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捡个宝

杨航

东山村有个叫柱子的人，小时候有次发烧吃错了药，等病好以后，智力就有点不如常人。到了上学的年龄，送到学校上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因为智力问题被学校送了回来。柱子的父母便没再送孩子上学。两人都是文盲，自然教不出孩子啥东西，就这样，长大后的柱子目不识丁，人们背地里都喊他傻子。

可别说，傻人有傻福。这年冬天，柱子随父母下地挖沟渠，挖着挖着，忽听咣啷一声，镐子打破了土里啥东西。柱子爹跑过去一看，赶紧脱下袄子，将那东西宝贝似的包起来，抱回了家。附近有眼尖的村民，说柱子爹抱走的是一个坛子，里面白花花的全是银圆。柱子爹对这事讳莫如深，人们便去问柱子。柱子啥也不说，只是呵呵傻笑着摇头，问的人说：“看，一定是宝贝，他父母都不让柱子说！ ”

柱子挖出宝贝的事就这样在附近传开了。

又过了几年。这年冬至，东山村的人都到镇上赶古会，傍晚回的时候，柱子娘和村里的婶子们走在前头，柱子挑个担子跟在后头。走着走着，柱子忽然喊道：“娘，我捡了个皮夹子！”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柱子手里当真拿着一个皮夹子，正在摆弄呢。柱子娘见状，跑过去一把夺过，劈头盖脸地骂道：“捡到个空皮夹子嚷个啥，走，快回家去！”

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捡到皮夹子，再不承认就说不过去了。东山村古会卖货的、赶会的人成千上万，肯定是哪个冒失鬼丢了皮夹子。第二天，柱子一出门，村里几个人将他喊住了，其中有个叫猴三的递上一支烟：“柱子，来，抽一支！”“不抽，我不会！”“烟有啥不会抽的？都这么大个人了，来，抽一根！”旁边的人跟着起哄。没办法，柱子只好接过一根，才抽了一口，立即呛得冒眼泪。等他把泪擦了，猴三又递上来一把花生，说：“柱子，都抽了哥的烟了，哥问你个事，你可要照实说。”“啥事？”柱子剥了一粒花生米，塞到嘴里。“昨天你捡的皮夹子里面，有没有这个？”猴三亮出张百元大钞，柱子看了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反正跟这差不多。”旁边有人插口说：“看来错不了，柱子他又认不得钱的。”猴三又问：“都是这一模一样的？”柱子点点头。猴三赶紧又追问：“有多少？你跟我们大伙比划下！”柱子用两个手指比划了下厚度，围观的人一看，都吸了口凉气。乖乖，照柱子这比划，少说也有5000元！大伙顿时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猴三则在问完后溜出了人群。

原来这个猴三是村里大媒婆刘婆子的儿子，他亲耳听到柱子又捡了这么多钱后，当下急忙忙赶回家里，一把拉过老娘说：“娘，赚钱的好事来了！”“啥好事，快说给娘听听！”刘婆子丢下活计，两眼放光。猴三把柱子捡了5000元钱的事一说，刘婆子不明白了：“唉，这是人家的好事，与咱啥边也沾不上呀！”“怎么沾不上边？你想想，这柱子都20了，是不是该说亲了？这年头媳妇不好找，何况他还是个傻子！你去给他说亲，他娘能不给咱提厚礼？”“对呀！”刘婆子用力一拍腿，“你这一点拨，娘啥都明白了，那明儿个我就去他家，狠狠敲他一顿！”哪知猴三摇摇头：“一顿能宰多少啊？我已经合计好了，我那个表妹小蝶不是一心想找个有钱人家吗？这柱子可是有银圆有宝贝的主儿，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把表妹介绍给柱子。这要是成了，日后咱少不了沾光，要是表妹不同意，你再给他换别人也不迟。”刘婆子一听，乐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你这么一说，娘也有个主意。你那表妹是个大姑娘，娘手里还有个叫小梅的，是个离过婚的主，等介绍的时候，我就把小梅也算上，让柱子家人自个儿选。这两厢一比对啊，他家指定会选大姑娘的！”刘婆子越说越兴奋，一拍手：“这真是个赚钱的好买卖！我这就去柱子家！”

刘婆子一溜烟地就跑到了柱子家，柱子娘听闻她的来意后，赶紧将她奉为座上宾。柱子没有兄弟姐妹，两老百年归世后，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所以柱子娘做梦都盼望柱子能说上个媳妇。今天可好，媒人主动上门了，柱子娘高兴得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刘婆子拉着柱子娘的手：“他婶啊，这眼瞅着柱子长大成人了，咱可不能在这婚姻大事上给他耽误啊。他好歹也算是我的大侄子，虽说有点缺陷，但他忠厚老实运气好。我可是一直都在帮他物色着呢！不过现年头说个媳妇不容易，咱当花的可要舍得花呀！”柱子娘一听赶忙接口：“瞧你说的，这当花的肯定会舍得花，这啥时候能找到合适的，还劳您多费心！”刘婆子哈哈一笑：“其实啊，我现在手里就有两个合适的，但我还没跟女方说。看你这么急，那我抓紧安排下，过两天就给你信儿。到时带你和柱子先去看看，看喜欢哪个，要是对方也答应，我再安排双方见面。”

不到一星期，刘婆子就来了信，要柱子娘带着柱子到镇上。那天镇上逢集，刘婆子先带着娘儿俩到了一家服装店，刘婆子指着一个正在挑服装的姑娘说：“看到没，她就是小蝶，长得多水灵！”柱子娘一看，见那姑娘果然跟朵花似的。可这样的人，柱子哪能配得上？就说看看下个吧，刘婆子又带着二人到了一家缝纫店，说：“这个女的你看看就得了，她是个离过婚的，叫小梅，每天在这家店里给人打小工。”柱子娘一看，这个女的长的还真是没话说，不知道为啥会离婚了。两个都是美女，柱子娘有点底气不足。刘婆子说，要不就让柱子自己选吧。柱子娘就问柱子喜欢哪一个，柱子说：“我只喜欢眼前的这个姐姐。”刘婆子一听，赶紧说：“这可是个离过婚的！”可柱子说就是喜欢这个。刘婆子一看坏了，忙劝柱子娘：“他婶，我觉得前面那个大姑娘才是首选啊。要不我回头先去问问小蝶，她要是同意，你们双方见个面再做决定，咋样？”柱子娘一听就答应了。第二天刘婆子来了信，说经过她的一番忙活，小蝶答应明日来和柱子见面，就在柱子家。柱子娘欢喜得不得了，说了好多感谢话，完了杀鸡捉鸭忙碌起来。

第二天，刘婆子领着小蝶来了。刻意打扮过的小蝶显得比那天还要俊俏。柱子娘悄悄将刘婆子拉到一边：“这姑娘条件这么好，哪能看的上咱柱子啊？”刘婆子说：“这你就别担心了，柱子的情况我都跟小蝶说了，她没意见呢。哎，柱子人呢？快叫他出来呀！”

柱子娘跑进里屋将穿戴一新的柱子带了出来。那姑娘从头到脚将柱子打量了两遍，看柱子真像跟柱子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扑哧”笑了。刘婆子在旁圆场：“看到没，小蝶乐得都笑了呢！”转头又去问小蝶：“小蝶，这柱子是有福相的人吧，相中了不？”小蝶笑着点点头。

柱子娘一见小蝶竟真的答应了，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她赶紧拿出一个红包塞到小蝶手里，说：“闺女，既然你对柱子没意见，那收下这见面礼吧。赶明日，我和柱子爹去你家和你父母商量下，年里挑个日子把喜事办了，咋样？”小蝶笑嘻嘻地收下红包，嘴上却说：“结婚哪能这么快？我们都还年轻，我想带柱子出去闯闯。柱子不是捡到钱了吗？我想拿出来做点啥生意……”柱子娘一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闺女，这都快过年了，还出去个啥？要不咱先把这喜事办了，过完年再说……”哪知小蝶死活不答应，屋子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刘婆子一见，忙打起圆场：“他婶，要不你就先依着小的呗，反正……”“不用说了！”柱子娘截过刘婆子的话头，“这做生意得多少钱，我还不清楚？家里拿不出！”小蝶一见，掏出红包摔到桌上，“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亲事就这样黄了。村里人都说，这小蝶哪是看上柱子的人，分明是看上他的钱了。也有人说，这姑娘根本就没打算和柱子结婚，就打算骗柱子的钱而已。

眼见这门亲事黄了，柱子安慰说：“娘，你别伤心，其实前面这个我本来就不喜欢，我只喜欢那个打工的。要是她也不成，你就别再给我找了，免得老惹你伤心。”柱子娘一瞪眼：“闭嘴，这事由不得你做主！ ”

一连几天过去了，却迟迟不见刘婆子安排柱子和小梅见面。柱子和娘都急了，就找到刘婆子家。刘婆子慢吞吞地说：“唉，小蝶那么好你不答应，偏偏选离过婚的，柱子啊，你还真是……”刘婆子硬生生把那个“傻”字咽了回去，“好好好，我给你安排下，不过这要是再不成，就又成白搭工夫了……”“他婶，你安排吧，成不成，都答谢！”刘婆子一听这话，态度立变：“真的不嫌弃是个离过婚的？”柱子娘说：“我家柱子也是有缺陷的人，离过婚没啥，只要安心过日子就行，咱不嫌弃。不过想了解下这女方到底是个啥情况？”刘婆子说：“这小梅啊，若论人品，还真没得说，年龄嘛比柱子大两岁。她原先的男人不正混，整天在外面赌，把她的嫁妆都输光了，又在外头找了个有钱的女人，回来就闹离婚。唉，可怜这个小梅，又能干又贤惠，偏偏碰到这样一个阿斗。”

很快，刘婆子就安排双方见了面。柱子娘一看到小梅就有一种亲切感，再细一端详，比那小蝶还要漂亮，心里就又有点打鼓。“闺女，不怕你笑话，先前刘婶给柱子介绍过一个，但我家穷，拿不出啥钱来，结果就没成。我听刘婶说过你啥都好，今个一见，更是喜欢的不得了，但我不能在这方面瞒着你……”话还没说完呢，小梅羞红了脸说：“大妈，这外在的都不重要，我只图人好就行。我想和柱子说说话，了解了解他。”柱子娘一听，忙说行行行，拉过柱子坐到小梅那里。小梅看那柱子，外表并不呆傻，问他话也是有问有答的，只是反应有些迟钝而已。小梅详细地对柱子了解了一番后，看上了他的忠厚老实心肠好，当场表示一不要金，二不要银，同意这门婚事。很快，按照柱子娘的想法，二人在年底成了婚。

婚后的小梅勤劳持家，尊敬二老，把柱子娘乐的是见人就夸。婚后第二年，柱子娘生了场大病，住进了医院，小梅又跑到娘家拿钱给婆婆看病，并床头床尾地服侍，看到的人都说这媳妇简直比亲闺女还好，柱子娘更是感动得几番落泪。

两个月后，柱子娘终于出院了。这天，村里人前来探望，大家谈着谈着就谈到小梅回娘家拿钱看病的事上，当下就有人纳闷了：按说柱子可是捡了宝贝的人，咋给自己娘看个病还要小梅从娘家借钱呢？柱子娘许是看透了人们的心思，她乐呵呵地给每个乡邻派发了一把瓜子后，忽然走到屋子正中，转个圈给大伙鞠了一躬：“各位乡邻，难为你们都来看望我这个老婆子。唉！我对不住大家啊，有些事我瞒着大家好多年，今天，我要把这事说开……”

柱子娘将柱子叫到身前，红着眼圈说道：“今天我要说的，是柱子捡到银圆的事。这事啊，要从柱子当初那场病说起……”

柱子娘说，当年柱子吃错药变傻后，她和柱子爹是整夜整夜的哭，担心柱子将来讨不到老婆。后来有天，她忽发奇想，柱子虽然傻，但如果天生运气好，说不定就有女人愿意跟他了。于是便在柱子12岁那年，让柱子爹将一个坛子埋在地里，然后让柱子挖到。怕一件事不行，过了几年，眼看柱子快20岁了，于是那年镇上过会，她一狠心，将多年前攒的老家底——50张10元的旧钞票，放进一个皮夹子里，回来的半路上悄悄丢掉，故意让后面的柱子捡到。当时为了怕丢，还让柱子爹远远跟着。那次，总算让所有人都相信柱子确实运气好，刘婆子更是破天荒地主动前来说亲。只是万没想到，刘婆子先介绍的那个姑娘，竟只是冲着这钱来。柱子娘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后来我才醒悟，我那是作假招的恶果啊！再后来看到小梅，我就再没敢欺瞒，是啥样就说啥样，没想到，小梅反而不嫌弃……”

柱子娘说到这里，深深弯下腰，给众乡邻又鞠了一个躬：“对不住大伙，瞒了大伙这么多年，其实柱儿啥银圆也没捡到……”

人群中一片安静。其实众人早就听得都动容了，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他婶子，柱子虽然没捡到啥银圆，但却捡到宝贝了啊！”屋角的刘二婶抹了下眼角的泪，说：“各位，我和柱子是邻居，柱子的情况我比你们哪位都清楚。当初柱子相亲，他硬是只相中小梅——这小梅的好大家都看到了吧？大家说，这柱子，是不是捡到个无价之宝？”

大家听了，异口同声称是。

刘二婶把头又转向了柱子娘：“他婶子，说到底柱子还真是有福气的人啊。你看，大伙都公认柱子捡到宝贝了呢！”

柱子娘用袖口擦掉了眼角的泪痕，终于破涕为笑了。憨厚的柱子站在她身边，也咧开了大嘴巴直乐呵。有细心的人注意到，柱子的一双大手始终都在紧握着的，是小梅的一双小手……

（责编/范文轶 插图/张恩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