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等大浪过去

晴乐

最近看叶三写袁惟仁，他这样说：

“我想起以前深夜加班写稿，用劣质的电脑音箱放歌，这首《征服》每每听到高潮，情爱里所有的惨败瞬间扑面而来，我会停下打字的手，好像躲一个劈头盖脸的大浪那样屏住呼吸，等它过去。”

想起2005年秋天，我从欧洲回香港的那段旅程。飞机在午后起飞，一觉醒来天已黑尽，机翼尖端的航行灯亮起，像一颗红星在天空中呼啸着画出一条直直的航线——深蓝夜空中没有第二颗星星，飞机是孤独的旅人，在茫茫夜空中沿着既定航线踽踽而行。

那一刻，它的孤独击中了我。

人生中所有的惨败瞬间扑面而来。

就在那一年，我遇到很多事。先是生病，接着工作出问题：我负责的一个新项目在起步一年后披荆斩棘做到80分，领导却以还没有做到100分为由，不断明示暗示要换人。

记得那是5月末，我动了个小手术，出院后直接打车去了公司——在公司三楼的会议室里，领导正一脸严肃地召开会议让全体相关业务人员给我的项目“会诊”。

我撑着气息微弱的身体捱过了两天会议。还记得第二天午餐的时候，在饭堂里我认真地向一位前辈同事讨教，他苦笑着对我说：“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我觉得这会开得有点多余。”

要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会开得毫不多余：所有的动作都是铺垫，目标直指换人。

我对着一个要好的同事叹息：“直说不行吗？绕那么大弯子。”

同事摇头：“你幼稚。”

从来就是个幼稚的人啊，我笑了。接下来，我请了年休假，去了欧洲旅游。

短短十数天里，我忘记了从前种种。尤其在某个午后，穿行在一处伟人如星辰密布的公墓时，我前所未有地震动于人间的生与死，悲与欢，兴盛与寂灭。那是一次治愈的旅程，只有一次，好像真的只有一次，当脑中闪过“回去就要上班了”的念头，我心里突然重重地一痛。

回程是在黄昏时。飞机起飞后我就慢慢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黑尽，飞机在平流层平稳寂寞地飞行，夜空深蓝，机翼尖端的红色航行灯光芒灼灼刺破夜空。我坐在靠窗位置，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后来忍不住拿出相机来拍舷窗外的夜色，看它从墨黑到深蓝再到浅蓝一点一点地亮起来，而所有的深色底子上，始终有一道奇异瑰丽的金红色镶边紧追不放。

夜航东飞，一路不见一颗星星。

我想起书上说的，夜航不见星星，是大气消光的缘故——如果飞机是玻璃顶，你会看到满天繁星。

再度醒来时天已大亮，机翼下是香港的高楼和海港，有船只在海面拖出长长的浪痕，海面上阳光灿烂。

几乎在那一瞥间，我心里作了决定。

换了行业，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从头做起。一切在慢慢地好起来。

又过了几年，也是秋天，我跟一帮同事去越南。回程时乘汽车回广西，途中汽车抛锚，司机修车的时候，我们就下车来在路边等待。10月初，风有点凉了，我在拉上风帽的瞬间忽一抬头，震惊地看见满天星斗离我那么近，一湾星河正像一盆狂欢之水朝我兜头泼下来。

我屏住呼吸，好一阵，等它过去。

再大的浪头都会过去。茫茫宇宙中人类何其渺小，而我们头顶的星空沉默地看着每一个人，出生，成长，做好事，做错事，欢乐，悲苦，老去，寂灭。亿万年后，当人类都化作海面的泡沫与风中的尘埃，星空仍高悬头顶，照耀漫漫时光。

谁人扛得过星空。

我想起从前用过的旧款电脑，那时爱用一款星空主题屏保，我常常发呆地盯着屏幕，看它慢慢变暗，看亿万颗星星奔涌而出，前仆后继地抵达眼前，然后一颗一颗地消失在视野中。

都会过去的。

就像那一晚，在边境星空下，我屏住呼吸，忍住眼泪，等那一阵大浪过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