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人

丁艳玲

他的确很丑。一张带着悲哀和凄凉的脸上，眼睛深陷着，像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高高鼻子下的一张嘴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喝过水了，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下巴尖尖的……他真的很丑。腿那么短，胳膊却长得出奇，特别是蓬松着的又长又乱的头发，好像从来都没有洗过，打着卷。他的样子，即使在白天让人看了，也会不禁吓一跳。

“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他给人们的印象也许用这八个字概括是最恰当不过了。

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也许有人知道，但也渐渐淡忘了，因为人前背后大家都叫他“丑人”。

“丑人，丑人……”一群调皮的孩子跟在他的后边叫着，喊着。他好像没有感觉，也好像没有听见，只顾往前走着。到了家门口时，他会回过头来，对那些调皮的孩子热情地说：“进屋玩儿一会儿吧，我家可有一只漂亮的小花猫啊。”他是那样和蔼，忘却了刚才“丑人，丑人”那一声声刺耳的叫声。也许他并不在乎，自己丑就让别人说去吧，也许他已经习惯了。

没有人会理睬他的话。小孩子们害怕他那丑陋、可怕的脸，刚才那股嘲讽人的快感一下子没有了，惊慌地跑掉了。

一种难言的苦涩。他慢慢地走进屋。这是怎样的一间屋啊！

屋顶上已经透天了。从四壁的裂缝中阳光悄悄地钻进了屋里。屋中的一切都是那么陈旧，一对儿漆着黑漆的小柜子似乎快要散架了，上面没有灰，被擦得一尘不染。一个碗就放在上面，明显掉了漆，但是却擦得发亮。床上的被褥，很破，却整齐地叠着……他人长得丑，可他不想让屋子和他一样“丑”。

这屋子里不管怎样干净，又有谁会到这屋子里来陪他说说话呢，哪怕只有一会儿。他孤独地生活着，寂寞地独守着这间小屋。

幸好有一天，他去上山打柴回来时，在路边的大沟里看见了一只生了病被主人扔出来的小花猫。它那么可怜，瑟瑟发抖的身子蜷缩着。“它快要饿死了。多么可怜的猫啊！”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在怀里，把它抱回了家，抱回了小屋。

他像照料孩子一样，精心照料着小花猫。小花猫活了过来。小花猫好像知道丑人是自己的恩人，又是扑向丑人的裤脚又是舔着丑人的鞋，再不就是围着丑人转，丑人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他多高兴啊！他记得上一次救一只折翅的小鸟，也没有这样快乐，小鸟病好以后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他在心里也希望小鸟有一天会飞回来看看他，看看他这个“丑人”。看着小花猫，他觉得自己多了一个伙伴，他再也不会寂寞了。

过了几天，他在外面听别人家的猫叫什么“白白”“咪咪”“小老虎”……他也决定给小花猫起个名字。

他从小屋里走出来，坐在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天空中火辣辣的太阳。因为只有在太阳下，他才会感到光和热的温暖，也只有太阳的光和热才会抚平他心底的伤痕，给他一些安慰。

“啊，太阳，太阳，就叫它太阳吧。”他不知道这个名字好不好听，他起身回屋把小猫抱起来，兴奋地问：“小花猫，你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太阳，好听吗？”小花猫“喵喵”地叫着。“你同意了。”他为自己给小花猫起了一个满意的名字而高兴不已。

“太阳，多美丽多漂亮啊，它把光和热都公平地献给了每一个人，它是最伟大、最无私的。”

面对着太阳，面对着又红又圆的太阳，他的内心无限惆怅。“如果世界上的人们也能像太阳一样，多好啊！”两滴浑浊的泪从他那灰黄的脸颊上流了下来，他哭了。他需要的不仅是太阳对每个人公平的发光和发热，他更需要这个世界的公平，更需要人类的光和热、爱和情，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他都没有得到，每天面对的只是一张张冷酷、无情、惊恐的脸。他恨父母，为什么给他这么一副可怕的面孔，然后又都撒手而去，撇下他，让他孤苦伶仃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忍受着他人的冷淡和鄙视。他多想像平常人一样活着，没有痛苦，也没有悲哀，可老天错待了他，给了他这么一副可怕狰狞的脸。怨谁？只有怨自己的命太苦，天生没有与平常人平等生活的权利。

悲伤压抑着他孤独的心。

不幸的事又发生了。

小花猫“太阳”莫名其妙地死去了，他为此号啕大哭，像小孩子失去了他最心爱的玩具。

一堆高高的黄土把他和它永远地隔绝了。

小花猫的死使他更加少言寡语了。这世界和这世界上的人们不会因为有他没他而感到快乐或悲伤。

时间仍在流逝，岁月也在人生的轨道中穿行。

他疯了。

“丑人疯了！”

他在街上乱跑乱撞，看见人总是拽着问：“太阳，看见我的太阳了吗？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没有人听他“啰唆”。有的人有时也会“回敬”他一句：“丑八怪，太阳好听，快去追啊！”也有的人会向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厌烦地甩一甩袖子，不屑一顾地走了。抱着小孩儿的年轻父母看见他也会避得远远的，害怕他的脸会吓坏孩子。

他疯了，确确实实疯了，嘴里总含糊地叫着“太阳”。

一颗孤独的心，一双失神的眼，寻找着“太阳”。丑人一无所有，心中也许有过美好的希望和憧憬，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丑人疯了，在街上乱跑乱撞，无依无靠，孤独地活着。

突然有一天，丑人救过的小鸟又飞回来了，一定是看他来了。

可惜，丑人却再也不会认识这只欢叫的小鸟了。

丑人“不丑”。

（指导教师：李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