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凌
关门
母亲年轻时也拥有山水起伏的玲珑身体
可她的春天太小了
万紫千红都被庄稼和茅草覆盖
她总是把门关得紧紧的
把幻想与故事关在了门外
这一生她只为三个人开过门
一个是父亲
另外两个是她分娩的儿女
母亲的钥匙在别人手中
而我的钥匙在我自己手中
我爱粗茶淡饭也爱灯红酒绿
我爱晨钟暮鼓也爱潮起潮落的快感
我不会把门关死
也不会为魔鬼开门
你转动锁孔,宝藏就为你打开
你是我相见恨晚的人
寻人启事
每次看到墙角与电线杆上贴的寻人启事
我都要多看一眼
失踪的多是儿童与老人
儿童不是被要传种的古人拐走了
就是成了街头的乞讨的流民
老人多半是忘了家也忘了故乡
今天的地址和环境全变了
那些寻人启事的照片似乎都面熟
像我的老乡与亲戚
上个月在济南经十路
我不小心上了一辆出租黑车
和很多少女一样至今下落不明
年关
火车上挤满了回家过年的人
各种方言一团和气
脸上的疲惫也莫名亲切
绿皮火车软了下来
星星也软了下来
夜里吹过温柔的马蹄
内心安静得能下一场雪
失踪一年的人像蘑菇一样冒出来
换上新衣服就是一次涅槃
我们奔波一年什么都忘记
亲人,老乡,青梅竹马,还有初恋
我们都要一一相认
街角的花店
小城的街角上有一家花店
很奇怪花店没有名字
只是门口摆满了鲜花
不时有行人在门口驻足
闻一闻故乡
有一天我看见几只蝴蝶
在花丛里舞蹈
蝴蝶是不是迷路了
这里不久前还是菜地与田野
那些花儿
医院旁边有两家很火的店
一家卖水果鲜花
一家卖寿衣花圈
鲜花和纸花每天都欣欣向荣
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难辨真假
卖不完的鲜花经常会打折出售
而假花从来不会凋谢
也没有人讨价还价
夜路
天一黑
鬼就从民间故事里溜出来
有冤鬼,厉鬼,落水鬼
还有死去的亲人也在问路
我小心翼翼活在鬼魅中间
每次走夜路
我就害怕
想起儿时父亲教我的一个绝招
踹一脚农家的门
他家的狗叫了
全村的狗也此起彼伏叫起来
鬼就害怕了
在偌大的城市
我更不敢深夜出门
即使有路灯,有霓虹
也照不亮冷漠的眼睛
即使我对谁家的大门连踹几脚
也悄无声息
父亲的腰病
父亲一年年老了,腰病也跟着长年纪
二十多年的腰间盘突出如顽固的统治者
风也痛,雨也痛,尊严也痛
父亲一辈子对土地弯腰
却从来没有对自己鞠躬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像个玩偶
任医生护士任意摆弄
就如他摆弄手里的泥土和庄稼
手术后父亲一声不吭
盯着床头上每日更新的费用单发呆
父亲这一辈子都无法挺起腰杆做人了
别说天涯,别说明天,他望而生畏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春节过后很多人离开了村庄
街道上只有风声走动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老人们留在了山上
爷爷穿着年轻的军装和一排松树站在一起
奶奶捧着野花和蘑菇
还是个新鲜的大姑娘
年轻人坐上火车汽车奔向四面八方
有人换上时髦的衣裳钻进灯红酒绿中
有人混合成钢筋水泥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一个转身就无影无踪
有一天我也会消失不见
就像一场雨水的过去
门被风吹开了
午睡时房门被风吹开了
我听见有东西进来了
风轻轻掀动我的被角
好像有人在放火
春天那么干燥这真不好
身上的杂草一点就着
时钟
家里有一台老式座钟
小时候看着它我充满了好奇
想拨快指针一夜长大成人
后来我真的长大了时钟也老了
父亲把它搬进仓房活在了时间的阴影里
长大后我们疲于奔命
与在陌生的城市相拥
与虚伪的面孔周旋
渐渐忘了时间也被时间抛弃
只有在孤独的时候
我们与时间又做回情人
夜里谈情说爱梦里翻云覆雨
那一夜我睡在时间的怀里
我伸出手想拨动时钟的指针
慢一点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