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毓贤
我第一次打耳洞是在15岁时。
那时我的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我好像不必很用功就可以取得比较好的成绩。我有时喜欢在课堂上跟老师叫板,自己懂了的内容就不听,然后头埋在抽屉里做其他科目的练习题。放假回家也跟爸妈吵架,总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理解自己。
傍晚的时候,我会在跑道上一圈又一圈地走,看一些面目模糊的人的身影在夕阳中渐渐隐去。对未来生活的未知与少女特有的伤春悲秋袭击了我。据说人一辈子都在思考的问题就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知道自己并没有带着主角光环,却也希望上天能像眷顾玛丽苏小说里面的女主角那样,因为看到我心地善良、眼神清澈而赠予我一段精彩丰富的人生。
我靠在树上,在夕阳下回忆起一段段往事。感觉我15岁就有了许多可值得回忆与琢磨的事,那以后呢?心里的世界满得快溢出来了,好像什么风稍微一摇,满树的花就落了一地。
所以,当一个同样15岁的少女遇到我,与我一同坐在操场上,时而默默地看着夕阳,时而说说我们心里对其他女生的评价,还有那些我们怀着朦胧情感对待的男生时,我俩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多了一份惺惺相惜。其实我们是同班同学,但是之前一直都没怎么交往。她成绩不好,上课时乖乖的,下课就跟同学和老师开玩笑,说一些如“哎呀,我也没办法”“我也想好好读啊”之类的话。很随意的样子。
我们在一个星期五的夜晚逃了自习课去打了耳洞。尖锐的物体穿透小小的饱满的耳垂,我们年轻的手紧握在一起,像是得到了来自挚友的支持。
当路边那家小店的阿姨向我们极力推销小巧、精致但实际上现在看来很俗气的银耳钉时,我们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身上的零花钱买下了。
戴上耳钉的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庄重的仪式感。好像因为打了耳洞、戴上耳钉,所以在某一方面我们正式地长大了。是少女追求成为大人的爱美意识的萌生,还是对迷茫生活的解脱与反叛?总而言之,曾经美好时光里的我们在日记本上画了又画,告诉自己“我要一辈子都记住这一天”的那个日期,都渐渐让我们抛在路上。而之后再翻起日记,想到自己居然为了某一件小事而激动那么久,不由得哑然失笑。
回头看,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着什么意义,现在也都一样。人生如路,不笔直,很蜿蜒。3岁的我可能在父母的怀抱里;5岁的我在路边抓着蝴蝶;8岁的我不肯穿鞋子,光着脚丫在路上跑;12岁的我跟奶奶吵架,硬是想留长发;15岁的我跟着另外一个少女打了耳洞……年龄越往后长,腿越来越长,越来越有劲,走路都比以前更快了。所以,那些从小到大的阴暗与晦涩也更容易被跨过去了。然而生活中一直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浮现,就像高三学生对着课桌上满满的书本哀叹:“知识怎么都学不完啊!”
胡适说:“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不然生活会变得像一朵柔软的棉花,让人沉沦,没有尖锐的痛苦,只要不揭穿真相。
只是这种感觉太寂寞。面具依旧,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情是这样残缺不全,没有人懂我那温柔的惆怅。
所以,如今的我再想起有关人生这条路的譬喻时,总想着回去对3岁的我说“别哭”,对5岁的我说“要善待动物”,对8岁的我说“穿上鞋子”,对12岁的我说“要温柔地跟奶奶提出要求”,对15岁的我说“没关系,你很棒”。
怕什么青春迷茫,懂得一点道理有懂得一点道理的欢喜。
那次打完耳洞后,我记得妈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了我一些茶树油,叮嘱我抹在耳朵上。我心里本来有些隐隐的不安,觉得这是一次小小的反叛,还有一种小小的个性在宣示着自己的特别——每个人都是自恋的,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我没想到妈妈的态度如此温和,这让我感到庆幸又有些遗憾。
之后,便是和那位女同学在隔日做操时,两人有些兴奋地扎起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花蕊形状的耳钉。阳光下,我们四目相遇,我紧张得手心都潮湿了。我们的耳钉在发亮,目光也在发亮。
后来我们上了不同的高中,我和那位同学也失去了联系。在学业繁重的高中,我慢慢地就忘记了她,也卸下了那个俗气、可笑的耳钉。而且,那也是教务主任的要求,不能留披肩发,不能穿短裤、短裙,每人穿着统一式样的蓝白校服,宽宽松松。只有在宣布名次时我们才会多看某个人一眼。
一直到了高三,年级教务室的广播突然播报保卫科提醒,请同学们不要在木棉树下读书,以免被木棉花砸到。所有的同学听了都哄然大笑,一直以来紧张灰暗的学习气氛也慢慢活泼起来。
我把高考练习试卷埋在了木棉树下。
那天,我去食堂时,所有的人都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那些木棉树。每个人都在心里赞叹:“怎么开得这么盛啊!”硕大的木棉花,红艳芬芳,有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想到再过几个月就要离开这所中学,开启一段新的旅程,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想到了曾经的花蕊样式的耳钉,我急忙回到宿舍翻箱倒柜地找,结果它已经有些发黄了。
我轻轻地把它靠近耳朵,却发现耳洞已经长住了。
就像所有的我们认为最隐秘的事情到最后会外表如初一样,我们最终还是长成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