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

2016-11-14 05:00杨青江苏
连云港文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赌债棚户区劫匪

杨青/江苏



废墟之上

杨青/江苏

冬日的阳光很短,短得像昙花,刚灿烂一瞬就谢了。她从农行出来,刚才还有些暖意的晚阳已经沉去了,没留下一抹痕迹。夜幕开始笼罩街区,虽然路灯开始渲染城市的喧嚣,但是,林立的高楼和高耸的灯杆还是投下片片阴影。

穿过两个路口,便把闪烁耀眼的霓虹灯甩在了身后。前面是一片片影影绰绰的低矮棚户区。她拖着疲惫的脚步,沿着一条巷道向深处走去。当她每天望见前方的那扇窗口透出橘黄的灯光时,都像是饥渴的士兵看到了梅园。

这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园。这条记载她喜怒哀愁的小巷,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像小学生做错的算术题,被轻轻地擦掉。这里将矗立起高楼,伸展出宽阔的街道,如身后不远处的闹市,演绎着另一个或悬疑或悲欢的故事。

因母亲身体不好,又因拆迁补偿款没有到位,无奈,她家成了“钉子户”。

小巷已不是昔日的小巷了。小巷两边的人家都已搬迁,人去屋空,残砖破瓦到处都是。她正小心翼翼试探着向前迈步,突然眼前一黑,她的头上被罩上了口袋,脖子被一只粗壮的胳膊挟住,她想呼叫,可是喉咙里“呜呜”的发不出声。她明白,她被人劫持了。

在惊恐和慌乱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能够舒畅地喘口气了。她开始寻思,是谁劫持了她?

他们是劫财还是劫色?

劫财?住在棚户区的人家大多不是有钱人。劫色?她也不是招摇艳丽的女子。

也许,他们是开发商雇来的地痞流氓。因为她家迟迟没有搬迁,延迟了他们的工期,她家的门窗已被砸坏了几次,门前还被他们泼了粪便。

如果是他们……

这时,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吧,你的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身体被绑在了柱子上。她从惊惧中稳下神来,说:“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喊吧,你就大声地喊吧,这里鬼都不来,看谁能救你!”对方冷笑着说。

她听听周围的动静,没有一点声音,过去让人心烦的嘈杂市声了无痕迹。她只好放弃了希望,说:“你不是要钱吗?那好,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密码。”

对方说:“放了你,我还能拿到钱?你当我是傻B?”

她说:“你不放了我,我在这里也会冻死,既然是个死,那钱你们也别想了。”她知道卡已在劫匪手中,她也知道这张卡里只剩下一元钱了。

对方有些急迫,恶声道:“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让你死得很难堪。”

虽然眼前一团模糊和乌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像冰一样阴冷的尖刀已抵近她的喉咙,脖颈上的寒气蛇一般四处游走,刀尖像蛇信一样舔着她的喉咙。她浑身战栗不止,深深地吸了口寒气,又慢慢地吐出来。沉寂了片刻,她有些可怜地对劫匪说:“你真是劫错人了,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家里还有生病卧床的母亲,几年积攒的五万块钱,刚才在银行还汇走了。”

劫匪冷笑道:“你真会编故事。”说完,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另一个人道:“她说刚把钱汇走,你信?”

她听到了夜风滑过树梢的声音,她也听到了旁边的窃窃私语。她明白了,劫持她的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同伙。

为了让他们相信她的话,她大声道:“你们不相信可以去银行查查。”

“你还和我们耍心眼,没密码怎么查?”那个劫匪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手机短信提示音。接着,她听到另一个劫匪轻声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身边这个劫匪问:“汇了五万?”他拍了拍她的脸又说:“不是二十万吗?怎么才五万?”

她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

难道是他?

她大声问:“是你?”

时间卡壳一般寂静。她又提高了音量,朝着前面那团黑影大喊:“你竟然绑架我?”

“女儿给老子钱花,天经地义,带你来只是方便拿钱,怎么叫绑架?”终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应她。

霎时,她的身体瘫软下来,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就大声说:“那你快放我走。”

“钱还没给呢,给钱就放你走。”他说得很干脆。

“不是给你汇了五万吗?”她由绝望转为愤怒。

外面的北风叫号着,一声高过一声,像老猫在哀怨地呜咽。树上的枯叶早已腐朽,随风打着旋地散落。风卷起地上的残叶,发出哗哗的声响,就像是夜语者在低低地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闭上眼,在心里质问老天为什么和她开这种玩笑。他在她十岁时就和她母亲离婚了,十几年来对她们不管不顾,不仅没给过一分抚养费,还隔三岔五找母亲要钱还赌债,她从小就恨他,看到他总是躲得远远的,从此再没叫过他一声爸。最近看她家要拆迁,不知听谁说开发商给了她家五十万,于是天天上门闹着要分钱,说自己欠十几万赌债,天天被人追杀,有家不能回。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为了这事经常偷偷流眼泪,她也因此越来越恨他。

“你们娘俩想独占那五十万拆迁费?门都没有!我也不要多,只要二十万。”他说。

“那天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开发商一分钱都没有给我们!”她冷冷地说。

“死丫头,你骗鬼呢?我是你亲爸,看我有难都不愿分我点钱,非逼我费这事!”他凑到她面前恶狠狠地说,她闻到了他嘴里令人厌恶的酒气。

这几天她见他的次数,比二十年加起来还多,每次出现都是一身酒气。昨天,又来家里要钱,说这老房子也是他祖上留的,离婚时他没要,但拆迁补偿费肯定要有一份。

这时,另一个劫匪说话了:“小妞,别浪费时间了,说吧,剩下的钱呢?说了我们就放你走。”

她不想搭理他,继续说:“你还是人吗?那五万块钱是我攒了几年准备给妈妈治病的,为了让家里安宁,也因为你是我亲爸,我才汇给你。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那是我们所有积蓄了,你们杀了我吧,就当我还你这条命。”

“啪”的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一个劫匪就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她的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如针戳般刺痛。

“还嘴硬!快说,钱在哪?”对方咆哮道。

她不想再说话,只是痛苦地闭着眼,心里想,这都是命。

那个劫匪被他拽到一边,她又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但很快,就变成了大声争执。

“既然她都认出我们了,肯定不能放她走,你要下不了手就我来。”打她的那个劫匪说。

“混蛋,那是我闺女!”听到这句话,她瞬间流下了泪。

“呵呵,你闺女,那你还叫我绑架她?你闺女拿了五十万才汇给你五万?”对方哼笑着说。

“你懂个屁,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他似乎在沉吟。

她不愿再听他们说话。她紧紧地闭上眼,想把眼泪止住,但就是停不下来,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小时候,他骑着二八自行车,她坐在前面,倚在他身上,撒娇地叫他骑快点再快点的片段。

又是“啪”的一声,他们不知谁打了谁。她心里一紧,听到劫匪说:“当初说好事成给我十万的,放她走也可以,你的卡和密码先给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想得美,你没听到吗?那是我闺女她妈的治病钱,凭什么给你?你敢动手我现在就报警!”他边说边按手机。

劫匪急了,恶声说:“那我就先做了你这个废物。”

正在这时,一阵凄厉的猫啼划破冰冷的夜空,叫声令她浑身发颤,黑暗中,泛着绿光的猫眼似乎在与她对视。

黑暗中突然弥散出一股血腥。

她呆了,大声哭喊着爸,爸。却再也没有回应。她急了,想要挣脱身上的绳子,无奈怎么也动不了。她还想再呼唤他,嘴却被冲过来的劫匪捂住,她再次被刀抵住。只是脖子上的刀不再那么冰冷,她感到一股粘湿的温热,很快这种温热流便全身。

冬日的阳光虽短,却也能使人温暖。小巷早已不在,仅剩的几家“钉子户”,也相继搬走了。这片热闹了二十多年的棚户区,如同迟暮的老人,缓缓地走完生命的历程,彻底从这边土地上消失了。

废墟之上,一幢幢高楼如约而立。人们在这里继续生活着,生存着,笑着,哭着。每当晚霞西落时,三三两两的人们准会聚到楼下的庭院中,抽着烟,喝着茶,在氤氲升腾的烟雾中,交换着各种新闻与谈资。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谈论最多的是,“听说为了分拆迁费,有家拆迁户的男人伙人绑架了自己的亲闺女,最后还搭上了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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