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艳梅
摘 要:
称呼语的使用受很多因素制约。当研究者试图解释称呼语的制约因素时,往往借助文化理论、面子理论和关联理论等。目前,尚未有研究者从语言哲学的视角对称呼语的语用制约机制进行研究。我们拟借助语言哲学中的语义外在论对该问题进行探讨,希望能更深入地认识称呼语的使用问题,同时,为相关研究提供跨学科的视角。
关键词:称呼语;语用制约;语义外在论;概念解释;个体化
中图分类号: H13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6)04012104
称呼语指“当面招呼用的表示彼此关系的名称”[1]。称呼语的使用受很多因素影响和制约,其中主要包括双方的话语角色、话语建构、话语理解、语言环境、民族文化心理等。研究者从不同的理论视角论述这些因素的制约作用,其中包括面子理论、关联理论和文化理论。面子理论视角关注话语角色和话语建构等因素对称呼语的影响,面子理论强调说话双方要重视对方的面子,使用礼貌的称呼语;关联理论视角从话语生成和理解层面论述称呼语的语用制约[2];文化理论视角关注民族文化心理对称呼语选择的制约,研究多从跨文化的角度入手,比较不同文化称呼语使用的异同。这些理论视角主要停留在语用和文化的表层,尚不能从本质上解释称呼语的制约因素。本研究试图借助语言哲学的研究成果,从一个全新的视角——语义外在论——探讨称呼语的语用制约问题。
一、相关术语
(一)语义外在论
语义外在论与语义内在论相对。语义外在论认为,词语意义的决定不能离开外部世界,意义存在于个体之外,个体思想内容的确定,依赖个体头脑外在的事实[3],若忽视个体外在的物理或社会环境,人们将无法完全理解内容如何实现个体化[4]。若追述语义外在论的起源,我们大致可以从克里普克的思想中看到语义外在论的影子,而最明确提出语义外在论的则是普特南[5]。普特南借用孪生地球人的思想实验论证了意义不在头脑中的思想。Burge发展了普特南的思想,认为语言习惯和社会事实等世界外部事物都会影响词语的意义。语义内在论则认为,词语意义主要是由说话人的心智状态,或者说,说话人的信念和心智决定语词和语句的意义,人们在考察意义的时候,不需要借助个体所处的物理或者社会环境。对比之下,我们认为,Burge的语义外在论重视词语概念和意义的确定与社会环境之间的辩证关系,可为我们的称呼语的语用限制研究提供很好的理论框架。下面我们将进一步介绍语义外在论。
Burge的语义外在论的核心思想是,思想个体化过程涉及非个体化的方式[6],概念和意义的确定无法脱离外部世界的对象和事件。个体言语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他所生活的社区,以及他在这个社区中与他人的互动。由于个体依赖他人的情况不一样,可以分为两种情况加以说明。第一种情况是,个体能独立获取到他人的例子,也就是他人有的例子,“我们”也有。例如,在理解“狗”的概念时,我们能见到所有他人能见到的“狗”的例子。由于我们不需要依赖别人便可独立获得这些例子,这是否意味着决定个体概念或者意义的材料不牵涉到个体与他人的关系呢?Burge的看法是否定的。尽管我们的例子和他人的例子一样,但他人对这些例子的认识或理解可能深于我们,他人比我们更能理解某一概念,所以我们需要通过他人的帮助来确定合法例子以及解释词语概念时所需要的背景知识[6]325-347。语言的社会性此时体现在,当我们需要解释词语时,很多时候需要遵从他人对词语的理解。
第二种情况是,个体无法独立获取他人的例子,也就是他人拥有的例子与我们拥有的例子不同。由于例子在一定程度上能影响概念的形成,但因为我们的例子与他人的例子不相同,所以我们与他人头脑中所形成的概念并不一样。从这个角度看,个体语词概念或意义的个体化依赖个体与社会的交互作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词语的概念和意义的个体化有时候要依赖他人的活动,我们从他人身上学习词汇,并且依赖他们才能取得我们所习得词语的指示对象。此时,只有对与个体打交道的他人的语言和概念进行考察,才能充分地理解个体言语和概念[6]。
以下对称呼语的语用制约讨论将围绕以上两种情况进行。
(二)称呼语
称呼语是人们见面打招呼时候用的表明双方关系的名称。称呼语总的可以分为三大类,亲属称呼语、社交称呼语和名字称呼语[7]。由于亲属称呼语和名字称呼语具有较大的稳定性,受语境的影响较少,所以本文并没有把它们列为研究重点。本文的研究重点是社交称呼语,因为社交称呼语变化较多,明显受双方的交际角色和关系影响,同时更依赖交际语境。由于篇幅有限,我们不能穷尽所有的社交称呼语,以下的讨论我们以“姐姐”“大姐”和“阿姨”三个社交称呼语为例。
这三个称呼语具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是它们既可以作为亲属称呼语,也可以作为社交称呼语;二是它们都指称女性。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当这三个词用作社交称呼语时,“姐姐”指称“同族同辈而年纪比自己大的女子(一般不包括可以称做嫂的人)”[1]700;“大姐”是“对年纪跟自己相仿的女子的尊称”[1]252。“阿姨”用于“称呼跟母亲辈分相同,年纪差不多的无亲属关系的妇女”[1]1。下面我们将围绕着语义外在论意义个体化的两种情况,对这三个社交称呼语的使用语境和语用制约进行讨论。语料均来自真实的交际情境。
二、语义外在论视角下的称呼语
(一) 遵从他人对词语的理解
个体在感知体验过程中获得与某概念相符的例子,然后对例子进行抽象,形成初步的概念解释。随着个体能接触到例子的增加,他需要对原有概念进行修正,从而形成更为完整准确的概念解释。尽管个体在感知过程中获得的例子与他人一致,但由于他人对例子掌握的知识比我们丰富,对例子进行抽象和提炼的能力比我们强,他人比我们更理解个体词语的概念解释,所以我们要不断地求助于他人并遵从他人对概念的理解,借此不断地修正自己的概念。当然,很多概念没有清晰的边界,一个人是否掌握某概念并非绝对,所以个人对概念应用条件的理解可能是不全面的[8],这也要求我们不断地修正自己语词的概念解释。这意味着,在学习词语的时候,个体通常需要顺从他人语言的使用习惯,以便在个体向他人解释语词或概念时,他所选取的例子合法,并与他谈论的背景信息相适宜[6]。
例①语境:两位女博士生找到宿舍管理员,询问搬宿舍的事情。
女博士1:阿姨,您知道我们博士生何时能搬新宿舍吗?
宿管员:我不知道啊。反正我没接到搬迁通知。
女博士2:哦,看来我们还要再等待呢。好了,大姐,我们先回宿舍啦。(边走边低声对女博士1说)你怎么称呼她为阿姨呢?人家比我们没大多少呢。所以我一直都是称呼她大姐,她可高兴呢。
女博士1:哦?我以前读本科时一直都是以“阿姨”来称呼宿舍管理人员的。
在例①中,“女博士1”用“阿姨”来称呼宿管员,因为在她的个人言语中“阿姨”可以用来指称宿舍楼管理员。事实上,90%以上的大学生群体都会用“阿姨”来指称宿舍楼管理员[9]。从这个角度来看,“女博士1”的称呼语是得当和礼貌的。然而,“女博士2”认为,本科生群体通常都只有18岁-23岁,他们用“阿姨”来指称宿管员是没有问题的,但博士生群体与本科生群体不大一样,很多博士生都已婚,年龄也比本科生大,所以博士生用“阿姨”来指称这位40岁出头的宿管员不妥,会使宿管员心里不高兴。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女博士2”对“阿姨”概念的理解比“女博士1”深刻,因为前者既考虑到该词的常规用法,还考虑到里面所包含的年龄因素对指称对象的心理影响。通过这次事件,“女博士1”修正了自己对“阿姨”和“大姐”两个词解释意义的理解。她意识到,在该交际语境中,称呼对方为“阿姨”会让对方尴尬,虽然对方的职业就是“宿舍管理员阿姨”,相反,“大姐”的称呼则让对方高兴,让对方感觉自己还挺年轻的。从这次事件之后,“女博士1”也用“大姐”称呼该宿管员。
通过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到,尽管个体能独立获得他人拥有的例子(个体和他人都知道“阿姨”“大姐”的释义),即个体与他人的例子相同。但由于他人对词语的理解比个体深刻(女博士2对两个称呼语的理解比女博士1深刻),所以个体往往会遵从他人对词语的理解(女博士1修正了自己对两个称呼语的理解,用“大姐”称呼宿管员)。
(二) 概念和意义的个体化依赖他人的活动
由于我们感知体验的局限性,我们不可能感知体验到与概念相关的所有例子。也就是说,有时候我们无法感知体验到他人所得到的例子。随着一个人的语言资源和认知资源的扩大,他依赖他人以取得真实例子的程度就增加[6]325-347。若他人给个体提供了范围不同的实例,个体所得到的意义和概念就很可能有别于他人。哪怕是同一个人,当他在不同时间和不同地点使用同一词语时,他使用的这个词在这些不同环境中的意义和概念很可能不一样。个体言语中词语意义和概念会随着与之打交道的人的不同而变化。从这个意义来讲,概念和意义的个体化依赖他人的活动,个体经常要依赖他人才能使自己的语词与指称对象取得联系。
例②sherry973:最近尽碰上这种倒霉事,年纪比我还大的糙人,竟然叫我大姐,要是年纪比我小,也就罢了。我一概对他们横眉冷对,哼,装着没听见!
碧水风荷cn:天津人习惯称呼别人大哥大姐的。比如买菜,如果卖菜的是五、六十岁的人,而你只有20多岁,卖菜的也还是会叫你大哥或大姐。可没有说你老的意思,只是习惯而已。
妈妈乐陶陶:这有啥郁闷的,前天我被一六十岁以上头发花白的老太叫‘姐姐,不是‘大姐是‘姐姐。
阿小小:嘻嘻,人家老太是跟她孙子叫你呢,是说你年轻呢。广东本地人都这样叫的。
从例②可以看出,“sherry973”“ 碧水风荷cn”“ 妈妈乐陶陶”“ 阿小小”等四人对“大姐”和“姐姐”的概念理解并非一样。其中主要原因是他们社会经历不同,所获取的相关例子也不同。“Sherry973”对“大姐”概念的理解比较接近词典中词条的定义。她认为被老年男性称作“大姐”使自己显得很老,因为“大姐”是用来称呼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要是年纪比我小,也就罢了”这句话从侧面反映了“Sherry973”内心不大愿意接受“大姐”这一称呼,哪怕该名男性真的比她年龄小。这或许是因为“Sherry973”认定“大姐”的指称群体一般为中老年女性。“碧水风荷cn”对“Sherry973”所提及的“大姐”一概念解释作了补充和修正,提出天津人习惯用“大姐”来称呼陌生人,而不管对方年龄是否比自己大。由于“碧水风荷cn”接触过天津人或从其他途径了解到天津人是如何使用“大姐”这一概念的,所以她知道“大姐”一词其实含有尊敬的意味。同理,由于“妈妈乐陶陶”与“阿小小”接触到与“姐姐”概念对应的例子不同,所以他们对同一概念的理解或解释说明也是不同的。前者认为“姐姐”只用来指称“同族同辈而年纪比自己大的女子”(词典中的解释),所以她觉得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称呼自己为“姐姐”实在不妥,很让人郁闷。但在“阿小小”看来,广东人经常会模仿自己孩子的口吻来称呼陌生人,所以这位老太太应该是用她孙子的口吻来称呼“妈妈乐陶陶”为“姐姐”。
再进一步分析,说话人(卖菜人)称呼听话人“sherry 973”为“大姐”应该是出于对对方面子的考虑,希望对方感到受尊重。从关联理论的角度看,交际涉及说话人与听话人对信息的处理,说话人企图通过“大姐”称呼语明示彼此的熟悉关系, 让听话人获取受尊重的信息。但由于彼此对“大姐”称呼语内涵理解的不一致,导致了双方交际的不成功。语用层面的解释可能只关注到交际不成功的现象,但无法进一步分析现象深层的原因。深层的原因其实是交际双方对概念获得的例子不一样,所以形成了不同的概念理解。通过他人的活动(“碧水风荷cn”的例子),“sherry 973”加深了对“大姐”一词的理解,想必她日后对他人称呼自己“大姐”不会那么抗拒。
以上论述表明,个体在体验世界的过程中受感知体验限制,无法感知和体验到与概念相关的所有例子,个体所得到的例子往往不同于他人。这使得个体和他人对同一概念的意义理解和概念解释有差异。个体需要借助他人的感知体验来补充自己的感知体验,从而修正并完善自己的语言。从这个角度看,概念和意义的个体化依赖他人的活动。称呼语的语用制约体现在,我们不能忽视他人的活动(他人独立获得的例子),我们要借助他们对称呼语的感知体验来补充自己对称呼语的感知体验。
三、小结
本研究借助语义外在论思想,探讨了称呼语的语用制约问题。以往语用制约研究多从面子理论、关联理论或文化理论等视角出发,但是不能深入问题的本质。我们借助语言哲学的发现,从语义外在论视角入手,更为深入地分析了称呼语的语用制约问题,为相关研究提供跨学科的参考。
此外,我们通过两种不同的情况,探讨了限制称呼语的概念解释和语用选择的两股力量。这两股力量分别是:遵从他人对词语的理解,以及概念和意义的个体化依赖他人的活动。第一种情况是,虽然我们很多时候可以独立获得和感知他人的例子,但由于感知经验的可错性以及他人比我们能更好地理解我们的词汇或者概念,所以我们往往会遵从他人对词语的理解。我们遵循他人对称呼语的理解,使自己能更好地适应交际语境。这样一来,同一言语社区的人通常拥有相似的概念意义,人们之间的交际也变得容易起来。第二种情况是,我们无法独立获得和感知他人的例子,我们需要借助他人才能获得与词语概念对应的例子。词语意义和概念的个体化,依赖于个体与他人在社会中的互动。交际双方通过互动,获得了称呼语对应的新例子以及相应的概念解释。这两股动力汇合成一个宏观的社会环境,概念和意义的个体化无法脱离社会环境而独立存在。概念意义的个体化依赖他人的活动[10],对词语相关概念的理解和解释不能脱离社会事实。语言是社会现象[11],Burge所提倡的语义外在论对语言的社会属性做出了判断。从语义外在论视角看待称呼语,让我们能从更本质的角度看待称呼语的语用制约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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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陈嘉映.语言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A Study of the Pragmatic Constraints of Address Terms
in the Perspective of Semantic External Theory
HAN Yanmei
(School of English Education,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Guangzhou Guangdong 510006, China)
Abstract:The use of address term is impacted by many different factors. Literature review shows that researchers tend to refer to cultural theory, face theory and relevance theory when trying to explain the restraining mechanism for address terms. At present, no researcher that the author has known of has attempted to explain the pragmatic constraints for address term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nguistic philosophy. In the present study, we aim to discuss this issue with the help of externalism, hoping that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address terms can be achieved and a multi-disciplinary approach can be used for relevant studies.
Key words: Address terms; pragmatics constraint; externalism; conceptual explication; individualization
编辑:鲁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