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

2016-11-10 16:03刘志威
中国铁路文艺 2016年10期
关键词:王阳老同学

志威是铁路的老作者了,近几年由于不断刻苦创作,再加之经过鲁迅文学院的学习,创作的势头不断高涨,创作的质量也在不断提高。作家善于写市井人物机关小干部的悲欢命运,他所塑造的人物由于来自于自己所熟悉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有些故事和人物都是发生在自己身边,总是充满了生活的真实感,有血有肉,因此给人能够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而此篇小说尽管文字不多,在描写机关“小人物”命运方面却很显现作家的功力。文字也比较简洁、干练。不足的是内心深处的境界似乎挖掘不够,因此,同作者以往的小说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相比,个别之处有点雷同之感。

给王阳打电话前,我犹豫再三,几次调出号码又按掉,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有多难受。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谁能想到我会沦落到求他帮忙的地步。想想昔日我的辉煌他的落魄,如今来个大调个儿,这份失落无异是从天堂坠入地狱。

王阳是我大学时的同学,说同学其实很勉强,我们既非同年级又非同专业,准确地讲应该叫校友。“同学”的称谓是当年王阳到我办公室求我帮忙时,为了拉近关系强拴到我身上的。而今,我却要以他当年同样的心情与境遇,诚惶诚恐地握着“同学”这根金线去拴他了。

在大学,王阳比我低一届,我学行管他学法律。在数万人的校园内,我们彼此能认识,还要归功于学生会这个大家庭。当年我在校学生会宣传部,而王阳在他们学院学生会宣传部,那时我就是他上级组织中的人物,地位身价自然需要他仰视。所以毕业三年后,当我混得风生水起早忘了还有一个叫王阳的“同学”时,对于他突然蹿到我面前愣头愣脑地大呼“老同学”,表现出一点迷茫和错愕当然是在所难免了。

那时凭借我当市委副书记的叔叔这棵大树,我毕业三年就爬到市政府秘书科副科长的位子上,而毕业两年的王阳连份像样的工作还没找到。他从他老家所在的县城提着土特产跑到市政府我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大呼:“老同学,可找到你了。”然后握着我的手摇啊摇的热乎个没完。出于礼貌,我当然也得握着他的手被动与之寒暄。我一边感受他从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地寻找着关于这个“老同学”的档案。可是直到我请他落座并为他沏好茶,我也未能从记忆中翻出关于他的一点一滴。几年官场上的历练,我已经多少有些道貌岸然了,虽然对这个想不起来的同学没什么好感,表面上还是能摆出一副老友相逢时应有的神态的。

东拉西扯了一阵子,王阳终于言归正传:“老同学,今,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求你……”王阳一改见面以来的谈笑风生,突然变得口吃,喝了口茶,脸色登时变红,好像喝进去的是杯烈酒。

“有事就说,不要不好意思嘛,我们是老同学了,老同学就像老夫妻,什么话不讲,什么事不办,对吧?”我想我真可耻,明明不喜欢这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不速之客,却偏偏装得跟大尾巴狼似的。

“那我就说啦。”我看似鼓舞实为客套的两句话不啻一阵台风,把王阳的羞怯吹得无影无踪。他挺直腰身直视着我说:“老同学,这个月初,我们县竞聘三名公务员,笔试我得了个第一,比第二的高出十几分,可是面试后的综合成绩我一下就排在了第四名。明摆着被人做了手脚嘛,老同学,就我这个形象、口才和能力,你说我的面试会差到那个地步?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所以才来求你帮帮忙,为我伸张一下正义,毕竟对我而言,这样好的机会也不多啊。”王明说到这里声调变得有些哀戚,眼睛里也涌上来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心里话,如果从王阳进屋以来我一直是在敷衍他的话,那么从这一刻起,未泯的良知告诉我,我应该帮助这个怀才不遇的穷酸书生。我拍案而起,骂了一句:“还他妈反了呢,党和政府的形象就是被这帮吃人饭不拉人屎的衣冠禽兽给败坏的!”骂完我就觉得有点脸红了,用鲁迅先生《一件小事》里的话讲,“我皮袍下面藏着的那个小”被我的咒骂“榨出来”了,我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在这类事情上,我有什么资格骂别人呢?于是,我就更想帮王阳伸张正义了,因为这样或许可以让我在良知上觉得自己不那么衣冠禽兽。

“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跟领导反映你的事情。”我给王阳加满茶离开办公室。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王阳的眼泪掉下来了,那神情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得到父亲的抚慰一样。我心里一阵刺痛,暗想一定要把王阳的事情搞好。

所谓向领导汇报,就是替王阳向我叔叔诉苦求情。但去见我叔叔前,我得把王阳的基本信息搞清,最起码得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否则我叔叔会甩下“胡闹”两个字后把我赶出门外。

从与王阳的交谈中,我知道他与我一样在校学生会工作,于是,我把电话打给当年校学生会宣传部长,问他“可记得王阳不”,当我把王阳的形象特征向他描述一番后,这位已在另一座城市的一个区任区长助理的仁兄幽幽开口说:“你小子拿我当公安局长呐?毕业这许多年,谁还记得在一起混过几天的小跟班啊?”

我又把电话打给当年校学生会宣传部副部长,心想副职与手下的工作人员联系紧密一些,他或许会记得王阳是谁。这位在省城某区任街道办副主任的仁兄倒是还算热情,与我一起回忆了当年共事的若干人等,遗憾的是,不但王阳的名字记不起来,连他们当年好多还算不错的人的名字也叫不全了。不过这位仁兄到底鬼点子多,穷尽所思后他在电话里打了个响指兴奋地说:“都是你小子把我拐邪路上去了,想知道他是谁犯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吗?上网搜搜他们县公务员招聘信息不就结了?”

我茅塞顿开,直呼自己脑残,忙挂了电话,用手机在网上搜索。这一招儿果然灵验,没费多大功夫就查到了排在第四位的人名叫王阳。带着这个名字再在大学记忆里搜索,与王阳相关的点滴事物终于在大脑里燃起星星之火。最可圈点的是王阳与他本学院院长女儿谈恋爱一事。这厮辛辛苦苦把别人奉为公主的女孩追求到手后,却又弃如敝履般一脚把人家踹开了。此举的后果是他白在学生会干一场,不但没混上一官半职,而且彻底毙了他在校入党的政治宏愿。最可荒诞处,据知情人讲,他与院长公主分手的原因竟是嫌她不是处女,玷污了他纯洁的感情。十年前虽不及现在开放,但在校园的花影树丛里发现一枚用过的安全套,并不比在乞丐的钱罐中看到一枚面值五角的金色硬币难。王阳这个令人喷饭的爱情故事,当年不知笑翻了多少学长学妹。

我带着王阳的故事来到叔叔的办公室,把他的不公遭遇添油加醋地对叔叔大讲一通。叔叔脸上微微一笑,一个电话过去,该县增加了一个录取名额,王阳自然而然被成功录用。

我别提有多高兴、多神气了,在对王阳宣布这一重大喜讯时,我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喷张。为了同学重逢,为了庆祝胜利,当然也为了炫耀自己的非凡能力,我请王阳吃了顿很排场的晚饭。我选的是一家五星酒店,带了一个找过我办事的地产老板作陪,当然账也是由他来结。茅台、鲍鱼自不必说,本餐最能体现高档奢侈之处的是,地产老板还重金请来市内最大夜总会的三名色艺俱佳的女歌手伴餐助兴,每人身边一个。美女相伴,其乐何极。不到半个小时,我和地产老板就有些醺醺然了。口食美味的同时,手也不甘寂寞,不由自主地开掘起“秀色可餐”伟大理论的种种现实可能。

我和地产老板忙得不亦乐乎,王阳却木雕泥塑似的呆坐着不动,冷落得身边美女像打入冷宫的贵妃般凄楚哀怨。我实在看不下眼了,起身来到他近前,一把将其推进美女怀里,笑着骂:“王阳你装什么孙子啊,当自己是秦陵出土的兵马俑啊?今天好事你都占尽了,还不好好乐乐?”

“别,别这样,老同学。”王阳羞了个大红脸,吱唔说:“这样,这样不,不好。”

“哈,哈,哈。”包括三个美女在内的一桌人笑得前仰后合。我也不再为难这个陈年古董,接着与地产老板各享其乐。

一顿在我看来十分开心的晚宴,王阳吃得如坐针毡。晚宴结束后,王阳坐一次夜行的火车回本县。临别前,王阳握紧我的手,我以为他会说一些感激不尽之类的话,毕竟我帮他做了一件改变他命运的大事,谁知这孙子未言半个谢字,却废话连篇地给我上了一堂德育课。诸如做人要有良心,这样做对不起你家嫂子啊,要树立政府机关良好形象,别因小失大误了前程啊之类。听得我一次次怒火上撞,强忍着没有对他发作。王阳滚蛋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这辈子再搭理这孙子我就他妈把姓改了。

自那以后,王阳给我打过三次电话,第一次是向我通报他顺利当上公务员,到下面一个乡任职了。电话里王阳说了数不尽的感谢话,我牙疼似的闭着嘴从齿缝里哼哼着回应。他感觉我实在不想搭理他,就讪讪地结束了通话。第二次王阳打来电话,说他调回县里了,在县委宣传部当干事。接着又说感谢我的话,抱歉的是我未等他说完,就以事情太忙为由把他掐死在电波里了。第三次王阳打电话大约距第一次半年的时候,说他那几天要到市里来开会,想来看看我,给我拿一些他们那的土特产,算是表达一下谢意。我没好气地告诉他,最近胃口不好,享用不了他家乡的美味,而且刚好那几天要出差,恕不能与之相见。至此,王阳确信我是讨厌他了,不再与我联系。谁知,当年发下的“再搭理他就改姓”的毒誓毒力尚猛,而我却不得不巴巴地上门求人家去了。

王阳后来的仕途顺水顺风,当了一年县委宣传部干事即到下面一个镇当副书记,然后只用了四年时间就完成了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部长、县委副书记、书记的金色蜕变,两年前到省内一个地级市当副书记,现在是省城所在市的市委副书记。真可谓扶摇直上!听几个同学传言,说他老婆是北京某大领导的女儿,也不知真假,若非如此,真不知这孙子是如何打开官场任督二脉的。

而我呢?却是实实在在与倒霉鬼撞了个满怀,搞得丢盔卸甲节节退败,直退到乌江般无路可退的境地,可惜没有楚霸王那份拔剑自裁的勇气。在市政府秘书科副科长位子上干了两年,正雄心勃勃地想挤走科长取而代之时,我叔叔却先我一步被金钱和女人抛进了铁窗。从此,受他影响我的霉运接踵而至。先是被调离市政府到下面一个区任办公室副主任,然后又调到下面一个乡任副乡长,最后两乡合并,副乡长的位子也没了,成了一名待安置的闲人。最糟糕的是,最近又有人写匿名信举报我,说我在任市政府秘书科副科长期间,通过我叔叔与某地产老板有权钱交易,市纪委已经着手准备对我进行调查。

如今,走投无路的我只好收回当年的毒誓,厚着脸皮去抱王阳的大腿了。我毕竟有大恩于他,他总不至于一蹬脚把我这个落水狗踢开吧

想到这里,我终于狠下心来,把按掉几遍的电话拨了出去。

“喂。”听筒里王阳清脆洪亮的堂音放射着不容置疑的志得意满。

“你好王阳,我是柳向前。”我毫无底气的几个字,就像从我齿缝里飘出的一缕轻烟。

“哪位?”王阳加重了“位”字的语气,显然没捕捉到我的“轻烟”。

“我是柳向前啊,王阳,几年没见想是把老同学给忘了吧?”王阳的轻慢刺痛了我所剩无几的自尊,我加重语气诘问道。

“哎哟,老同学,恕罪,恕罪,刚才你声音太小,兄弟我没听清,你现在怎么样?几年没见真是想死我了!”

王阳的亲切热情像缕春风,顷刻间吹去我心中的不悦:“还能怎样,‘茂陵秋雨病相如罢了。”说下这一句话的那一刻,我想我快要哭了。

“怎么了,老兄,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王阳关切地问。

坦诚讲,人处逆境容易变得感情脆弱,这一刻的我已是泪流满面了,我虽强制自己要平静,怎奈语调中仍充溢着悲音:“老同学,我现在就在你们市,非常想见你一面,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明白。”

“你在哪里?我这就派秘书去接你,我们见面聊。”王阳语气关爱有加,我的心倏然一颤,仿佛被一只诺亚方舟轻轻托起。

很快,王阳派来接我的车到了,一个西装笔挺一身干练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下车,趋步上前向我问好,自我介绍说他是王书记的秘书,受王书记指派来接我。伴随车子平稳快速的行进,我的心情越发明朗起来,开始有闲情逸致观察欣赏载我飞驰的车子。这是一部大众迈腾的高配置轿车,车内的每一处设计都彰显着车主人的品位和身份。

“不错呀,到底是副书记的坐骑,确实品质非凡。”我冲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王阳的秘书由衷赞叹道。

“王书记今天可以说是破例了。”王阳的秘书微笑着对我说:“他从不用公车办任何私事,今天是您来了,他才派我来接您。不但如此,每天上下班只要没有雨雪,他从来不用车接送,而是坚持步行。他家距市委大院快走也要一个小时,他每天上下班要走两个多小时。但绝大多数时候,他比我们来得还要早,走得还要晚。您说他早晨得几点起、晚上得多晚到家啊?王书记绝对是廉洁的典范。”

王阳秘书由衷地赞扬使我愈加感到惭愧,也愈加对王阳品质深感敬佩。及到见面时,王阳给我带来的感动更是超乎我的想象。时隔数年没见,他对我这个褪毛凤凰还像当年一样亲近和敬重。车子刚开进市委大院,他就老远从办公楼大门里跑出来接我。车子停稳后,他亲自为我打开车门,我刚探出半个身子,他就一把抓住我露在车外的胳臂摇啊摇的没完,大呼“想死我了,想死我了”。这份热情让我不禁想起当年他初我办公室求我时的情景。可是斗转星移,我现在与人家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王阳拉着我的手与我并肩步入电梯,未等秘书动手,他就按下他办公室所在的4层号码。电梯上,他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端详,嘴里不住地发着岁月不饶人的感叹,说:“老同学,几年的时光你都有白发了。”我鼻子酸酸的,心想,你哪知道我这几年的煎熬啊,浸泡在这种灾连祸结的日子里不生白发的只有傻子。他的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如同一张镜子,愈加照见我的卑微委琐时运不济,对着人家我只有顾影自怜的份。

我低头叹息:“老同学,我现在是强打着精神活啊,没有白头发才怪呢。”

“噢,会到这步田地?老同学,你别着急,到我的办公室再说。”王阳收起笑容,握紧我的手。

来到他的办公室,王阳让秘书沏好茶,便把秘书打发开,说:“我和老同学好好唠会儿,你去安排一下晚饭,安排得像点样,给我的老同学接接风。”

秘书答应一声关门退出。王阳与我挨身坐在沙发里,关切地低声问:“怎么啦,老同学,什么事搞得你这么不顺心?”

“一言难尽啊。”话才出口,我就落泪了,把这些年自叔叔落马后我遭遇的种种不幸与磨难一股脑倾诉给王阳,最后,我握着王阳的手哭求:“老同学,现在唯有你能解我于水火之中了啊,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帮我。”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王阳非但没有马上表态答应帮我,反而面露难色地喃喃:“这事违背原则啊,违背原则的事我从未干过啊。”

我的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死抓着王阳的手乞求:“老同学,我知道你这人讲原则,作风硬,可是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这,”王阳沉吟半晌,突然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老同学,当初没你,我进不了公务员的门槛,我有今天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就算违背点原则你这事我也帮定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老同学,救命之恩这世报不了,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啊!”

我想象不出当时我的举动有多夸张和粗鄙,以至于一脸郑重的王阳都被我逗乐了,说:“快别这样老同学,搞得我们跟电影里面的国民党特务似的。”

王阳坐回办公桌后面,操起话机熟练拨号,给我们市的市长打了个电话,把我的事情跟他详细讲了一遍,恳请他在我的问题上放过一马。他坦诚地说:“我深知我的这个老同学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们对一个干部还是要以培养为主,有点小错误谈谈话、教育一下也就行了。”最后王阳拿赵本山的小品半开玩笑地对着电话说:“我的这个老同学已经是三胖子了,就不要照头再来一棒子了。”电话里我们的市长哈哈大笑,虽然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但从王阳不住点头说“对”和“谢谢”的情形,可以肯定我的事搞定了。

果然,撂了电话,王阳一脸轻松地对我说:“老同学,你的麻烦解除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面吧。”

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站起身给王阳深深鞠了一躬。搞得王阳忙跳出座位扶起我的肩头,说:“老同学,你这是干什么,折我寿啊?”

扶我坐回沙发,王阳感慨道:“老同学,这个世道太不像话了,诚然你个人是有一点问题,但如果不是叔叔出了事,你会接二连三地遭人挤兑吗?不过,你放心,有我给你们市长的这个电话,以后你的好日子就会慢慢来到的。”

我无话可说,只有再次握紧王阳的手以示感激,对于一个落魄鬼来说,任何表白都是无力的。

晚饭是在一家很洁净、很有特色的酒店进行的。下了车,王阳就把司机打发走了,说我要和老同学好好聊聊,你不用在这等了,用完餐给你打电话。

这是一间非常雅致的小包房,从房间装饰布局到桌椅餐具的形质档次,无不尽显酒店非同寻常的风格和品位,也可以从中管窥到做东者的不俗情趣。

只有我们两个人,王阳却叫了六道菜,每一道都精致讲究,价钱不算很贵却也绝对不低。王阳笑着敬酒说:“老同学,用这样的酒菜招待贵客可能薄了一点,可我的能力也就这么大了,在这我的接待规格里已经是最高了。”我的感动无以言表,端起酒杯深深喝了一口,算是一切都在酒里了。

喝了一会儿酒,我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我说:“老同学,这些年你仕途可谓如日中天啊,用句流行话讲,真让人羡慕忌妒恨啊。”王阳说:“哪里,哪里,兄弟我是蒙组织和领导错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说:“组织和领导怎么不错爱我呀,还是你德才兼备,哪像我这副德行,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王阳拍着我的肩头说:“别妄自菲薄,老同学,只要你重整旗鼓,一切可以从头再来。”我灰心丧气地摇摇头说:“难啊,我这是墙倒众人推啊,我叔叔一倒,我能过份安生日子就不错了,还敢妄想什么东山再起。”王阳安慰说:“谁没个山高水低的时候,只要斗志别丢,努力工作,组织是会看到的,是不会埋没一个人的成绩的,肯定还会给你机会。”我突然想起关于王阳老婆家庭背景的那个传闻,仗着酒劲儿把它向王阳提了出来,问他这是不是真的。王阳哈哈一笑说:“别听某些人瞎说,我老婆他爸就是省城一个中学教师,眼看着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了。”我脸一红,感觉那个瞎说的人就是我,赶紧举杯说:“我当然相信你是凭自己奋斗才有今天的成就的,老同学,这杯酒不但要感谢你救我于水火之中,也衷心祝贺你有今天的成就。”当的一声,我与王阳的杯子响亮地碰在一起。不同的是我喝光了杯中的余酒,而王阳不过浅浅地沾了一下嘴唇。

我们两人正说得热闹,王阳的手机响了。王阳拿起看了一眼号码,立即正色起身对我说:“老同学,市委书记大人来电,我出去接一下,先失陪两分钟。”我忙噤声点头。

王阳出去三五分钟,我突然感到内急,起身去卫生间。酒店高雅静谧的环境时刻感染着我,以至于虽然内急也无急躁粗野之态,而是舒缓优雅地步入卫生间,然后轻声进入一个厕位,再轻声解带蹲好。正当我要尽情享受一泻千里的快感时,隔壁厕位上传来王阳声音压得极低的话语——“丽丽,你听我说,刚才我老婆来电话,说我岳父夜间十点的飞机到咱省,明天在咱省视察,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饭,所以明晚我没时间去你那了……现在,现在也不行,一个差不多我已经忘了的傻逼校友来求我办事,我得陪陪他,陪完他去接机……”

往下的话我已不敢再听,呼之欲出的排泄欲望也瞬间荡然无存,我迅速起身整理好自己,做贼一样轻声溜出卫生间,悄悄坐回到弥漫着酒菜香气的餐桌前。心想,这次我总算没再吻厄运,一会儿就可以载着收获离开省城了。至于王阳,最好还是把他忘了吧。

作者简介:刘志威,1973年生,媒体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9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短篇小说发表于《小说月报·原创版》《鸭绿江》《中国铁路文艺》《海燕》《辽河》等。著有长篇小说《之外》、中短篇小说集《天天向上》、诗词集《短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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