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谈乐炎
国民党将领特赦后的百味人生
□ 谈乐炎
杜聿明、邱行湘、沈醉、文强等一大批留在大陆的原国民党高级将领从被俘及至获赦,身体上的自由并没有带来精神上的解脱。他们面临回归社会、重建生活、实现价值等多个“战场”
邱行湘(原国民党军少将)永远记得1959年12月4日那天,他拿到了盼望已久的“特赦证”,作为第一批被释放的国民党战犯,他下一刻的身份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七天后,10名获释战犯在北京中南海西花园见到了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你们下一步的志向是什么?”周恩来问。
志向——在这些人看来,原本戎马倥偬的抱负在成为战俘那天就戛然而止,经过十年思想改造他们最想做的就是解甲归田,从此与世无争——杜聿明(原国民党军中将)说他要当木匠,杨伯涛(原国民党军第十八军军长)表示他更倾向做一名农民,而邱行湘自嘲有使不完的力气,可以当一名搬运工。
“你们的志向很好,但别忘了你们都是历史的见证人,有义务和责任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以示后人,历史有正面和背面,它不光为胜利者拥有,没有背面也就没有正面。”周恩来微笑着说。
邱行湘一行人对总理的话颇感意外又摸不着头脑,周恩来继续说他打算在全国各省市政协所辖的各个专家会中,增设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在这个委员会下面设立文史专员办公室。“你们的职位就是文史专员,身份就是国家干部”。周恩来挥了挥手说。
从战犯到国家干部,从“将军”到“文人”,这样的角色转换让邱行湘们既惊喜又惴惴不安。
三个月后,周恩来的承诺兑现。
此时邱行湘已回到南京,每日在江苏省政协文史专员办公室坐定,第一件事就是阅读《文史资料选辑》,某天读到《蒋介石解决龙云的经过》这篇文章时,邱行湘呆住了,作者正是与他分别不到三个月的杜聿明。
对于杜聿明来说,促使他完成这篇文章的部分动力来自陈毅的一句“揶揄”。一天,杜聿明接到国务院通知,陪同周总理宴请英国元帅蒙哥马利,席间杜聿明神色凝重沉默寡言,周恩来为打破沉默的气氛向蒙哥马利介绍:“杜聿明先生是我国解放战争国民党军队战场的最高指挥官,指挥过百万大军呢!”蒙哥马利突然问杜聿明:“你的百万大军到哪里去了?”杜聿明愣怔了一会儿,随即笑着指向对面的陈毅:“都送给他了。”陈毅没有笑:“你哪里有那么大方?你的百万大军是被我一口一口吃掉的!”杜聿明一时无言以对,这时周恩来出来打了圆场:“不以成败论英雄,杜聿明先生从战犯到公民,也不失壮士断腕勇气。”
事后,杜聿明忍不住向杨伯涛发“牢骚”:“陈毅的话我只同意一半,但是国民党军队至少有一半是败在自己手里的。”杨伯涛一个劲点头,突然叫起来:“你可以把这一段历史写下来,当年你的第五军驻守云南,正是在你的帮助下,蒋介石才吃掉龙云的……”
杜聿明说写就写,连续“作战”5个夜晚后,2万多字的《蒋介石解决龙云的经过》完成,杜聿明在结尾这样写道:“蒋介石经过这次事件后控制了云南,表面上扩大了地盘,增强了实力,殊不料为以后卢汉在云南通电起义埋下了伏笔。”
明面上,邱行湘为杜聿明的文章感到“钦佩”,但由于两人分属原国民党内部不同派系,邱行湘暗自较上了劲,不久《洛阳战役蒋军就歼纪实》写成,邱行湘一直对当年孤守洛阳耿耿于怀,这从文章里的一段话可以看出一二:“我为了防守固地,只有‘通天一术’,于是连电蒋介石,迅速由北平空运第五师一个团来洛阳增防,可是蒋介石说因气候的原因空运困难,最终没有结果。”
1966年那个春天,文强(原国民党军中将)站在高墙之下目送着第六批获释人员背影,久久不愿离去,方靖(原国民党军中将)回望到这一幕,忍不住再进功德林战犯管理所,与文强相拥而泣。“好饭不嫌晚,有可靠消息说,我将于明年获释。”文强反倒安慰起方靖来。
事实上,文强的内心是很焦急的,在第五批特赦战犯名单里没有他的时候,有人就建议文强:“唯一办法是给表哥毛泽东写信。”文强冷冷一笑:“他要想救我,我就不会进来了。”
两个月后,“文化大革命”开始,文强的“特赦梦”彻底破灭。失去精神支柱,文强整日萎靡不振,神经衰弱,而他的改造地点也搬到了燕山脚下的秦城农场。
文强没有想到,比起高墙外经历的那场浩劫,能继续接受“改造”其实是一种幸运。
1968年,曾获特赦的原国民党天津警备总司令部中将总司令陈长捷因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冲击,与妻子双双自杀。
邱行湘没有想到妹夫黄剑夫(原国民党十六军少将副军长)也难逃厄运,虽然他不属于战犯,但现在的罪名是“现行反革命”,在看守所里遭到连续几天的严刑拷打。
作为1960年第二批战犯特赦人员,沈醉(原国民党军中将)却在此时“二进宫”,这位原国民政府国防部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深得戴笠信任。当逮捕他的汽车路过功德林时,这里已被夷为平地,沈醉此时尚不知道未获赦的战犯已经转移,他有些惴惴不安:尚未获赦的战犯看见自己会如何作想?倘若地下有缝,他会钻进去的。
清晨时分,汽车驶进了秦城监狱,沈醉被安排在单间,这是专门囚禁国家级要犯的地方,“还升级了”,沈醉自嘲,但是他想不通,自己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罪,可是一连好多天,都没有人审问他。
终于在半月后,审讯室大门为沈醉打开,气氛神秘,主审问:“在你所写《我所知道的戴笠》中,你提到军统直属通讯员崔万秋这个人物,他和什么人来往最密切?”
沈醉立刻明白主审的“用意”,崔万秋的公开身份是上海《大晚报》副刊编辑,经常写吹捧演员蓝萍的文章,作为投桃报李,蓝萍自然是崔万秋家里的常客,而蓝萍正是江青。
多年后,沈醉在回忆这件事情时感叹:“一生中我做过的最聪明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四人帮’帮凶的刑讯逼供下,没有承认认识与崔万秋有密切关系的人,事后我得到确切消息,当时的公安部部长谢富治,为了要讨好江青,还下条子要枪决我。”
1981年5月7日杜聿明逝世,在临终前他拉着妻子曹秀清的手艰难地嘱咐道:“我死后你哪里也不要去,共产党待我不薄,出去会招人话柄。”
让曹秀清伤心欲绝的是,当她发电报给台湾当局负责人蒋经国,请求他允许在台子女返陆奔丧时,迟迟得不到回音,虽然她知道那时台湾当局有个政策“凡是被共产党释放的前国民党人,统统是叛徒,台湾拒绝接收”,但是蒋经国竟阻止骨肉亲情的最后相见,这让曹秀清心寒之极,最终她等来的是周恩来夫人邓颖超的慰问。
邱行湘却登上了去台湾的飞机,他此行是去探望弟弟,怀揣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邱行湘转道香港办理了“台湾地区旅游证”,见到50年未见的兄弟,他老泪纵横。
邱行湘离开台湾的前一天,蒋纬国要为他送行,按时到达赴约地点后,一个自称某部门办公室主任的陌生人拿出一份表格,说:“我知道您在大陆生活艰难,请您在下面签字。”邱行湘立即明白了陌生人的意思,他笔一摔,淡定地说道:“我在大陆收入宽裕,我这次来台是探亲访友,不是叫花子伸手要钱。”
同是那次送行,蒋纬国要邱行湘谈谈台湾观感,邱行湘说:“我在台北看到一个书名叫《匪情年鉴》,这样的书名以后不要用了,现在都已经基本实现了两岸三通,不应该再骂来骂去了。”
(摘自《小康》)
请愿天书
某医院内,医生们正在罢工请愿。医院外,院长黑着脸,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抽烟。记者问:“你还在等什么?”院长回答道:“等药剂师来读医生们的请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