分展现,善良与残忍,美好与丑恶,正直与虚伪都在壮怀激烈的战争中暴露无遗。

二、浑然天成的韵致,个性鲜明的语言特点

小说《情报鸟》体现了作家高超娴熟的驾驭语言技巧的能力。薛涛的语言是一种经过过滤之后纯净凝练的语言,是洗尽铅华之后的简约素洁,并以鲜明浓郁的地域特色为作品增加了妙趣横生的意味,表现了东北人民的善良、乐观和豪放的性格特征。

薛涛以他特有的“柔性语言”来描写战争和战争状态下儿童的生存状况和心路历程,以儿童的视角和语言来审视战争对人类文明和童年的摧残,他笔下的儿童既是战争年代的孩子,又与我们身边那些熟悉的孩子如此接近,因而读来亲切感人。小说的语言风格简约凝练而不失幽默风趣,十分符合儿童的个性特征。读者们在阅读时常常会发出会心的微笑,笑过之后又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满山是一个喜欢仰望夜空的孩子,激烈的战斗之后他最不放心天上的星星。他觉得干净的天空被子弹打漏了,夜空里密密麻麻的星星是被子弹打出的枪眼儿,而往天上打枪的人是那些讨伐队的“二百五”。饭馆被搜查时,满山的心情随着日本宪兵关注目标的改变而起伏不定,时而得意时而紧张,日本兵的每一次搜查无果都让他为自己的肚皮庆幸:“它幸运就幸运在它是长在一个高明的侦查员身上”。在这部小说的儿童人物中,小乞丐的语言最幽默诙谐而又带有“江湖”色彩,不过他的幽默是苦涩的无奈,读者在会意的微笑之后又不由得心酸慨叹。他多年行走于奉天的江湖竟把自己名字忘掉,大家帮他回忆姓什么时他脱口而出的是“免贵姓曲”。“曲喜福”这个名字逗得众人捧腹大笑,他又尴尬地自我解嘲说:“我爹给我取的名。哎,媳妇到现在还没娶来,改要饭了……”

薛涛早期的作品由于偏重于追求唯美的诗意和空灵,在语言上便不免有雕琢的痕迹。这种风格特征随着作家不断大胆的艺术探索而发生变化。在写作《情报鸟》时,他的语言已显示出天然去雕饰的纯净,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风神韵致。东北的漫天风雪与这片土地上的慷慨悲歌艺术地融为一体,寒冷的奉天城是“许多白帽子连在一起”堆积而成的,虽然老北风的刀刃“刮鼻子刮脸”,但一出正月刀刃明显变钝,“风里面渗着一点儿湿气,脾气变得和善”。在经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接头后,满山几乎陷入绝望,他没料到在奉天城里自己“居然成了一只脆弱的鸡蛋,轻轻一碰就要碎了”。当希望的曙光再次浮现时,满山“身上的‘蛋壳’一下坚硬起来”。

色彩斑斓的景物描写在这部小说中随处可见,这些描写给那个布满荆棘肃杀的时代氛围带来一抹亮色。要是没有时时暗藏的杀机,长满郁郁葱葱草木的绚烂山岭会是令人无比陶醉的美景。丰饶的四季分明的黑土地在作家热情的笔下展开了一幅幅色彩绚丽的风景画,自秋至冬,再由春至夏,他饱含激情地绘出不同季节的风景,这些风姿各异的画卷又与穿行于其中的人物的胸怀和性情巧妙地融为一体。当“霜雪打过的林子披上一身斑斓的彩装”时,满山似乎走不出这片红艳艳的林子,因为那些“隔远相望的山峰便被缝合在一起,成为连绵不绝的山岭”。此时,浓艳的秋景与人物怅惘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又为作品增加了苍凉悲壮的色彩。

三、新鲜真切的体验,缜密奇巧的艺术构思

薛涛希望写出战争年代的平常生活,他说烽烟与战火只是战场上的意象,战时的童年生存状态则是隐藏在战时的平常生活里。《情报鸟》中几乎没有烽烟与战火,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是上世纪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中叶,时间跨度是从东北抗联最艰难时期至抗战胜利,期间杨靖宇司令殉国、苏军出兵、抗联教导旅回师东北等重要历史事件虽然都隐含在书中,却被作家巧妙地通过“小说家的特权”而把时间跨度缩短了。整个故事是围绕着一份绝密情报展开的,情节紧凑集中波澜起伏而无拖沓松散之感。

1938年,由于叛徒的出卖使长白山中的抗联密营几乎全部遭到破坏,这巨大的损失使本已处境艰难的抗联雪上加霜。危难之际杨靖宇司令交给满山一份情报,命他送往奉天抗联情报站,并嘱咐他若情报送不出则就地隐藏起来等待机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围绕着这份机密情报的几度失而复得引出一系列跌宕起伏的故事。战争,人性和孩子眼中的世界在读者眼前徐徐展开一幅浓墨重彩的历史画卷。小说以满山送情报为主线引出关于一个少年战士、一对鸽子翅膀和一座陷落城池的故事。故事主体是在四个男孩子(包括一个日本小兵)、藏有情报的鸽子和为肉疯狂的乌鸦之间展开。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惊心动魄的战斗,每一个小小的细节在孩子们心中都是事关大局的关键。作家以缜密奇巧的艺术构思使故事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情节的发展可谓一环紧扣一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说分为上、下两卷,上卷的故事发生在长白山深山密林中,由秋至冬,主要人物基本出场。下卷是这部作品的主体,故事发生在奉天,从冬至秋,期间经过数年时间。满山牢记杨司令的嘱咐,坚定不移的信念使他在险象环生的奉天城里等到胜利的曙光。可当满山终于送出这份被视为生命的情报时,才知道杨司令交给他的是一张抗联将士牺牲名单,是一份不算情报的情报。谜底至此完全揭开,原来宪兵队旁边那个生意惨淡的饭馆就是奉天城里的情报站,神秘的饭馆老板就是满山苦苦寻觅的自己人。其实在作品的第七章作家已经巧设伏笔,以含蓄的笔法暗示了满山及整个奉天城后来的命运。

薛涛的笔下时时流泻出深沉的生命之思,生命和死亡是他作品中经常表现的主题,他的创作也因此表现出丰厚的文化底蕴。作为一位坚守心灵和富有挑战精神的东北作家,他为现代文明将所有生活都同质化而深感遗憾,同时期待自己的作品具有鲜明的地域性格。于是在《满山打鬼子》和《情报鸟》这两部“黑土地”小说中,作家从以往的“仰望星空”转向“俯瞰大地”,作品也从早期诗意的唯美转到朴素的深沉。从《满山打鬼子》到《情报鸟》,薛涛完成了从正面描写战争到描写日常生活中的战争的超越。童年的尊严和童心巨大的力量使薛涛的作品产生悲壮、达观的美学效果。作家通过拟人化的描写使本来残酷的战争岁月变得柔软贴近日常生活,作品因此也更加贴近儿童的情感世界。《情报鸟》虽然是一部战争题材的小说,但由于作家艺术化的处理和机敏幽默的语言,读者阅读时并没有太多的紧张,相反却有一份比较轻松愉悦的心情,这相对于我们以往阅读战争题材作品的感受来说完全是一种新鲜亲切的体验。这部表现战争题材的小说丰富了当代儿童文学的表现领域,为中国的小读者们提供了关于那场艰苦卓绝的卫国战争的另类记忆,这也是薛涛对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的独特贡献。

(辽东学院国际交流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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