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郡庭
“對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每个人面前的道路都是不同的。有的人的跑道直接通向领奖台,通向令人瞩目的星辰;有的人的前面,没有任何一座领奖台,写到死,他的前方,不会有鲜花夹道的地段,也没有雷鸣般的掌声,甚至没有一个驿站。”2015年12月12日,第四届老虎文学奖得主须一瓜在答谢词中如是说。
诚然,现如今各类文学奖项数不胜数,其中包括对国内外文坛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的主流官方文学奖、半主流半官方的文学奖以及正在成长过程中的民间文学奖项等。无论奖项种类如何繁多,由于授奖宗旨、评奖流程、人员构成以及审美等不同的原因,总会有一些好作家并没有得到认可,成为被遗落在文学道路上的“麦穗”。而“老虎文学奖”的创始人叶开,正是将这些散落的“麦穗”拾起的“拾穗者”。
戏剧性诞生的文学奖项,寻找“被遗忘”
2012年,作家马原复出文坛,在《收获》杂志发表了长篇小说《牛鬼蛇神》,掀起了文学界的新风潮。作为中国当代“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马原在当代文学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他著名的“叙述圈套”开创了中国小说界“以形式为内容”的风气,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影响。可正是这样一位具有标杆意义的文学大家,却在同济大学召开的作品研讨会上感慨的说道:“从事文学创作30年,却从未得过任何文学奖,连县文联这种级别的没有。”作为小说《牛鬼蛇神》的责任编辑、《收获》杂志编辑部主任、作家叶开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我和我的老伙伴们都惊呆了!”身边的朋友起哄说,那老虎(叶开的微博名字叫作“老虎不吃饭饭”)就颁发一个“老虎文学奖”给马原老师嘛。在场的著名作家、著名批评家等纷纷表示赞同。“老虎文学奖”就这么充满戏剧性地诞生了。
2012年11月26日,首届“老虎文学奖”在饭局中拉开了序幕。上海著名作家孙甘露、著名评论家程德培、《收获》杂志执行主编程永新、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曹元勇等应邀出席。一枚紧急加工出来的“老虎文学奖”橡皮图章,一篇由叶开“炮制”的授奖词,一元钱的奖金,让“老虎文学奖”首届终身成就奖得主马原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在征求是否继续举办第二届老虎文学奖的意见时,叶开得到了许多朋友的鼓励与支持。而真正打动他的,是一位河南的乡村教育者郑双舰的话:“历史上有很多文化事件都是由个人发起的,后来成为了佳话。”他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在对自己选定的每一位作家的作品都进行了仔细研究和精读之后,最终决定将奖项授予旅美作家张辛欣。但令人错愕的是,张辛欣却在颁奖仪式上以不接受任何的文学奖项为由拒绝了领奖。一时间,参与观奖的人们有些许哗然。叶开作为评委,却在第一时间对张辛欣的决定和独特个性的自我展现表示了尊重。他依旧希望可以将她写的长篇小说《我 me》推荐给广大读者,他说:“我的办奖宗旨是让未被看见的被看见。”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动摇叶开,“萨特就曾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但诺奖照旧。老虎文学奖明年还办,而且会越来越隆重。已经有很多人向我发出了赞助邀请,包括深圳、杭州的一些文化人。可能以后会轮流在各个城市开颁奖典礼。”为了寻找“被遗忘”的作家,为了在公共生活的巨大背景下做一些有意义的个人贡献,“老虎文学奖”注定会被保留下来,成为具有自己独特意义的民间文学奖项。
“老虎文学奖”有着自己的审判标准:首先,这位作家未得过国家级官方大奖,已经被主流文学界所承认、被大众所熟知的作家不在授奖的考虑范围内;第二,这位作家近期有力作出版,作品具有强烈的个人特色;第三,只有叶开一人担任评委,每一届的得主也只有一人。他希望用自己独特的个人审美保持“老虎文学奖”的独立品格。
文学是一种“偏见”,主流奖项需要补充
由巴金和靳以创办、中国建国以来第一本大型的文学双月刊《收获》,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代表性杂志。作为编辑部主任、副编审,叶开有着近30年的阅读和写作丰富经验,曾被评论家称为“中国的拉伯雷”。“老虎文学奖”这一突发奇想的创造,不仅因为他希望用自己的专业眼光将“被遗忘”的好作家、好作品重新介绍给大众的初衷,还源于他多年来对文学的综合认知。“我认为文学类奖项和科学、理科等其他类奖项的区别是,我们每一个资深的阅读者面对作品,都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同的感受。恰恰是这种不同的感受,是文学的魅力所在。因为审美的差异性以及丰富性,本身就是一种特别美好的事物。在这个角度上我们再谈公正、客观,本身上就是一种不公正、不客观的表述。”他认为文学是一种“偏见”,“你喜欢接地气的,我可能就喜欢云里来雾里去的,个人的爱好、态度、审美甚至哲学的不同,都会导致对同一事物有不同观点”。
叶开认为,现存的任何一个奖项,无论官方、民间,都带有一些“偏见”。茅盾文学奖喜欢宏大叙事,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略偏重南方审美……一个有创造力的社会,是可以实现“偏见”共生的。“老虎文学奖”的设立,并不是对传统文学奖项的批判,而是一种补充和拓展,是另外一种共生的“偏见”。
每年只评选出一位作家,不局限于文学形式,评委又只有叶开一人。他却从不担心这样的补充在文学的田野上会略显单薄:我们总是希望用同样的价钱买到更多的东西,因此繁复是表层美学的一个特点,而高端美学更注重简约。汽车设计也好,服装设计也好,你很难看到顶级的大牌有繁复的装饰。颁发奖项给各种各样的人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劳动,但更重要的是缺乏了统一的美学、统一的理念。“我要保持相对比较单一的个人的东西,是因为我想灌输一种强烈的文学性、美学性、审美性的诉求。我们要把杰出的、优质的概念来进行推广,而不是用激烈的、山寨的、以多少取胜的方式,更要杜绝盲目跟风。”
一元钱的奖金,无价的文学
“老虎文学奖”是完全私人化的奖项,暂时还没有任何的资金来源,因此只颁发象征性的一元钱奖金。
近年來,许多文学类奖项设置了巨额奖金。而“老虎文学奖”因为一元的奖金,显得与众多文学类奖项“格格不入”,也因此有了炒作的“嫌疑”。对于社会上的负面声音,叶开微微一笑:“拿一元钱就能炒作,这是多好的事情!很多人拿几百万元炒作呢,一元就能传出这么多声音有什么不好?”紧接着,他用一幅优美的画面作为回应,“‘老虎文学奖是在传播一个小而美好的事情。就像春天来了,鲜花慢慢地从草原上长起来,虽然它只是小小的一朵,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会慢慢张开花苞。很多时候,我们长途旅行就是为了看一下这样美好的地方。如果一元炒作能让‘老虎文学奖变得更好,那又何乐而不为呢。我会把这些不同的声音理解为对我本人的鼓励,甚至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多样化的、众声表达的社会的一个体现,而不再是单一社会的体现,我个人并不反对这样的声音。”短短的几句话,却掷地有声,成为了对外界质疑最有力的回击。
翻译家余中先曾经尖锐地指出:“这些年设立的文学奖项、举行的文学评比活动多如牛毛。但只要一提到奖金,文学圈总有人抱怨给得太少。事实上,近年来各大文学奖项不同程度地提高了奖金额度。也许我们错误地理解了文学与奖金之间的逻辑关系。”纵观全球,许多有重要影响力的文学奖项也未曾设置高额奖金。法国龚古尔文学奖的奖金仅有10欧元,外加一顿晚饭。而与龚古尔文学奖同时颁发的勒诺多文学奖,则没有奖金。文学是一门纯粹的艺术,文学类的奖项应该来源于人们对作品发自内心的喜爱与尊重,而喜爱与尊重的程度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在当今时代,或许一元钱更能体现出文学的无价。
如今,“老虎文学奖”已经逐渐积累了一定的名气和影响力,也曾有许多人前来接洽,向叶开表达了想赞助的意愿。但由于与创办奖项的宗旨不符,都被婉转地拒绝了。他想用一种简洁的方式将“老虎文学奖”创办下去,更想守护住内心关于文学的纯粹信仰。
如果有一天“老虎文学奖”也得到了巨额的赞助,那么奖金会不会随着水涨船高呢?面对这样的疑问,叶开坚定的回应:“我不会提高奖金,但会汲取其他形式为得奖者留下珍贵纪念。第四届老虎文学奖在厦门举办,我们将奖项颁发给了须一瓜的同时,送给了她一本珍贵的、值得纪念的精美电子书本。大家都觉得特别新奇,特别好。如果以后有人非要赞助的话,那我可能会以一种工艺品的形式颁发给得奖的作家,这种工艺品一定是独特的,不是粗制滥造的东西。我觉得这种形式比单纯的给钱有意义多了,因为现在的奖项都给钱,我就是不给钱。让我希望‘老虎文学奖能够纯粹化。”
莫言的“欣赏者”,文学的“推动者”
因为个人的成长经历、性格、兴趣爱好等方面的相似,更是出于对莫言作品的喜爱与欣赏,叶开和几位好友在莫言遭到冷落的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开始了对莫言文学的研究。
作为一名语文教育家,在教育改革方面他也不遗余力。他将自己认为好的、质优的作品推荐给老师、家长和学生。叶开运用了一种生动的比喻进行解释:“这就好比美食,很多人说熘炸煅炒之后才好吃,而我却认为首先要找到最好的食材。最好的食材不用经过加工,简单的用水焯一下,沾点酱油或者直接吃就很美味。具体到语文这个最基础的中文母语教育,一流的、合适各个年龄段的孩子看的作品就如同最好的食材,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作品。”他还说动了出版社,以重金聘请顶尖翻译家,重新翻译国外一流儿童作品。“中国目前的翻译状况,尤其是海外的一流文学作品的翻译是非常糟糕的。由于翻译稿费太低,一流的翻译人才也比较稀缺,我们很难在市面上找到一流的译本。”
如今,叶开编写的一套适合于中小学生阅读的丛书《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已出版了七册,具有了一定的规模。但他没有因此停滞不前,而从批判入手,重建语文教育的想法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过程或许很漫长,但他觉得,生活在文学界,除了要为文学做些事情,还要更努力的去推动它,使它向更为良善的方向发展。
他微博上这样介绍自己:小说家、梦想家、教育家、诗人。从艺术到现实,他的确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梦想家。他爱做梦,也爱幻想很多事情,这些都为他构思创作幻想类的儿童文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还梦想有一个更好的世界,也梦想着为下一代的孩子们能够更诗意的生存做些什么。
如今,由于许多中小学校的呼声越来越高,叶开正在考虑另外设置一个“老虎少年文学奖”、年度青年作家奖。作为一名作家、语文教育家,他的愿望是推广文学的阅读、欣赏和写作。“如果设置奖项能让更多的人关注、进入文学的领域,那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