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院走多远当下中国画才能走多远—南京书画院院长范扬答主持人问

画院走多远当下中国画才能走多远—南京书画院院长范扬答主持人问

范扬

范扬，1955年生于香港。1978年入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学习，1982年毕业。原为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为南京书画院院长、金陵美术馆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家画院山水画研究室主任。

重庆观音桥街道夜景　　64.5cm×38.5cm　　2013年　　范扬

主持人：中国的画院是世界美术体系结构中的特例，这样的状态对于全球美术界具有何等意义？中国的画院对于中国乃至世界美术作出了何种贡献？如果没有中国的画院体制，中国美术和世界美术将会失去什么？

范扬：纵观历史，中国的画院是有久远的人文足迹可寻的，也是中国一种特殊的文化传承。从最早的宫廷绘画出现到唐玄宗时期的“翰林院”，这在一定程度上讲已经具备了宫廷画院的雏形。宫廷绘画机构在我国历史上正式设立有据可查的时间应该是956年后蜀孟昶设立的“翰林图画院”。这种画院机制发展到了南唐、两宋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的画院时代。这个时期社会相对繁荣稳定，老百姓也丰衣足食，画院作为皇家设立宫廷掌管的国家机构，当然需要画师们为皇帝宫廷服务。画师主要是为宫殿装饰、宫廷赏玩作画，甚至还有为迎合国家大型宗教题材在寺庙等场所绘制画。

宋徽宗算是历史上家喻户晓的一位皇帝，可是他的才能并非治国而是我们熟知的艺术才情。今天大家看到徽宗的无论书体也好，画画也好，他的才能都是一流的。当然他还创设了“宣和画院”并为画院定立了一套完整制度。当时画院主持向全国召募画师，以致五代时期画院的高手都在宋画院供职。宋徽宗还以自己的鉴赏趣味和创作方法要求画院画师的创作。

2015年9月，故宫博物院举办的建院90周年“石渠宝笈特展”被称为是皇家“晒家底”，其中大家熟知的《清明上河图》全卷展出引起了轰动，作者张择端就是宋徽宗时画院的画师。同时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亚洲部百年庆“馆藏中国书画精品展”也展出了唐、宋、元代时期绘画。其中南唐后主李煜所题“韩幹画照夜白”六字的《照夜白图》绘者韩幹就是唐玄宗时期召入宫廷的画师，还被封为“供奉”。其实古代皇家画院还有其它一些职能也是值得我们今天的画院研究、借鉴、学习的，这就是历代皇家画院还主要承担着皇家藏画的鉴定和整理及绘画生徒的培养重任。徽宗创设的“宣和画院”最终也成为了后世画院的典范，对两宋绘画的繁荣起到了很大作用。

今天我们有幸在世界各大博物馆等艺术机构能看到展示出来的古代好多优秀的绘画艺术品，这些艺术品几乎都是出自宫廷画师或是被皇家所藏。它们能够得到很好的保存并有序流传在世，有幸让后世艺术爱好者学习欣赏也都是得益于历代画院的大作为。遗憾的是由于历史朝代的更迭替换，到了元代，北方游牧民族统治打破了宋代建立的文化秩序，画院传统即中断，明朝复置到清代又被废除。

画院在当代美术领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力量，许多优秀的画家都在画院，凭什么张三李四一说话，画院就不办了？上个世纪是学院主导了中国画的走向，21世纪画院应承担起这个责任。学院是教学机构，画院是创作研究机构，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光复中华文化。关于吴冠中先生的言论我有三点意见：一、画院应该办；二、画院里的画家要作“雄鸡”；三、周总理提出办画院，我们听他的。中国这么大，文化上更需要“立定”精神。目前国画现状呈现出多元趋势，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有一个方向或主导，这个任务，画院要承担。

香积寺　　133.8cm×52cm　　2013年　　范扬

主持人：中国的画院在当下中国的文化语境下，在文化体制改革进一步深化的时候，它的作用和功能是不是应该有所修正？如果“是”的话，它将向何方修正？如何修正？

从连云镇下眺港区　　33cm×64cm　　2012年　　范扬

范扬：新中国成立后，国力日渐强盛，从20世纪50年代北京画院成立开始，接着北京荣宝斋等画院设立。全国各省、市、自治区陆续建立画院，但其创作画种已扩展到除了中国画以外的油画、版画、雕塑等。当然现在信息时代画院的各种机能都在日趋完善，画院将面向世界展示传递民族文化，并与西方等各民族文化相互学习交融，这是传统教育等其它方式无法达到的。当然每种体制都有其自身的弊端性，这些是随着社会发展日益显现的。

2014年10月公开发表的习主席在全国文艺工作座谈会重要讲话中，深刻阐述了文艺和文艺工作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中华文化繁荣兴盛的地位作用和重大使命，对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指导意义。要求我们创作无愧于时代的优秀作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加强和改进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同时他也创造性地回答了事关文艺繁荣发展的一系列带有根本性、方向性的重大问题，对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我们做好文艺工作作出了全面部署，也是对于我们画院体制今后改革发展提供了重要方向指导。改革是个历史性课题，是画院发展必须正视的现实，前面习主席已经给我们描画好了蓝图，我们画院的改革不仅是国家与机构，也是机构与艺术家个体的问题，这是一个有机关联体。放眼看去，古代皇家画院留给我们一大笔宝贵文化遗产，这需要我们珍惜继承和发扬。以史为鉴，封建王朝的画院弊端是我们今天改革的前因。

我认为画院就是要以画说话，而且我们南京书画院正在这么做。我们不断地引进一批批优秀的、不同年龄段的艺术创作人才，江山代有人才出嘛！我们的改革也就是要为我们画院做好人才储备，光有我们这些老一代不行，会出现文化断层。南京地处江南腹地，作为六朝古都其实是一个有着很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的地方，大量的艺术院校、名师培养出了好多年轻人，现在都画得很好。我们要把他们引进到画院，给他们提供更好的创作环境，这样我们画院才有发展的动力。

合川钓鱼城卧佛　　41.5cm×111cm　　2013年　　范扬

主持人：当下中国的画院的整体状态是否对上述的发展形势已经作好必要战略对应？为什么？

范扬：当今，随着经济繁荣国力强盛，信息化时代把我们的生活圈变成了一个地球村，这是前人未曾梦想过的。我们现在提倡实现中国梦的伟大构想，实际上这不但是个强国梦，更是追求文化繁荣的一个开始 。我相信政府也很重视各地画院发展，把发展社会文化事业提上一个重要日程。画院是文化传播发展中一个不可替代的重要环节。画院的画师们工资都很低，由于画院公共空间资源的限制，一般画师们也都是自己安排画室画画，我们每位画师都会有作品每年定期上交画院作为固定资产永久性收藏。我们画院还会临时接到一些大型主题创作及文化交流、慰问扶贫、慈善捐助等任务，这些往往都是需要画师们集体合作，无偿且定时、定量完成的。

南京书画院成立于1979年，当年画院聘请了林散之为院长, 曹汶、陈大羽、尉天池为副院长，聘请了萧娴、杨建侯、赵良翰、张正吟等书画名流为画师，众多名家的支持，使画院在创建之初，就有了一个较高的学术平台和起点。如今画院建设更加系统完善，下设花鸟画研究所、山水画研究所、人物画研究所、版画研究所和书法研究所。我们的画师队伍在不断壮大且积极发挥着南京书画院在当代文化语境中的重要位置，作为“新金陵画派”的发源地，能够在传承经典的人文精神基础上不断创新拿出精品，深得社会各界的关注好评。

南京书画院应该像当年的黄埔军校，培养出一批一批的后备力量，然后把中华文化精神和绘画主张慢慢地渗透到全国各地，渐渐形成气候。目前的状态，我给它命题一个词：“聚气成形”，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

南非比勒陀利亚市紫薇盛开　　32cm×44.5cm　　2012年　　范扬

主持人：新形势下的中国的画院“应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发展势态与前景？

范扬：国家有画院由来已久，汉代就有了国家养画家的记载，后来画《韩熙载夜宴图》的顾闳中也是国家养的画家。在西方，米开朗基罗、达芬奇等都是教廷供养的画家。这些国家养的画家我认为都是真正的大师。现在我们国家富足，传统文化又这么了不起，养几个画家有什么不好呢。我想说：我身处画院，不是要去做那种会生蛋的母鸡，我要做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唱的一只雄鸡，听“雄鸡一唱，东方白”。这也是画院里画师共同的心声。1959年，国家要成立画院，这是周总理提出来的。周总理有眼光，他对于中华文化和文化传承的认识，恐怕要比一般人要深刻得多。

人类文明的发展，每个民族文化艺术的发展，画院的发展，以及每个画院画师个人的艺术发展，古往今来，处处彰显着自然之道，展现着自由灵变的法度。历史上我觉得范宽的气概堪称中国气派。敦煌壁画，对我也有相当的影响，它是两种文化或者几种文化的融合冲击，特别显示了它的创造力。它有印度文化的、西域文化的、中原文化的，它的创作者们是来自民间的，不是个体的，它是集体的智慧，它是混合而成的。它经过不断的提炼，才成为了一个艺术的宝库。我去过许多国家，埃及、意大利、法国，都是了不起的文化代表，真正拿得出去可以跟他们并驾齐驱的应该是敦煌壁画。今天我们看到的都是人类文明发展演变过程中慢慢积淀下来的艺术精品，各种文化的缩影。精品之所以“精”，就在于其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文艺巨制无不是厚积薄发的结晶，文艺魅力无不是内在充实的显现。凡是传世之作、千古名篇，必然是笃定恒心、倾注心血的作品。

我们今天回头来看历史，再看看历史发展进程中画院的态势演变就可以更加明确画院以及画师们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对于营造画院的学术氛围和画师们的艺术创作状态，我们南京书画院要做到行业引领者的示范带头，因为我们有一批很优秀的画师队伍。

危地马拉文身男人 男童手语45cm×15.8cm　　2014年　　范扬

主持人：南京书画院在当下地域文化建构中起到什么样的积极作用？

范扬：前辈的画家，哪怕你说所谓的大画家也好，现代画家也好，我们的前辈也好，我们的老师也好，他们的机遇和条件恐怕都不如我们。第一，很多老师没有去过外国，视野不如我们开阔，学术准备也比较单一，对基础的训练，素描的训练，准备不足。或许他们对传统的笔墨有所准备。另外，他们经历了“文革”，有解放以后文艺思想上的禁锢的现实。不妨这样说吧，老一代画家跟我们比要减去20个年头。

我现在60岁，那么我的绘画功力是他们80岁时候的水平。所以我经常讲，对我们来说，超越前人不但是我们应当争取的目标，也是我们应尽的责任。我们这个时候拿什么呈现给后人呢？正如《兰亭序》里讲的“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当后人看我们的时候就像我们看到前人一样，总要留点东西给后人看吧！

南京书画院与江苏省国画院并存于六朝古都，均属南京的文化缩影，是“新金陵画派”崛起和发展的根源。更是江苏艺术精英聚集地，盘踞金陵共同构筑了“地域文化”的丰碑。在当代国际国内艺术界已形成了巨大影响，尤其中国画在全国起到学术引领作用，正在以一流的创研水准走向国际艺术舞台，向世界展示我们的文化。我们画院每年会组织画师们到不同国家做国际文化交流，相互学习。

丝绸之路 · 赶车的人　　248cm×480cm　　2014年　　范扬

主持人：南京书画院是如何利用地域文化资源作为自己创新发展资源的？

范扬：我生活在南方，南方文人容易小巧腾挪、螺蛳壳里做道场。当然，芥子可见须弥，极小的事物里有极大的天地。但是不能否认，最终它仍是螺蛳壳。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跳出来看看呢？恢复高考之后，我考取了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这个美术系听起来不怎么样，实际上它是中央大学的系统，而且在100年前，它是两江师范图画手工科的一个系统。这里又有渊源关系。这里的老师都是正宗出身，欧洲留学、法国留学、日本留学、苏联留学的，这些老师给我道路的指引，给我技巧的训练，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来磨合我们这一代人。能进这个学校是我的荣幸。

这个学校大师辈出，20世纪中国画画坛，60%甚至更多的大画家，都出自我们这个系。傅抱石在这里23年，陈之佛24年，徐悲鸿18年，吕凤子是开始的系主任，潘玉良、吴作人等等都曾在这个系里任教。南京书画院就是在这样一个丰厚的“地域文化资源”中创建成长起来的。如今创作队伍不断壮大，我院（馆）文化代表团频繁亮相国际文化交流活动，近几年主要交流有：“2012年土耳其中国文化年—‘感知江苏’文化节”南京书画院作为江苏文化代表交流学习；“金陵墨色秋意浓”—南京书画院艺术家蒙特利尔联展成功举办；2014年12月25日，纳米比亚共和国政府代表团文化部部长杰里·埃坎乔一行来我院（馆）参观考察；“2015年中国南京文化日”在白俄罗斯莫吉廖夫隆重开幕。我们南京书画院面向国际舞台展示着中国传统文化。

霞光引得蝶飞来　　37cm×58cm　　2013年　　范扬

主持人：在全球化的语境下，地域流派（风格）是否仍具有积极的意义？为什么？

范扬：20世纪初以来，由于西方现代文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冲击，从康有为、陈独秀到徐悲鸿，一直要改良或者改造中国画。就是山水画这一块，我认为西方绘画对它的影响也很大，很多画家太关注西方，而忽视了笔墨。徐悲鸿也讲“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的是主心骨不能少。失掉了主心骨，失掉了笔墨与中国的审美取向和美学观念，到了外国人面前你就成了奴才。不做奴才，就做主子。你做主子就要有主心骨，我之为我，自有我在。

我们传统的精华与精髓，实际上比西方高明。但是不旁顾世界，不关注其他民族优秀的智慧，比如埃及、印度等，我们的文明并不是最早，你又怎么能不看别人呢？所谓不得不关注，而且必须关注。外国智者讲“以人为本”，中国先哲讲“天人合一”。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人对世界上的地位认识更加宽泛，说不定是更加正确。外国人从文艺复兴以来，以解放人文为理想。它固然在当时有反对中世纪黑暗的积极意义，但是它忽视了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极小的一部分，面对大山大水，立即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所谓人事更迭，江山不改。从师古人走向师造化的一个标志性的转换。当懂得了传统的基本原理以后，就可以师法造化、师法自然了。做自然之子，不做自然的孙子。我觉得从此我们可以更多地关注自然。无论怎么说，西方的艺术，先是欧洲，后来是美国，他们的现代艺术是当今世界文化的主流，是不能不参照的一个系统。你只有参照这个系统，才能明确你自己的地位，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事。你看到周围，你才知道你的地位。所谓“一览众山小”，有众山，你才有泰山，没有众山你怎么知道“一览众山小”？何况对方并不小。

失掉了笔墨与中国的审美取向和美学观念，到了外国人面前你就成了奴才。

主持人：南京书画院对自己在中国画院当下整体发展势态中的位置如何自我评估？

范扬：我们恰好是青黄不接之后的一代。我们比较重视传统，然而也不乏新意。我们能环顾世界，这是我们的优势。五四时期不少的文学青年都被淘汰了，留下来的都是有深厚传统基础的这些人。这些人创造了新文化，这些人就留在了历史上。一味的冲冲杀杀，是急先锋、铺路石，为我们开道的人，我们要感谢他们。但真正走过去能够有所建树的，却不一定是这些人。新人太不关注传统，老人也不关心现代，这中间就可能有了缺陷。我们这一代人的优势就在于我们的综合性，我们不失传统，我们也不乏创新。南京书画院是在“金陵画派”成长的土壤中构建起来的，说不定这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我认为20世纪是学院主导了中国美术的走向，21世纪画院应承担起这个任务。因为中国画现在在各个美术院校里都只是一个系，一个分支，不是主流也没有主导大学的美术走向，而画院则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中国画伟大复兴的责任和使命。上次听靳尚谊先生说，我虽然是画油画的，但希望更多年轻人关注国画，因为只有在中国画里才可以出现大师，这都说明他的胸襟和思想上的高度。

松风流泉皆禅意　　205cm×53cm　　2011年　　范扬 （左）

松下清斋　　205cm×53cm　　2011年　　范扬 （右）

婺源理坑　　48cm×115.5cm　　2011年　　范扬

主持人：南京书画院以何种策略来应对中国画院“和而不同”的大美术文化战略格局？

范扬：我之为我，自有我在。任何时候都取一个主人的姿态。我就是主人，你要跟着我走。这是我对市场的一个态度。市场是一个客观存在，确实能影响一些画家，但作为画家，你自己有没有主心骨是最重要的事情。要全神贯注于自己的艺术，全神贯注于自己对艺术的贡献。假如仅仅是为了赚钱，何必非得靠画画呢？我所以要从事艺术，是因为我自信在艺术上可以有所建树。在绘画史上有所建树是我的理想，因为我们这个家族出身的人，没有什么比在文化上的建树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经常看到画家在画画前摆出一副进入状态的架势，这是一个现象。我天生有一种创造的欲望，绘画已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会自然而然地进入状态。甚至有时为了别人的要求作画的时候，刚开始或许不耐烦，但画着画着，就产生了激情，产生了感觉，产生了创作欲望。在绘画的过程中融入了我的精神体验、我的价值取向、我的创作欲望，画着画着就进去了。南京书画院也要做自己的主人，因为我们每位画师都是经过严格考核录取的优秀艺术家，每位画师都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和而不同”。

我们走多远，当代中国画才能走多远，中国画院才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