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绍英
渔鼓
文/刘绍英
芦苇砍倒后,长哥把丝网一条条收进了船舱,又从舱底翻出用布兜裹着的渔鼓,就上了岸。
渔鼓自是好材料做成,鼓筒溜溜的光滑,竹纹清晰,看得出来,夏天的时候已经喂过桐油了。上端系了一块红绸布,好似姑娘辫子上的红绸结。下端绷上了蟒皮,用手拍上几下,那梆梆的声音浑厚铿锵,便会直往心里钻去。
渔鼓是长哥父亲留下的。每到芦苇砍倒后,父亲就会与长哥背着布兜,抱着渔鼓,沿澧水河挨家挨户地送吉祥。父亲的声音浑然低沉,有了些苍凉,长哥的声音清脆高亢,透着年轻,鼓声打出的节奏则沉闷敦厚,似八月隐雷。这时,农闲下来的乡亲,渔鼓打到哪儿,他们就会跟到哪儿。走过整个村子,送给各家的唱词都各不相同。回来的时候,糯米糍粑、绿豆皮、米泡芝麻糖之类的,就会装满布兜。更有些小把戏,好奇地偶尔伸出手去摸一把渔鼓,便一路跟着父子俩,直到父子俩上了船,他们才怏怏地转去。每到这个季节,乡亲们似乎伸长脖子等着父子来,一年上头,家家图个吉利热闹。父亲死后,长哥就没再一个人上岸打渔鼓。
长哥翻过了堤坡,就走进了堤坡下的村子。
村子里很安静。有几只鸡在路边悠闲地扒着草堆。长哥走到第一户人家的门前愣住了。门上了锁。长哥记得这家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姑娘红唇白齿,长得好看。每次父亲与长哥来,她都会给父子俩泡上一杯茶,茶递到长哥手里,姑娘就会说:“喝茶润嗓哩!”长哥看她,她就红了脸,头一低,进到里屋去了。等到长哥渔鼓的声音响起,她又会从房里出来站到旁边很认真地听。记得那年回到船上,长哥晚上就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娶了这个姑娘。
长哥有些沮丧,拿渔鼓的手很自然地垂了下来。
长哥走到第二家去,刚到院门口,一条黑狗冲了出来,对着长哥狂吠,吓得长哥手里的渔鼓差点掉到地上。
“谁来了?”院里一个气力不足的声音。
“我,打渔鼓的。”长哥忙回答,还是抬起腿进了院门。狗伸着红舌头,望着长哥已不再吠了。
长哥看见了一个老人裹着床被子躺在藤椅上,在屋檐下晒太阳。太阳正照在老人的脸上,那脸便有些生动。长哥走到老人的跟前,老人眯着眼,看着长哥的渔鼓咧嘴就笑了:“哦打渔鼓的呀。我耳朵背,听不见。儿子到乡政府去了。”
长哥点了点头,心里明白,家里没有其他人,老人耳朵又听不见,这渔鼓要打给谁听呢?
长哥还记起,这是村主任家。平常这个日子,村主任家是最热闹的了。
长哥向老人告辞,抬头看一眼明晃晃却有些寒冷的日头,就走出了院门。
长哥想: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呢?这样想着,脚步却没有停止,又走到了第三家。
这家很热闹,堂屋里有十来个人在看电视。电视的声音特别响亮。长哥把渔鼓拍了两下,声音沉闷低回。没有一个人回头。长哥把渔鼓又拍了两下,这次的声音有了些激越。两声渔鼓响过,长哥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屋里的人这才齐刷刷地转头。一大嫂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长哥跟前说:“打渔鼓的,等我们把这集电视剧看完。”
长哥看见,那些转过来的头,马上又转向了电视机。
长哥说:“我到其他人家去了再来吧。”
大嫂说:“你不要去了,村里的人基本上都在这里。”看着长哥满脸的疑问,大嫂继续说:“大部分人都出去打工了,老弱病残留着看家。”说着,给长哥拉了把椅子,便不再理长哥,眼睛又盯向了电视。
长哥依照大嫂的招呼坐下了。坐下的长哥没有看电视,手摩挲着渔鼓有些粗糙的蟒皮。
渔鼓上端的红绸布已经很旧了,那还是爹在的时候,在镇上用两斤鱼换的。
坐了一会儿,电视插播广告,那些头扭了过来。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起身围住了长哥:“打渔鼓的,给我们唱流行歌曲吧。”
“唱两只蝴蝶。”
“唱老鼠爱大米。”
……
长哥起身。这些前几年还流鼻涕的小把戏,像野地里的蒿草,窜高了。
唱流行歌,我打渔鼓就送吉祥,说水浒,说好汉故事。”说完,长哥就把渔鼓敲了两下,和着节奏,用他逐渐低沉浑然的声音唱了起来:“一送恭喜二送财,三送……”
这时,广告已插播完毕,那些头又都扭向了电视机,不知谁把音量开大了一些,渔鼓的敦厚的梆梆声和长哥逐渐有了些苍凉的声音就一点儿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