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相遇
凌夕每次坐火车,都会自备两块大毛巾,一块用来遮盖枕头,一块用来包住被头。
有一年夏天,她和张立搭伴返乡。他们被邀请参加同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又都买了去庐城的票。凌夕的老家在庐城,张立则是来访亲。上车后,张立把包放上行李架,回头一看,凌夕正往枕头、被头上蒙毛巾。“真讲究。”张立笑道。凌夕有些不好意思,扯下包被头的毛巾给他:“你也铺一条吧。”
入夜,张立听凌夕在右方翻来覆去,便问她是不是饿了。凌夕趴在枕头上说:“不是,你看月亮。”窗外,山连山,在黑夜里画出一条蜿蜒的边,一轮满月卧在边上。张立说起曾见过的最凶险的风景:“眼前一片黑,云破月来,我发现其实对着一整面山。”
他们原本不熟,但那天一直聊到角灯都灭了,不熟也变得熟了。在火车上一共吃了4顿饭,他们才到目的地。挥手告别后,却发现没留对方的电话号码。
张立整理行李时,发现把凌夕的毛巾带回来了,他翻出会议主办方发的通讯录,找到凌夕的电话。他拨过去,约凌夕在第二天见。这天晚上,张立在水龙头前一下一下搓毛巾,面上一直浮着笑:这简直像书生和小姐丢手绢、捡手绢的游戏。
两人再见面,除了毛巾的借与还,还敲定了下一次约会——带张立游庐城。周边,一日可游不完。划船、登山、吃喝……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凌夕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张立根本不需要她做向导。凌夕没问,张立主动答了,他说,他原本只打算在庐城待3天,现在已经30天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了就不想走,除非凌夕也跟着走。
凌夕当然要走,但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一处。凌夕新换的工作在深圳,而张立供职的大学在北京。一南一北,凌夕有些踌躇,张立还是一贯豁达地笑:“没关系,我打‘火的去看你。”他从石头上一跃而起,向凌夕伸出手。
离别
凌夕和张立在相识3年后结婚,结婚一个月,离婚。那时,张立被外派5年,走前,他们领了结婚证,可凌夕拒绝了张立的进一步要求:陪读。
凌夕表示,她不想再读书了,何况,她这一行竞争激烈,就是吃青春饭……因为急,她的口气显得冲,张立也急了,用凌夕吵架时最爱说的话回应:“我看你就是不爱我!”
随着张立出国的倒计时,两人都没有让步的意思,于是,张立提出离婚——其实是想逼凌夕。凌夕一赌气,立刻答应了,他们立刻去了民政局办手续。
张立离开时,凌夕没去送他。她正坐在回深圳的火车上,车是慢车,一路上停停开开,她停停哭哭。估摸着张立要登机了,她发了条短信:“一路顺风。”那边秒回:“你想好了,来找我。”
一个月后,杂志社在北京设了记者站,派凌夕常驻。凌夕想缓和,主动给张立发邮件:“我住你北京的房,可以吗?”可张立没回应,她拨越洋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女声。他们真的画上了句号。
再见
凌夕受了很大打击,走在北京街头,她常痛哭流涕。又过了一年,她换了份工作,新单位是一家铁路媒体,她每周都奔波在不同的列车上。
张立和凌夕再一次见面,在新开通的合福高铁上。张立两手不断在裤子上擦来擦去,凌夕知道,他一紧张就会做这个动作。擦完,张立开口:“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他们在餐车坐下。张立追问:“为什么后来不理我了?”
凌夕看他不像装的,把邮件、电话的事和盘托出,谜底也随之揭开:“邮箱密码丢了。用了一个钟点工,你没听出她说的不是汉语?”张立薅羊毛般扯头发,“过了些日子,我就去找你,但你的联系方式都换了,打电话去你单位、家里,他们都说你交代的,别理我。”
这时,张立已回国,他四处讲学,坐高铁翻杂志,发现凌夕的名字,他搜集了近半年的杂志,梳理出凌夕采访的逻辑:“我专买新开通的高铁、临近列车长室位置的票。”——凌夕负责的栏目以列车长为主要采访对象。
凌夕一直没说话,直到张立拉住她的手,她悲哀地看着他:“我就要再婚了。”凌夕没说谎,下了车,她就要休假,准备婚礼,新郎是她的同事,他们的婚礼请柬做成车票的样式,始发站是新郎的名字,终点站是凌夕。
在合福高铁上的相见,令她久久不能忘怀,她原以为被辜负,后来发现是误会,她原抱怨造化弄人,现在反思又反思,发觉当初有很多是人为的错。不过,话说开了,结也随之解了。
婚礼前,张立快递来礼物 —— 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中,盛着两条温柔的毛巾。还有他的话——“火车来来往往,乘客上上下下,我中途错下了车,回来时,已无法陪你全程,谢谢你那些年给我的、教我的。”他没来参加婚礼,凌夕也没用过那两块毛巾,但她把它们收得很好,如收藏一段时光,收藏一段已经释然的旧情。
(摘自《仅记住所有快乐》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