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锐
逆流而上追本溯源——评艺术史诗电影《长江图》
孙锐
由杨超执导,演员秦昊、辛芷蕾主演的文艺电影《长江图》,在暑期档商业大片的洪流中犹如一部清新却又发人深思的诗集,在柏林电影节上斩获“艺术突出贡献银熊奖”奖项,可谓实至名归。片中文化意象表现出诗意的内涵以及丰富的想象力、电影全新的逻辑及诗意隽永的影像都令观众惊艳,在文艺电影出路的探寻上,《长江图》都堪称佼佼者。
电影《长江图》由男主角高淳(秦昊饰)尊重传统风俗,父亲去世后在长江里打捞黑鱼的镜头开始,黑鱼象征着父亲的灵魂,他将黑鱼带上船和一老一小两个船工从此开始了他的神秘旅程,朔江而上沿着长江展开了一场充满魔幻色彩的时空穿越旅程。开篇就为影片铺垫了神秘的基调,父亲的灵魂在黑鱼的生命中得到延续,高淳的记忆和对生命的追溯也随之展开……
他偶遇了神秘而又风情万种的安陆(辛芷蕾饰),她是一个苦修者,又是一个对爱情执着的追寻者。随着剧情展开,安陆出现在高淳在长江停靠的每个码头上,他们的生命产生了交集,高淳也对安陆着迷不已。随着路途的延伸,安陆却愈加神秘,她出现在寺庙中、码头上、山中、废弃的小山村……她的每次现身都让高淳愈加想揭开她的面纱。但是在三峡过后,安陆却不再出现,高淳的渔船也发生了诸多变故:小船工武胜的意外身亡、船上货物的丢失以及老船工的不告而别。高淳没有放弃对安陆的寻找,他最终在长江的源头追寻到了关于安陆的秘密和长江的秘密。
由诗歌做引子和线索,整部影片诗意浓郁,内涵丰富。长江的意象本来在中国人的历史中就象征着“生命的源头”“母亲河”等诗意的形象,在长江上几千载发生了无数的故事,她以诗意而深厚的内蕴承载着故事的发生,是现实世界表象的指征。男主人公溯江而上,沿途经过的码头也与诗集中的诗歌一一对应,成为密不可分的整体:上海、南京、武汉、宜昌、秭归、巫山、重庆、和悦洲、小孤山、观音阁……这些名字与诗歌、与男女主人公的相逢偶像相互重叠,成为密不可分的诗意的整体。
影片中的诗歌在剧中起着关键作用,它将男女主人公的命运巧妙串联。每一首诗歌都是晦涩的,但每一首诗歌却都有明确的象征——象征着男女主人公的相识、相知、相爱,象征着命运的不可捉摸,象征着时间逆行的轨迹。影片里共有十首诗歌,大部分为导演杨超所做,虽然定位文艺基调,但影片中的诗歌但却并不深奥难懂,而是由江边、码头、船上等生活中常见的意象组成:诗句“新船上水七千公里,发动机不停咳嗽,我压低声音穿过温暖的县城,怕人听出心中怨恨”以船只发动机的声音来比喻心中的缘分与怅然,与女主人公的寻觅之旅以及对自我生活的压抑失意感让他心生懊悔;“两岸城市都已背信弃义,我不会上岸,加入他们的万家灯火两岸城市都已背信弃义,我不会上岸,加入他们的万家灯火”又充满了对现代工业城市的抵触和对纯净心灵世界的呼吁,男主人公在追寻的过程中也在寻找丢失的自我;“总有一天,我们相会的桥,穿越的渡口,都会变新”这首诗歌充满着希望,代表着期待与女主人公脱胎换骨后的相遇。
以诗歌来做引子,电影干净而且整洁,每首诗歌都巧妙地将彼时的情感和意境与影片的发展融合为一体,它们也许并不完美,但是完美的是诗歌的意蕴与电影的契合。这种诗意的内蕴映射了男女主人公对诗意人生苦苦追寻的要旨——男主人公放弃“北漂”溯江而上,女主人公苦修探寻生命和爱情的真谛,在长江中他们完成时空的交错却又并行,却并无任何不妥,这也许正是诗意内蕴的魅力。
电影丰富的想象力也是驾驭在长江这一时空随意转换的长河之上的。主创团队带领观众天马行空,在时空转换中高淳才得以一次次与安陆在不同的空间相遇,而安陆在这种追溯中越来越年轻,仿佛重历生命长河。观众也在天地间任意驰骋的想象中得以重新窥见以前的自我,拷问以前的遗憾,与男女主人公引发共鸣。
电影《长江图》海报
电影《长江图》被很多观众评为“得刷三遍看懂的电影”,除了其诗韵深厚的内涵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电影自身的逻辑跳跃属性,它打破了常规国产电影的叙事逻辑,因此令观众获得耳目一新的观感享受。
线性结构是电影中最常见的叙事逻辑机构,它要求时间、地点和事件三要素的和谐统一,缺一不可,而且这三要素还要符合观众日常的生活习惯。但是《长江图》却不同于电影常采用的线性结构,在《长江图》中时空可以交错,男女主角在时空的逆流中相遇、相爱、寻觅,他们从相遇开始,在导演令人惊艳的想象力下,终点也是起点,这种叙事方式令观众大呼惊艳。虽然突破了常规,采用全新的电影逻辑,但《长江图》却并不显得杂乱无章,而是巧妙地将诗集作为穿插贯穿整部电影的引子,每一次剧情的转换都有“诗集”这一引子巧妙地串联而成:从最初的相遇,每一个码头上都留下了男主角的诗句,而这些诗句内容又与故事发生内容巧妙契合,而随着剧情的推进,电影更加豁然开朗。原来这部“诗集”并不是男主角捡来的,而是他与女主角共同完成的,代表着一个青春的记忆,因此沿着诗集的线索进行追忆和寻觅也显得顺理成章。从这点讲,《长江图》是一部颠覆传统叙事习惯但又严格追求叙事逻辑的完整性的“魔幻电影”。《长江图》的叙事逻辑严密而又分散、巧妙但不凌乱。
让观众印象深刻的应该是《长江图》中每一帧都堪称完美的电影画面,绝非商业片可比拟。《长江图》摄影指导由电影界著名的摄影大师李屏宾担任,《长江图》深厚的文化内蕴在画面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从男女主角翩翩而来诗意的相遇到长江奔流而去的雄浑;从禅意十足的诗歌画面到宛若教堂般的长江三峡水库;从男主角孤舟行进的寂寥感到女主角擎着火把夜色中蜿蜒而上的神秘感……《长江图》的画面每一帧都可以做屏保,精致而又意境深远。
《长江图》的画面质感十足,得益于主创团队在4K数字时代依然坚持胶片拍摄的初心。导演杨超,在胶片花费数额巨大而且极为不便的情况下,依然坚持要拍完中国最后一部胶片电影,因为他觉得只有胶片才能最大程度上表现长江的历史苍茫之感和画面的质感。有人称《长江图》是杨超耗资千万、历时数十年献给长江的“一首情诗”,导演杨超对这种说法并不排斥。他说这种情感来源于他在童年伊始接触到长江后就萌生的对长江的崇敬之意,这是一个男人对宏大事物产生的第一次膜拜。
李屏宾在摄影上的深厚造诣,在《长江图》这部电影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将导演杨超想要表现的恢弘壮阔的长江用影像诠释到了极致,同时又表现出长江波澜壮阔的诗意之美。长江作为千百年来为中国历代文人所青睐所歌颂的传统意象,在中国人的词典里诠释着“母亲”“源头”等内涵。如唐代伟大诗人李白对长江情有独钟——从“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到“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从“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到“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长江的意象在中国人的文化和历史中是一个具有巨大意义的标志符号,它是诗意的、是悠久的、是浪漫的、是魔幻的。《长江图》影像可谓是从画面上诗意地表现出中国一代又一代人对长江的情感。
在商业电影大规模的轰炸和包围下,文艺电影近些年来可谓百废待兴。文艺电影已经成为极为小众的选择,是文艺青年精英群体的代名词,仿佛与普通大众划清了界限。这对文艺电影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那么文艺电影应该如何突围,寻找到自己的定位呢?《长江图》对出路的探寻在一定程度上是成功的。
相比于商业电影追求视觉的冲击和观感的直接性,文艺电影则对观众来说没有那么强烈的观影愉悦感,而是大多晦涩难懂、隐喻过多而导致观众云里雾里。因此,在生活压力过大的当代,观众倾向于去影院选择一部放松身心的商业电影,而不是需要很多耐心去观看领悟的文艺片。《长江图》在这方面做了很好的表率:没有过多煽情的画面,而是以恢弘壮大的视觉效果在观影之初就抓进观众的心,让观众被影像吸引的同时,《长江图》采用倒叙穿插的叙事手法也令观众耳目一新。男女主角的爱情线索却是由一本诗集的诗歌串联起来,也增加了电影的连续性,让观众随着男女主角的命运而内心起伏。
在审美意蕴的表现上,《长江图》也是非常成功的,电影主旨定位在表现长江作为女性形象符号对男人的包容,这一定位也非常容易引发观众的共鸣。女人和男人之前互相包容、互相承载的关系才是真正的爱情,这正是很多当代人追求的理想爱情。长江作为中国人的“母亲河”,她是宽厚的、仁慈的、博大的,这与安陆的感情也不谋而合,从男主角追忆到最后,安陆说:“我爱很多人。”这是一种博爱的表现,而不再局限于男女之爱。这样传统意象符号的选择,激发的是爱国群体对祖国壮美河山的热爱!
但是电影《长江图》自身也存在一些比较明显的问题——作为引子穿插在影片中的诗歌,过于表现男主人公青春期的感受而略显幼稚;电影想要表现“爱情”“宗教”“生命”等多种元素,因此也显得有限的篇幅内承载的内容过多,而使影片留白变少,电影意境随之大打折扣。另外,影片中一些镜头表现得过于夸张而让观众跳戏,如安陆沙滩上作诗问天的情节,就略显突兀。不过《长江图》对于文艺电影出路的探寻总体上还是非常成功的,它为当代文艺电影的走向和引领具有重要的意义。
电影《长江图》在国际上斩获了“柏林国际电影节突出艺术贡献银熊奖”后才在国内上映,引起国人的关注。但是票房并不乐观,国人对于这部电影褒贬不一,有人将它奉为难得一见的佳作,有人对它的晦涩难懂表示抵触。但是瑕不掩瑜,《长江图》主创团队十年磨一剑的诚意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孙 锐,女,湖北宜昌人,三峡大学艺术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