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人物(三题)

2016-11-19 08:41聂鑫森
安徽文学 2016年4期

聂鑫森

大耳朵

聂耽的这个名字很特别,繁写的“聂”字是三个“耳”,加上“耽”字的一个“耳”,共有四只耳朵。当年写《义勇军进行曲》的作曲家聂耳,姓名中也是四只耳朵!

其实,聂耽最初叫聂丹,尽管著名电影演员有赵丹,但他总是觉得这个“丹”字太女性化了,不阳刚。他的耳朵大而长,读小学和初中时,伙伴们给了他一个绰号——大耳朵。他一点都不恼,“大耳朵”比那个“丹”字有气派。

聂耽性格内敛,不喜欢疯跑乱叫,好静,尤好静中读书,读课内书也读课外书。初中毕业,他选择了去读中专技校,是“家有万金不如薄技在身”的古语对他起了作用。他还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改名。他决定用同音字“耽”,取代那个“丹”。他在读古书《淮南子》时,“夸父耽耳”一语让他眼睛一亮,注解中说:“耳大而垂谓之耽。”他的绰号不是“大耳朵”吗?

技校毕业,聂耽分配到一家国营纺织厂当保全工。保全工就是维修工,哪台纺纱机、织布机出故障了,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和他的工友便提起工具包,立赴现场去处理。待机器重新运转,他们便如鸟儿归巢,回到保全班的值班室里。

四十多年过去了。

聂耽退休了。

他的家是一个前庭后屋的格局,嵌在古城湘潭一条长而窄且弯弯曲曲的巷子里,巷子名叫曲曲巷。小庭院是祖产,安静、亲稔、自在,正如鲁迅的诗句所言:“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所以他不去住什么社区的高楼大厦,那是一个个关鸟的笼子,憋屈!何况,曲曲巷的位置太好了,出巷口便是商铺林立的平政街,卖什么的都有,热闹、便利;而一出巷尾,则是四时景物宜人的雨湖公园,湖光潋滟,长堤、小桥、亭阁、花树随处可见。

聂耽没退休时,在这条住着二三十户人家的巷子里,是个没人多看一眼的角色,不就是一个做工的嘛!何况,他除碰见人了微笑着打个招呼外,从不去串门,也决不会邀人来家闲坐、喝茶。别人家有婚、丧、做寿、生孩子之类事,往往是由聂耽的夫人去送礼、赴宴,他很少出头露面。

但在聂耽临近退休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让巷中人不能不对他刮目相看。

全国纺织系统国有、民营企业的保全工,经过层层选拔,十个优胜者再参加决赛,聂耽居然蟾宫折桂,夺得了冠军!中央电视台进行了现场直播:在一个巨型车间里,几十台纺纱机、织布机一齐开动,机声喧闹;被蒙上眼睛的聂耽,坐在车间的上端,他能在嘈杂的机声中,听出哪台机器有了毛病,毛病出在什么地方,百分之百的准确!

现场直播的事,是聂夫人失口说出去的。直播正好是星期天的上午,全巷的男女老少都在看。很多特写镜头,都停留在聂耽的耳朵上,又大又长不说,而且在聆听时,耳廓会敏感地扇动,忽快忽慢,让人啧啧称奇。

当决赛结束,评委主任宣布聂耽排名第一时,巷子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鞭炮声。湘潭曲曲巷出了这样一个全国有名的大人物,太了不起了!

欢呼之余,大家也有了愧意——几十年来对聂耽了解得太少了。这个功夫聂耽是怎么练出来的?他上班到底有什么异常表现?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业余有什么爱好?退休后在家干什么?国人对名人的一切素来怀有浓厚的兴趣,哪怕每天撒几回尿、打几个喷嚏都津津乐道,所谓“追星族”、“铁杆粉丝”是也。

各种各样的信息,从不同的渠道汇集到一起——

聂耽吃饭菜和大家基本相同,但尤喜吃素;穿衣服不喜欢什么名牌,合身就好。

聂耽耳朵虽大,却无先天的特异功能,是后天练出来的。练的方法有两种:其一,是上班没活干时,工友们都坐在值班室里等候,聂耽却提一把小凳子坐在车间一角,闭着眼静听喧闹的机声,身子可以一两个小时纹丝不动,扇动的只是他的耳廓;其二,是他家的小院里,花树之间立着几个木架子,木架上挂着长短、大小、厚薄不同的铁片、钢条、铜圈,有的还故意凿出裂纹,一一编上号,聂耽闭着眼坐在台阶上,让家人轻重缓急地敲击它们,他边听声音边叫出编号的位置,或者干脆只听风声、雨声击打金属的声音,听开花、落叶、虫鸣的声音。

业余爱好,除听声音之外,便是读各种专业技术书籍和文史方面的闲书,闲书中最钟情的是《淮南子》《山海经》《世说新语》《阅微草堂笔记》《幽梦影》之类。

聂耽把获奖的十万元,全都捐给了市里的“爱心救助工程”,一个子儿都不留。

……

可获奖后的聂耽,和从前没有丝毫不同的地方,别人当面和背后的议论、赞扬,他似乎都没听见——耳朵支棱棱地矗着,一动也不动。

不同的是,在休息日,常有本单位和外单位的青年工人,来曲曲巷拜访退休了的聂耽。院门是关紧的,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没有人知道。有时,聂耽会领着这些年轻人走出巷尾,到雨湖公园去游玩,笑语声一路撒落,滴溜溜转。

与聂耽隔着巷道门对门住的是刘聪。

刘聪四十岁出头,留过日,现在是一家大医院五官科专治耳疾的主治大夫,在治耳鸣、假聋、耳膜破损等方面名声远播。他对聂耽的超常听力很感兴趣,希望从中能找出什么奥秘,或许会有助于他对耳疾的治疗。可聂耽不乐于与人打交道,令刘聪束手无策。现在刘聪有法子啦,可以跟在聂耽一群人后面,也看风景,也听他们说话,不会没有斩获。

秋日的午后,聂家的门打开了,聂耽领着七八个小伙子和姑娘,朝巷尾走去。刘聪知道,这群年轻人是上午来的,眼下吃过了午饭,聂耽领着他们去雨湖公园溜达,他便悄悄地跟在后面。

游柳堤,看水中游鱼历历。过花坞,嗅清苦的菊香。倚八仙桥的红栏,看天上雁字横斜。然后他们坐进周家山的听风轩,听秋风飒飒。

聂耽的耳廓忽然动了起来,然后用手一指,说:“那阶边的一颗小石子,压住了一只蝈蝈的腿,它叫得很痛苦。”

大家感到很惊异。一个小伙子飞快地跑过去,扒开一块小石头,蝈蝈“嗖”地跳起来,很快乐地鸣叫着。

有人问:“聂师傅,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聂耽说:“因为听多了,听熟了。”

坐了一会儿,他们又朝湖心亭走去,有一条宽宽的水上石栈道通向那里。年轻人簇拥着聂耽,又说又笑。还有三三两两的游人跟在后面慢行,老人的拐杖声,女人的高跟鞋声,孩子的喊叫声,此起彼落。

走在最后的刘聪,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一元钱的硬币,让它垂直落下,硬币掉到石板上,清脆地一响。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见了钱币落地的声音,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目光搜索着发出声音的方位。

只有聂耽什么也没听见,依旧向前走去。

刘聪抱歉地对大家笑了笑,弯腰拾起硬币,然后转身走了。他知道,聂耽只听见他想听见的声音,想听见的声音就一定能听见!

话 友

白霜染地,西风砭骨。

五十岁出头的时子春,在1972年深秋的一个凌晨,从望天湖五七干校偷跑出来,除了口袋里塞着一个破旧的小钱包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带。他要赶往百里外的湘潭市一家中医院,去探看弥留之际的话友季尊秋。

从古到今,有文友、诗友、画友、书友、琴友、酒友、茶友、赌友……之谓,几曾见识过话友?

只因他们都是湘潭市“胜利话剧团”的演员,共事多年,关系极为亲密;工作之余,又喜欢互相召邀,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天。演的是话剧,说的是心里话,不是“话友”是什么?

时子春个头高大、结实,粗眉大眼,说话声音快而亮,浑身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他先是紧走疾行,然后碰见一辆老乡开的拖拉机,搭了几里路的顺风车,再赶到一个乡镇的长途汽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坐上一辆浑身到处吱啦啦响的客运汽车,慢吞吞开往湘潭城。他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声:“操!”

昨天上午,时子春忽然收到季夫人寄来的一封信,说尊秋已是肺癌晚期,唯一的愿望,是想和多年的老搭档、话友时子春见个面,也就再无憾事。季夫人还说,恐怕时子春请假难,即便来了,病房外有看守人员也难得进去,作为老季的家属也只能三天去看一次。她之所以写这封信,是怕伤丈夫的心。时子春含着泪,去向军代表请假,理由是自己家里病了人,没想到军代表大手一挥,说:“不行!”

时子春扭头就走,心想:你说不行我说行,老子自个儿去!

车子摇摇晃晃,走得慢不说,每个小站都停。

季尊秋怎么没到干校来呢?不是他不想来,是不能来。一是他出身官僚、地主家庭,又读过大学,身上阔少爷、“臭老九”的做派太招人恨了;二是他演过许多歌颂帝王将相的戏,却不肯出演一个工、农、兵的角色,口头禅是:我只演让我怦然心动的戏。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在解放前的上海、重庆等地话剧团待过,据说与高官要员有过来往,很难说没参加过敌特组织。“文化大革命”拉开序幕后,没完没了的抄家、批斗、审查,但骨格清奇、且身患胃病的季尊秋,对任何莫须有的罪名一概缓缓出语予以驳回,而且条分缕析,有理有据。愤怒的“革命群众”不但狂呼“打倒季尊秋”的口号,还常施以拳脚把他打倒在地。和季尊秋同排而站的时子春,忍不住大吼一声:“要文斗,不要武斗!”然后,弯下腰去把季尊秋搀扶起来。时子春出身工人家庭,解放前参加过爱国学生运动,而后党指示他去了延安,并在文工团当过演员,毛主席还看过他演的话剧。眼下,时子春虽被归入“文艺黑线”上的名演员,但他并不怕事。

台上没戏可演,他们便常悄悄相聚,说说心里想说的话。

“子春兄,我们搭档演过多少戏呀。《戊戌变法》,你演谭嗣同,我演康有为;《甲午惊涛》,你演邓世昌,我演李鸿章。”

“尊秋兄,《甲午惊涛》还晋京参加过全国话剧汇演,得了一等奖。”

“我不演工、农、兵的角色,是我自知性格、气质、形体不适合演,演显官大员、儒生学人则本色当行,这怎么是看不起劳动人民?”

“记得吗?我业余习书法多年,曾自制一把大折扇,用隶书写四个大字‘丰华真率,然后送给了你,此语出自《世说新语》,你的演技与之最为匹配。”

“我业余爱画戏剧人物画,为答谢兄,我画了一幅大写意的邓世昌肖像作为回赠。你称赞说:‘传神取貌,活活如生。让我得意了好多天。”

“是呀,尊秋兄,还记得那场戏吗?邓世昌要去谒见李鸿章,门官拦阻,于是,我大声叫嚷。你在内厅响亮地喝道:‘谁在二堂喧哗?这句话声调、节奏恰到好处,激起一片掌声。”

“是呀,以后这句话居然变成了团里的常用语,遇到有人吵嘴了,开会发生争论了,不知谁会学着用我的腔调,一声喝问:‘谁在二堂喧哗?于是,马上一片宁静。眼下我真想对这个世界大喝一声:‘谁在二堂喧哗!”

“尊秋兄,你有病,要多多保重,天天下雨、打雷,就没个开天放晴的时候?”

“是的……是的。”

一转眼,到了1969年冬。

本市文化系统的干部,问题基本审查清楚了的,去五七干校劳动锻炼、改造思想;有疑似重大问题没有定论的,以及顽固不化、拒不承认错误的,在城里集中严加看管,随时接受审查、讯问。

时子春属于前一类,季尊秋归于后一类。归于后一类的人,除了亲属可在指定时间探看外,外人一律不许会见。时子春不见话友,已近三年!

汽车走走停停,到达湘潭城已是上午十一时。时子春下车后,再坐市内公交车去市中医院。到了中医院,跑步去住院部大楼的肿瘤病室。他向值班护士打听季尊秋住在哪儿?护士说:“408室。不过,他因胃部剧痛,正在昏迷中,是不准探看的。再说,这个人问题严重,有专人在门外站岗!”

时子春没听完,就大步来到408室门前,伸手就要去推门。

两个壮实、威武的年轻人,上前拦住时子春,大声吼道:“外人不准探看,走开!”

时子春双眼圆睁,头一昂,说:“我要探看我的话友,谁拦阻,我跟谁急!”

“你是吃了豹子胆了,季尊秋是什么人?有问题的人,你来探看就是他的同党!”

“放你妈的狗屁。他是受群众欢迎的演员,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我也是演员,也是好人,怎么不能进去?”时子春蓦地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铁硬的腱子肉,眼睛里露出了凶光。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出响亮的喝问:“谁在二堂喧哗?”

是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季尊秋的声音。

时子春狠狠地把两个年轻人扒开,然后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应声而入。他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个将马蹄袖左右拂扫的动作,“啪、啪”的声音响得很利落,再抢步上前,单腿打千,低头说道:“回大人,在下邓世昌,拜见中堂大人。”

“平身!”

时子春蓦地站起来,走到病床前,紧紧地握住季尊秋伸出的双手。

谁也说不出话,只有泪眼相看……

对 表

四十岁的弘力,再不用在父亲弘勋的敦促声中,和他对表了。

弘力读初中、大学和参加工作后,只要和父亲碰面,父亲就会优雅地用右手把左手的袖口往上迅速一拂,再用目光在表盘上一掠,说:“力伢子,对对表!”

弘力赶快看表,还会习惯地说:“爹的表就分秒不差?”

“我的表是对北京时间的,你信不信?”

“爹是钟表修理行的老师傅,自己的表都不准,谁还找你验表、修表?”

弘勋忍不住仰天大笑。

弘力从小到大,每根神经都像钟表的发条般绷得紧紧的,遵守时间对他的约束,也珍惜他对时间的许诺。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工作单位,不迟到,不早退,刻苦努力,业余也同样合理地使用时间,绝不乱抛掷一分半秒。在学校几乎每个学期都是“三好学生”,成为同学议论的热点;从大学的经济系毕业后顺利通过招录考试,进入华诚信托公司任职,十多年来,由一个普通科员成为了总经理。

弘力在升任总经理的前一年,当时他还是副总经理,六十五岁的父亲突然中风了。

弘勋是六十岁时,从商业局管辖的钟表修理行退的休。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但喜欢吃油腻的荤腥菜肴,人胖血压高。退休了,本可以和老伴安享晚年,他却自称“义工”,依旧去上班,八小时干得拍拍满满。钟表行常有古、名钟表送来修理、鉴定,他得去养养眼、动动手、把把关,那是他的一份快乐。那天早晨他去上班,在路上不时地看手表,生怕迟到,下一处台阶时,不小心跌了一跤,中风了。被人送到医院,经治疗还是偏瘫了。弘勋左手无力地垂着,戴了手表也无法抬起来看时间;左脚也不灵便,走路一颠一颠的;而且嘴角向左边斜,时有涎水流出,说话含混不清。

弘力要把父母接到自家去住,和儿媳、孙子朝夕相处,可以随时照顾。弘勋连连摇头,哇哇地叫。母亲马上翻译出明白的话:“你爹不愿意哩,我们准备请你乡下一个远房的表妹来做保姆,一切不用你担心。你们一家三口,该工作的工作,该读书的读书,他就放心了。”

弘力的眼里流下了泪水,说:“我们会经常回家看看。”

弘力隔三差五回去看望爹娘。

弘勋一看见儿子,眼里就射出兴奋的光,总想抬起左手看表,挣扎几下还是纹丝不动,于是脸色变得苍凉,然后从流着涎水的嘴里,混杂着流出一些听不明白的字句。

“你爹是要你对表哩。他还说你是单位的头头,要为同事做表率,要按章办事,信托公司的名声靠诚信支撑哩。”

听了母亲的转述,弘力连连点头。他抬起左腕,随便看了一下,便说:“和北京时间不差分秒。”

弘勋笑得很灿烂。

弘力自小到大,就非常崇拜父亲。

在古城湘潭的钟表修理、鉴定行业中,弘勋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以洋表而论,瑞士、英国、美国、意大利、俄国……有多少品牌呀,光瑞士表就有上千种牌子。只要你说出一款洋表的名字,他立马能写出它的洋文字和标志,并说出它生产的年代。这种功夫,第一要靠死记硬背,第二要靠多看多把玩。在修理钟表上,无论国产表还是洋表,弘勋都能迅速判断出毛病,报出合理的修理费用,然后精心修理达到最佳效果。他常对顾客说的话是:“我修好的表,和北京时间分秒不差!”

弘力在信托公司是主管业务的负责人。近些年来,公司拓展实物抵押、小额贷款的业务,抵押物有名表、古表、古玩、珠宝、汽车、房屋之类。于是公司就有各个行当的鉴定员。民品中最难鉴定的是表。抵押品一要看真假,二要估价准,价值的六至八成为贷款额。有一次,弘力向父亲请教百达菲浦表的生产年代问题,弘勋说:“1925年前后出厂的这种表,编号多以‘8字打头,如806434的18K金18石的男款手表、810628的白金元素长方形男装手表。而编号‘95以后的,是1950年后出产的。”

“爹真是表的百科全书。”

“哈哈……哈哈。力伢子,我们对对表,哟,你的表慢了一分钟,快拨正。”

几年前,弘勋还到信托公司闹过一回事。原因是邻家的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要开一家小型文化设计公司,用家传的一只瑞士西马表作抵押物,到信托公司贷了两万元款。这事被弘勋知道了,很气愤,这鉴定员是瞎了眼,西马表的英文字是CYMA,怎么鉴定成卡美(CAMY)表了?前者是一类表,后者是五类表,一类表最少要贷款五到八万元。弘勋领着小青年去了信托公司的店堂,大声呵斥这是店大欺客,是不诚不信,还说党中央都鼓励、奖掖大学生创业,信托公司却背道而驰!

有人赶快到二楼的办公室报告弘力,弘力说:“老爷子是这方面的行家,我们弄错了就改,我就不下去了。”

过了一阵子,弘勋气冲冲来到儿子的办公室,说:“错了就改,这很好。你可让你手下这个鉴表的人,没事时来我这里参参师,我会好好教他几招!”

“爹,谢谢你。”

“力伢子,我们对对表。”

“好……吧。”

……

弘力当上信托公司总经理的这一年,党务、业务、人事、后勤,虽有副手分管,大事小事他还是要操心的。尤其是到市政府汇报工作,参加市里的重要会议,接待上级和兄弟单位的来访,他必须亲自操持。只有一点,他很自由,在单位没有人管他,上班、下班以及出去公干,别人要打卡和汇报,他不要,时间可以自己掌握。他想起父亲偏瘫了,抬手看手表都难,居然还想着要对表的事,手表快几分慢几分,对于弘力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这一天早晨,弘力开车送了妻子上班、儿子上学,再去单位时,正好是八点差一分。当他走到公司大门口时,站在门边的两个陌生人拦住了他。

“弘总,你迟到了。”

“是吗?”他亮出左腕上的手表,说,“还差一分钟哩!”

“你看看店堂正面墙上的石英钟,你迟到了十分钟,你的手表慢了。而今早迟到五分钟上下的员工,有十人之多!我们是市政府巡视组的,专门突击检查,这是我们的证件。”

“哦……”弘力的脊背后冒出了冷汗。

“弘总,群众反映你们公司纪律不严,作风松散,领导干部不能严以律己,你们应该引起高度重视。”

“我们一定整改,我首先在党内作检查,再在员工大会上深刻反思,一个月后,我再向市政府详细汇报。”

这一个月,弘力忙得寝食不安,带头自我批评,和领导班子成员及员工促膝谈心,重新制订严格的规章制度……单位的风气立刻好了起来。

如今,弘力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和电视里所报的北京时间对表。到了单位,便去各部室检查工作,然后认真地说:“来,我们对对表,和北京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差!”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