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拉那河沿岸的湿润沼泽地带,到遍布峡谷、沟壑的干燥西北地区,阿根廷北部集中了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口,并在历史发展中,塑造出骄傲的民族精神和与欧陆“藕断丝连”的文化特质。伊瓜苏瀑布吸引了外来游客几乎所有的注意力,但如若深入切·格瓦拉和梅西的家乡罗萨里奥、西北山区的萨尔塔以及第二大城市科尔多瓦,会发现一个更真实的阿根廷。
“黎耀辉,不如我哋由头嚟过。”
由于王家卫电影《春光乍泄》在华语文艺圈的绝对统治力,阿根廷签证变得简单后,保不齐将有成群的“黎耀辉”来到伊瓜苏瀑布下,疯狂自拍并在朋友圈发出上面这句台词。
《春光乍泄》中,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两位香港同性爱人,在分分合合、彼此伤害并共同找寻伊瓜苏后,最终来到瀑布脚下的只有一个人——梁朝伟扮演的伤心黎耀辉,而张国荣扮演的放荡何宝荣,则回到博卡区的陋室,徒自转动着那只印有奔流瀑布的台灯。
由275条巨流围出的世界最宽瀑布令人震惊,在最壮观的“魔鬼咽喉”处,被每秒600万升直面扑来的水雾飞溅得全身湿透更令人难忘。这个瀑布群切割了阿根廷和巴西的边境,其中80%位于阿根廷一侧。巴西一侧可以远眺瀑布全景,阿根廷这边的门票更贵,也能与瀑布更加贴近,通过小火车接驳的4处步道,游客可以走近瀑布,同时被迫“冲个淋浴”,巴西一侧的游客望过来,会产生一种错觉:怎么那边的人能在瀑布里面走啊!
王家卫曾用航拍全景,让巴西前文化部长Caetano Veloso那首著名的《鸽子歌》(Cucurrucucu Paloma)成为大瀑布的永恒背景曲。而罗伯特·德尼罗、杰里米·艾恩斯以及他们拍摄《教会》时那些18世纪耶稣会的教友们,是真正有机会“在瀑布里面走”的人。在这部获得第39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影片中,虔诚的传教士们徒手攀爬瀑布,将信仰的火种撒播到原住民瓜拉尼人中间,后来在葡萄牙、西班牙两国于瀑布前划分国界时,教会遭到毁灭性瓦解。殖民时期,原住民被抓的抓、杀的杀,如今丛林里已经见不到瓜拉尼人了,只有猖獗的长嘴浣熊,巴西、阿根廷两侧的公园里,都以指头糜烂的血淋淋的照片,提醒游客不要去挑逗这些卖萌的家伙。如果你包里有点零食,稍一蹲下,企图以浣熊为前景拍瀑布,就可能被它们缠上,甚至组队围攻。
外国游客们纷纷徒步至顶跃入瀑布,或是乘冲锋艇从下方扎进瀑布,当尽力拧干湿衣裤乘飞机离开时,会发现,昨天一道挑战洪流的那些阿根廷人,早用大批行李占领了整架航班——比索持续贬值、物价节节高攀,伊瓜苏作为为数不多的免税港备受阿根廷人的青睐,瀑布,只是完成大宗购物后对自己的犒赏。
在哥伦比亚的麦德林,一个钢琴修理师曾拉着我玩“看童年照片猜名人”的游戏:“这是最有名的阿根廷人,猜猜看!”“马拉多纳?梅西?切·格瓦拉?”“比他们都有名啊,这是教宗大人方济各!”
两个月后,我真的来到了上述这些阿根廷名人的家乡,球王和教宗都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人,而梅西和切·格瓦拉则出生在距离首都不远的城市罗萨里奥——这两个在全球都被热烈追捧的偶像级人物,在他们的故乡却几乎寻不到一丝踪迹,尤其是切·格瓦拉,风靡世界的大头像T恤和像章一样也没看到。
1928年6月24日,一个本名埃内斯托·格瓦拉的瘦弱婴儿从医院产房来到Entre Rios 480号,他的第一个家。如今这座再普通不过的公寓楼前没有任何铭文,只有一块很难留意到的细窄的红色牌子,写着“切·格瓦拉出生地”。街口,一个蹩脚的萨克斯初学者磕磕绊绊地吹着《啤酒桶波尔卡》。
切·格瓦拉23岁时结束环游拉丁美洲的摩托之旅归来,完全变了一个人,“写下这些日记的人,在重新踏上阿根廷的土地时,就已经死去。我,已经不再是我。”与切·格瓦拉心怀国际的情怀相反,罗萨里奥是阿根廷国旗的诞生地,也是阿根廷民族主义热情最高涨的地方。周六,仿雅典神庙的国旗纪念碑下,挤满前来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小学生,巴拉纳河吹来的瑟瑟冷风,让长明火的火焰热烈舞动起来,也宣告着南半球正式进入冬季,纪念碑前的Costanera河堤,不再有人惬意地躺在草坪上。爱国者们抱团取暖后,纷纷转入附近街巷琳琅满目的咖啡馆和素餐馆——这座城市有太多清瘦的“白骨精”女孩,也就诞生了可以满足她们的城市有机生活。
我在罗萨里奥的房东Omar是一个教盲人跳探戈的舞蹈老师,时值美洲杯开幕,阿根廷队迎来小组第一场比赛,我们自然聊到了梅西。“罗萨里奥市民对梅西有着一种矛盾的情感,无论他在巴塞罗那多么强大,但到了国家队却像变了个人,水平直线下降。”是夜,梅西替补登场19分钟,干净利索地连进三球,率队5:0大胜巴拿马。我想,至少在那个时候,家乡的人民该为他们的金童欢呼了吧,虽然在半个多月后的决赛中,他们连续第三次输在了点球决胜。
Tips
旅行推荐
梅西儿时效力过的纽维尔老男孩俱乐部,位于罗萨里奥中心商业区西南角的独立公园内,附近有一家艺术博物馆(Museo Municipal de Bellas Artes)和一座公墓,精美、恢宏程度不亚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雷科莱塔公墓,非常值得一看。
鲜为人知的“国民运动”
阿根廷是足球大国,更是独霸天下的马球第一强国,不过,最具地域特色的“国民运动”却是Pato(鸭子)——参赛的两队骑马在辽阔的草原上奔驰,伺机将篮球砸入高悬的大框之中,有点像《哈利·波特》中的魁地奇比赛。过去,队员们抛掷的“球”是呱呱叫着飞行的鸭子。
我在科尔多瓦的沙发主人Sebastian和Marta从长途客运站接上我,先开车带我大概认识一下这座与西班牙古城同名的城市。科尔多瓦是阿根廷第二大城市,不过这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和文化活动高度集中于首都,科尔多瓦的人口(140万)只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百分之七。
这小两口热衷于手工市集,这里摆满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摊主在初冬的寒风中与老顾客分享着马黛茶。Sebastian在高校教授艺术设计和电影欣赏,Marta则承接各种广告设计单子。他们盛赞贾樟柯的《天注定》,我说中国观众更喜欢阿根廷那部结构和主题相似、艺术手法却高级许多的《荒蛮故事》。“你们居然拿这两部类比!贾樟柯的作品比我们那部不知好多少倍!”唉,我只能说,外国的月亮就是圆,在哪儿都一样。
市中心的圣马丁广场周围有高度密集的殖民时代建筑,其中绝大多数是耶稣会(Jesuits)在16—18世纪建造的。这一高知富裕人群,既没有殖民地宗主国国王的支持,也没有罗马教会的资金,却具有深重的传教使命感,17世纪,在西班牙、葡萄牙两国殖民拉美的同时,他们在面积比现在大得多的巴拉圭建立起一个耶稣会国,并在科尔多瓦创办南美第一所大学及图书馆。因为妨碍了殖民利益,造成与王权和罗马教权之间的严重冲突,后来其会员被陆续逐出南美,浪迹于当时尚未统一的意大利。包括科尔多瓦耶稣会街区(Jesuit Block)在内,他们在科尔多瓦及附近地区共留下六处大规模的建筑群遗址,如今都已成为世界遗产。
罗萨里奥市中心的国旗纪念碑。
我去了位于上格兰西亚(Alta Gracia)的遗址,不巧遗址因有活动而关闭。在附近深宅林立的山坡街区,我发现了切·格瓦拉的另一座故居,少年时代,为治愈他的哮喘,全家从罗萨里奥搬到这里。老宅里挂着这位革命家童年、少年、青年以及全球游击战争期间的旧照片,恰逢6月18日他的诞辰,冷清的街道上总算开了一家纪念品商店,售卖与全球旅游景点相似的“革命时尚”。
圣马丁广场西侧的一座深宅大院,曾是秘密警察总部D2,20世纪70年代末,大批有“左倾”政治嫌疑的年轻人被军政府带到这里进行秘密审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成了触碰阿根廷现代社会痛处的“失踪者”。庭院里,大学生们正在进行关于那场肮脏战争的激烈讨论,毕竟绝大部分参与批捕和折磨的低阶军官,已经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理由被赦免,而有400名失踪者至今仍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